蒲如坚走出偏殿,见李博云站在门前,一副忧虑的模样。
李博云在门外都听见了,劝道:“掌教,她毕竟是沈砚的女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把她关在这里,凤鸣派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蒲如坚自然也知道这些,可他就是想赌一把。就算凤鸣派得知这个消息赶来,也要十天左右。但沈清和的眼睛却等不了这么久了。她若是还想有机会医治,就得尽快把破魔心法交出来。
先前她去酒窖救人时,长云观的弟子们都见过她出手,说那丫头的内力深厚,十分了得。蒲如坚心中一直有些怀疑,方才他试过了她的脉象,感觉她体内确实有一股强大的内力,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看来她的确学了破魔心法,无论如何,也得逼她把这门功夫的秘密说出来。
蒲如坚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今日抓她来,也是迫不得已。师弟若是怕了,便撂开手吧,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
他说的大义凛然,毫无惭色。李博云摇头道:“掌教,沈姑娘毕竟救过咱们。你这样做,传出去恐怕人家要说咱们恩将仇报。”
蒲如坚冷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咱们拿到了破魔心法,找到了其中的破绽,制服了魔头,便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到时候谁又会说咱们长云观半句不是?”
李博云觉得这人是钻进了牛角尖,耽于名利无法自拔。身为出家人,修了半辈子,却依旧什么都没看破。他摇了摇头,眼看着他引火上身,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蒲如坚让人在偏殿外看好沈清和,自己回了房。亥时刚过,他熄了灯,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声。
“什么人——”
“啊呦,快!快拦住他!”
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砰砰砰直拍门板,一边喊道:“师父,不、不好了——”
蒲如坚迈步出门,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有人点亮了庭院里的石灯笼和走廊上悬着的灯,长云观中亮了起来。几名道士用尽全力堵着门,外头传来了咚咚几声巨响。道士们喊道:“快,把门按住,别让他进来!”
又有几名道士冲过去,身体顶在门上。门外静了片刻,忽然轰地一阵巨响,沉重的山门被重重地撞开了。五六个道士都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撞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门外的人缓步走进来。他戴着个生铁面具,挡住了半边脸。金属映在火光下,泛出冰冷的光。
李商陆听见声音,提剑冲出来,看到那人的瞬间便站住了。
是萧则。他说要来找麻烦,就真的来了。
萧则虽然戴着面具,熟悉的人还是能认出他来。萧则也没打算隐瞒身份,只是戴上这张面具,就意味着他不再是平日里的他了。
喜怒哀乐都离他远去,他的眼里,只有要杀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从暗夜中缓缓走来,手里提着一把没开刃的重铁剑,浑身带着股骇人的杀气。
蒲如坚喝道:“放肆,你要干什么!”
他走到蒲如坚跟前,道:“你把清儿藏在哪里了,把她还给我。”
蒲如坚怎么可能把人交给他。他身为一派的掌教,一向呼风唤雨,受人尊敬。没想到这小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堂堂长云观,此人说闯就闯,就像入无人之地。
他皱眉道:“你这么做,难道要堕入邪道?”
萧则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不放她,就是正道无我二人的容身之地。我陪她一起去邪道又有何妨!”
他拔剑而出,厉声道:“幽冥会鬼王,来接我妻子!”
从前他被这些正道人士围攻,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他们。可如今他们跟沈清和为难,萧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了。
刘长卿朝这边奔过来。他对萧则又恨又怕,不敢直视他,却站在蒲如坚身后道:“师父,这小子太嚣张了,不能轻饶了他!”
蒲如坚注视着萧则,面沉似水,道:“看在风天逸的份上,贫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跟这妖女断绝关系,回头是岸。”
萧则无动于衷,冷冷道:“她是我的命,怎么能舍。要打便打,不必那么多废话!”
蒲如坚长叹了一声,拂袖道:“冥顽不灵!天罡北斗——列阵!”
他说话声中,几名弟子齐声应和。七名道士在庭院中摆出了北斗剑阵,每人站一星位,挡在了偏殿前。
殿中亮起了灯火,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沈清和推门而出,一身白衣宛如流云。她听见了萧则的声音,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月光下,戴着生铁面具,向她走了一步。
沈清和露出了笑容,道:“阿则,你来接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萧则身上的杀气浓重,看到她的一瞬间,却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他道:“清儿,你等着,我这就救你出来!”
沈清和见他独自一人闯到这里,有些担心,道:“你小心一些,这些道士狡猾得很——”
她话没说完,蒲如坚忽然掠了过来,封住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沈清和动弹不得,怒道:“臭道士,你放开我!”
