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没什么好谢你的……这块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拿着吧。”
萧则的眼睛湿润了,接过帕子细细地端详,道:“真好看,我媳妇手真巧。”
沈清和轻声道:“谁是你媳妇。”
萧则道:“当然是你,想反悔不成?”
沈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他愿意收下,自己就没白费功夫。
萧则把手绢揣在怀里,道:“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
沈清和嗯了一声,病弱的模样让人心疼。萧则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道:“受累了。”
沈清和蜷缩起手指,有些害羞,却也眷恋跟他相处的这片刻温柔。
“别离开我,好不好?”
萧则觉得她在说傻话,道:“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沈清和道:“那我要你永远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自私?”
她抬眼看着他,视线里一片模糊,他身上的柏子香清冽而沉稳。
萧则道:“若是换成我,只会比你更自私。能舍得放手的,算是什么爱。”
他的眼神里带着执着,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肯放手。直到生命的尽头,宁可和对方一起烧成灰烬,不分彼此。
那天夜里,他只身去长云观救她,豁出命去破了天罡北斗阵。沈清和便知道,萧则对自己是真的。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不但是爱,还是执念,谁也不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她感到一阵安心,靠在他肩头,什么也不怕了。
萧则陪她吃了早饭,让她好生休息。他收拾了东西,走到院子里,见沈清和靠在窗边往外看。她的视野里,只有个墨蓝色的影子,却还是努力地想看清他。
萧则心中一阵酸楚,沉默着出门去了。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石桌跟前,手里攥着沈清和送他的那块手帕。
从前她会用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眸光灵动,又带着几分长居雪山的安静。
如今她的眼神却变得迷茫,长长的睫毛总是垂着,压抑着无助。
手帕上传来淡淡的药味。她绣这一枝梅花,花了多少功夫,又寄托了多少心意。
趁着我还能看见……亲手为你做一点事。
她不说,萧则也明白她的心。
这弥补遗憾的方式,本来就是一桩天大的遗憾。萧则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简直痛恨自己。
谢神医救不了她,长云观的百年灵芝也不济事。一天天就像是一场煎熬,所有人都看得到她在受苦,却谁也救不了她。
“要怎么办。”
萧则喃喃自语,握紧了手帕。
屋檐上的惊雀铃响了,叮铃铃,叮铃铃。
几只鸟儿扑棱棱飞走了。萧则听着风中的声音,生出了个念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玉罗刹说过,柳三娘手上是有解药的。萧则先前想过去找他们,被长云观的人一打岔,便暂时搁下了。如今风波平息下来,他要救人,还是得从源头上解决。
柳三娘等人的武功未必是最顶尖的,但论心机之深,都像成精的狐狸一般,哪个都不好对付。跟他们打交道,跟闯长云观不同。蒲如坚再狠,毕竟还顾着名门正派的面子。可柳三娘他们就不一样了,为了压人一头,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萧则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沈清和的病等不起了。他的眼神定了下来,天底下还没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他,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要亲自去走一趟。
夜深了,热闹的玲珑舞肆渐渐安静下来。
人在纵情享乐之时,精神就会放松,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也会在酒酣耳热之际,吐露出来。这种地方无异于江湖中大小消息的集散地,柳三娘在这里经营舞肆,钱还是其次,更重要的就是替刘远风留意江湖中各派的动向,帮他收集密辛。也能为鹰鹫派的人提供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处。
柳三娘早年就是出了名的舞姬,如今替鹰鹫派管理此处,也算是人尽其用。
夜色中,四下一片安静,唯有草虫在低低鸣叫。萧则在这里等待了良久,他已经看清了柳三娘的住处。他翻身上了二楼,窗户虚掩着,屋里亮着一点灯光。一个女子在梳妆台前坐着,身影投映在窗户上。她端详了镜中的自己片刻,摘下了耳环。
她的皮肤还很娇嫩,身段也保养的很好。若是不说,没人看得出来她真实的年纪,更不会想到她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萧则推开窗户,翻身跃了进去。
柳三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点了穴道。
她看着镜中的男人,并没显得十分意外,反而淡淡一笑,道:“是你啊。我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找我。你比我想的更沉不住气一些,是关心则乱么?”
萧则道:“清儿的眼睛是你弄伤的,把解药交出来。”
柳三娘受制于人,却十分淡定,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空口跟我白要?拿什么跟我换?”
萧则冷冷道:“自然是拿你的命来换。”
柳三娘笑了,道:“哎呦,我好怕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来捉你这个登徒子。”
萧则自然不会给她呼救的机会,正要点她的哑穴,忽然身后一僵,已经不能动了。刘远风从屏风后掠出,封了他背后的几处穴道。
柳三娘笑的花枝乱颤,道:“小伙子,江湖经验还是浅了吧。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在埋伏我,却不知我们教主在这儿等了你好一阵子了呢。”
刘远风解开了柳三娘的穴道,在旁边扯了个凳子坐下。萧则没想到她屋里还藏了个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在敌人的巢穴里被擒住了,刘远风也在跟前,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萧则暗中运气,想冲开穴道,刘远风的内力十分深湛,要冲开被他封住的穴道,至少要半个时辰。萧则一时间眼观鼻,鼻观心,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脱身离去。
刘远风翘起二郎腿,审视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欣赏。
“萧公子,你可让我等的很辛苦啊。”
萧则没说话,刘远风便笑了,道:“别紧张,本座没有恶意。如今江湖中到处都是一些徒有其表的人,像你这样有真本事的年轻才俊,实在很少见。”
刘远风虽然是个笑面虎,对萧则却是真心实意的欣赏。毕竟他年纪轻轻就身负凌波剑的绝学,若是能把他笼络到麾下,自然是个极强的助力。
像这样的人,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如同一件极其锋利的神兵利器。谁不垂涎,谁不想驾驭他,让他为自己所用?