蒲如坚道:“老实待着。他若是有本事破了这天罡北斗阵法,贫道便成全了你们。”
天罡北斗阵是长云剑派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剑阵,能将七个人的力量放大数倍,纵使顶尖高手,遇上了也难以全身而退。蒲如坚对这剑阵十分自负,认定了萧则根本不可能破得了。
萧则却冷冷道:“蒲道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赢了,你可千万别赖账!”
蒲如坚道:“贫道一诺千金,只怕你本事不济,破不了此阵。”
这剑阵中,刘长卿居于天权位,是天罡北斗阵的阵眼。他摩拳擦掌,想借这个机会杀了萧则。李商陆在摇光位,他不愿意跟萧则为敌,又不敢在掌教面前放水,十分为难。
其余人站在其他星位,众人知道萧则的剑法高明,心中都有些忐忑。
长剑映着月色,放出寒星般的光。萧则扫了剑阵一眼,冷冷道:“天罡北斗阵,在下久闻大名,今日就讨教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萧则长剑一挥,纵身向前冲去。
天枢、天璇、天玑三人提剑朝他刺过来。萧则重剑横扫,用剑背将他们挡在外面,如同一堵厚实的墙。几名道士一时间跟他较力不下,萧则一声清啸,力气爆发出来,将三人重重地推了出去。
那三名道士也不是泛泛之辈,向后滑了数步,这才勉强站稳了,心里却暗自咋舌,这小子的凶性太盛,如同修罗恶鬼一般,这怎么对付得了。
众人一向只听闻萧则的剑法精妙,却没想到他的力气竟也不小。他使一柄没开刃的重剑,抡得虎虎生风。那剑颇有分量,跟有力气的汉子使的金瓜差不多重,砸在身上就要伤筋断骨。
萧则一剑擦着李商陆的肩膀滑过去,剑风刮得他脸生疼。李商陆后退一步,喊道:“大家小心了,这剑沉的很,别被砸中了!”
他话音未落,萧则的剑回转过来,擦着一名道士的头顶砍过来。
那人听见风声,连忙矮身退开,撞在了身后的树上。不过几个回合的功夫,萧则就把这阵法砍得七零八落。他蔑然地眯起眼,道:“就这点本事,我还是高看你们了。”
那几名道士被他奚落,也恼怒起来。众人重新列阵,李商陆和开阳、玉衡朝他攻过来。这三星是斗柄,随着移动,另外四星也变换了位置。
萧则躲过了几人的攻击,感觉这剑阵变幻起来难以应付,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就拿李商陆来说,他的本事萧则是清楚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而在这剑阵中,跟别人配合起来,他的力量确实被放大了。
萧则应付了几剑,一个不慎,左肩上哧地被刺破了一剑。他微微皱眉,知道不能被他们牵着走,这剑阵变化多端,必须找出它的阵眼。
李商陆有意卖他破绽,长剑到了他跟前,总是慢了半分。擦肩而过时,频递眼色,暗示他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
萧则却当没看见,根本不理会他。李商陆心里又气又急,又不能明说,心里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萧则却念着李商陆日后还要在这观里修行,不愿坏了他与师兄弟之间的关系。
破绽自然是要找的,但关键不在李商陆这里。萧则打了数十合,对这剑阵已经瞧的差不多了。他寒星般的目光锁定了天权位,看出了阵法的关键就在这里。
这个阵法无论进退,都以天权为中心。而天权正是刘长卿的位置,他是掌教真人的爱徒,一向自负,这关键的位置自然是非他莫属了。
萧则暗自蓄力,重剑迎面砍在天璇的身上。那道人躲闪不及,啊呦一声惨叫,身上顿时见了血。
萧则改用未开刃的重剑,便是不想杀生。这些人毕竟是正道之人,不可滥杀,但砍伤一个两个,让他们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他还是不手软的。
他一剑砍向玉衡,那人连忙提剑招架,轻剑却无法与重剑相抗衡。两剑相撞,溅出一连串火花,在黑夜中尤其显眼。那人撑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敌,手中的剑被萧则挑飞了。
拱卫天权的玉衡、天璇两人都败下阵来。萧则毫不迟疑,一跃而起,提剑斩向居于阵眼的刘长卿。
刘长卿以罡气护身,提起长剑迎上。身为长云派的长徒,他的剑法也不弱,若不是萧则出山,新一辈的指望就落在他身上。
萧则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所有师长的关注、后辈的崇拜,却又不把这些放在眼里。那些都是刘长卿倾尽全部力气去争取的东西。萧则害得他失去一切,还让他被人轻贱,叫刘长卿如何能不恨。
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跟萧则一决生死,今日一战,竟有些悲壮的意思。
夜风吹过庭院,刘长卿的衣裳被剑气激得猎猎作响。他用尽全部力量,想看清萧则在夜色里的身影。那柄重剑带着千钧之力向他劈来,速度、力量,都是他无法匹敌的。
刘长卿使出一招满天星斗,无数剑光闪动,如同一张密密的网,要把萧则困在里面。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一看这两个年轻人,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李商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是蒲如坚的得意招数,只传授给了刘长卿一人。这一招的变化极多,纵使是成名的高手,也难免中了招。
萧则已经看出了他剑的轨迹,躲过了几招虚式。刘长卿还没反应过来,萧则已经到了他身边。他阴沉的目光透过生铁面具,冰冷地注视着他。
刘长卿的乱发被劲风带的飞扬而起,一刹那很短,却又变得无限长久。
“这招不错,你练的却差火候。”
说话声中,萧则一掌击中了刘长卿的胸腹,将他打的朝后飞跌出去。
这招满天星斗,若是蒲如坚使出来,萧则必然躲不过。但刘长卿沉浸在被人吹捧的人生中,倾注在剑上的时间太少了。他的知觉钝了,既轻慢对手,也失去了对剑的敬畏。
后悔么,已经迟了。
咚的一声,刘长卿撞在了庭院中的铜香炉上,浑身疼的厉害。
他的头发散乱,十分狼狈,却还是不服输。他勉强爬起来,试图去抓自己的剑。一群道士围上去,把他扶了起来。
“大师兄,你没事吧!”
李商陆也道:“大师兄,算了,别打了。”
刘长卿知道他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自己败给了萧则,李商陆不知道有多高兴。他推开众人,踉跄了两步站定,道:“再来!”
萧则冷漠地看着他,道:“你已经败了。”
刘长卿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谁说我败了,我怎么会败给你,不可能——”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弓起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哇地一声,他呕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滴滴溅落,竟是过度愤怒,气出了内伤。
这人的脾气这样大,本事却跟不上他的心气。落得今天这样的结果,既是意料之中的,又带着些可悲。
李商陆微微皱眉,想到戏文里说诸葛亮三气周公瑾,气得他箭疮崩裂而死。当时他还不信,觉得天底下哪有这样擅妒的人。如今看来,还真的有这样的人,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蒲如坚出声道:“长卿,你去裹伤。”
刘长卿看着他师父,眼里带着不甘心。
蒲如坚道:“快去!”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刘长卿不敢反抗他,终于安静下来。一群人簇拥着他走了,李商陆站在原地,回头看蒲如坚。萧则赢了,不知道掌教真人是否会履行承诺,放了沈清和。
萧则开口道:“我已破了天罡北斗阵,请蒲道长把清儿还给我。”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阴沉的戾气,又有股说不出的吸引力。
沈清和站在门前,望着他的身影。他向偏殿门前走来,幽幽的灯火在风中飘摇,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在偏殿门前站定,越过人群,望着她道:“清儿,我来接你了。”
“阿则!”
沈清和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两名道士拦住了。
她看东西本来就不清楚,在夜色之中越发模糊。她心中愤懑,大声道:“老道士,是你自己说的,若是萧大哥能破得了天罡北斗阵,你就放我们离去。怎么,你堂堂一派掌教真人,要出尔反尔不成?”
蒲如坚面带峻色,沉默不语。沈清和怕这老头儿真的要食言,道:“今日你们掳掠我来,我靳师兄已经知道了。他定然要快马加鞭赶到昆仑山,把你们扣留我的事告诉我爹爹。到时候他老人家亲自来接我,事情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她这一番威吓还是有些用的,凤鸣派在江湖人的心中与魔教无异,沈砚自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若是亲自来了,怕是要杀个血流成河。
与那时的情形比起来,今夜萧则擅闯长云观,大破天罡北斗阵,都算得上客气的了。
蒲如坚的脸色沉下来,虽然知道她说的不错,可若是就这样把人放了,他实在不甘心。
萧则看他的神色瞬息之间,变了几变,手指在袖中微微一动,似乎有拔剑与自己一战的意思。
蒲如坚是前辈高人,跟刘长卿那个绣花枕头不一样。他的性情严苛,苦修了半辈子,对剑近乎虔诚,无论是剑法还是内力,都远胜过年轻小辈。萧则若是跟他交手,恐怕在他手下过不了五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