刘远风自忖就缺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纳为己用。
他道:“你为了救心上人自投罗网,也算是个情种。我佩服你这样的人,解药我可以给你。”
萧则知道他不可能轻易给出解药,必然要提出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他沉默着,等待他开出条件。
刘远风果然道:“不过这药不能白给你。你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萧则道:“什么代价。”
刘远风道:“我要你。”
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则,冰冷的目光带着贪婪,就像恶魔要支配他的整个人生。萧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刘远风慢慢地笑了,道:“我很欣赏你的剑法,鹰鹫派缺你这样的人才。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
萧则沉默着,他的半边脸映在幽幽的灯火下,另一半藏在黑暗中。
刘远风道:“我需要你,来我身边。待将来本座雄霸中原,给你记一大功劳。”
柳三娘笑呵呵地说:“这位暗中的身份是幽冥会的杀手,外号鬼王,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跟咱们天生是一路的。想来也不会跟那些假道学一样,玩宁死不屈的那一套。天大地大,都不如心上人能好好地活着重要,萧公子,你说是不是?”
沈清和的眼睛只有柳三娘能治得好,没有太多时间了。
萧则没别的办法,就算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好,不妨先拿到解药,再想办法脱身。
他道:“我答应,先把解药给我。”
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柳三娘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道:“这就是你们朝思暮想的解药。”
萧则心头一动,眼睛盯着那个瓶子。柳三娘却没把药给他,反而却拿出了另外一个小盒子,道:“想要解药,你得先向咱们教主投诚——吃了它。”
萧则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
柳三娘道:“这叫绝情丹。你既然答应了加入咱们鹰鹫派,就要对教主一心一意。吃了这药就只能心如铁石,不能对任何人动心。否则就会心痛如绞,心脉破裂而死。”
萧则就知道他们没有这么好糊弄,论辖制人的手段,还是这些人更高超。他盯着那颗药丸,一时间没说话。
若是吃了这颗药,从此便不可想念沈清和。可若是不吃,她的眼睛就没救了。
萧则的眸光沉了下去,他还从来没面对过这么难的选择。仿佛有一把刀抵在他的心口,让他痛苦难抑。
刘远风却十分悠然,摆出一副大度的态度,道:“本座一向不爱勉强人,答不答应全在你一念之间,想好了再做决定。”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刘远风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则,知道他的回答不会让自己失望。
萧则静了良久,终于开了口。
“我答应你。”
刘远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小子看起来冷淡,实际上却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他的心上人,哪怕让他牺牲以后的人生,他终究也会答应。
刘远风解开了萧则的穴道,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防止他有异动。柳三娘把药递给萧则,道:“吃吧。”
刘远风的武功远胜于他,何况还有柳三娘在。萧则眼下没有跟他们抗衡的力量,心情沉重。
那颗药丸殷红,泛着淡淡的光,一旦吃下去,便是要跟从前的人生一刀两断了。
他没有犹豫的余地,把药吃了。柳三娘便笑了,道:“够干脆,是条汉子。”
她把解药扔到萧则怀里,说:“每日早晚各一颗,连服十天,她的眼睛就能好了。”
萧则握紧了那瓶解药,面上毫无表情,心情却十分沉重。
柳三娘道:“恭喜教主获得一员大将,有了萧公子加入,咱们鹰鹫派就更强盛了。”
刘远风哈哈大笑,能得到他日思夜想的人,确实让他精神一振。他拍了拍萧则的肩膀,道:“想开一点,吃了药只是让你不动心,又不是不让你碰女人。再说沈家的那丫头生的清汤寡水的,半点风情也没有,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他沈砚能拿女儿笼络你,我身边难道就没有个小美人了么?”
他看向柳三娘,道:“玲珑舞肆里有这么多姑娘,挑个模样好、脾气温柔的去伺候萧公子。”
柳三娘笑了,道:“那正好,我这儿的头牌早就中意他了。前阵子那丫头还跟我说,她早先见过萧公子的风采,至今难忘,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刘远风道:“叫来给我看看。”
柳三娘吩咐丫鬟去唤人来。片刻一名红衣白裙的姑娘推门进来,却是玉罗刹。她见萧则站在那两人之间,十分诧异,小声道:“三娘,这是……”
柳三娘道:“萧公子弃暗投明,从此加入咱们鹰鹫派了。你以后不必跳舞了,就专心服侍他。”
玉罗刹的神色十分复杂,既有惊喜,又知道他来这里未必是心甘情愿的。他的神色冷漠,眼神也有些黯淡,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柳三娘见她没有反应,道:“你不乐意?”
玉罗刹回过神来,连忙福了一福,道:“玉儿愿意。”
刘远风见玉罗刹生的艳丽,看萧则时眼中有情,看来是对他十分中意了。有这样的美人儿陪在他身边,时间久了,自然能让他忘了沈家的丫头,一心一意地为鹰鹫派做事。
刘远风安排萧则暂时在玲珑舞肆中住下,又让玉罗刹贴身伺候他。萧则一直冷冷的,进了屋坐在桌边,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罗刹为他打了水,端到他跟前,柔声道:“十九哥,洗把脸吧。”
萧则没反应,玉罗刹倒了杯茶,道:“喝水么?”
她把杯子端到萧则跟前,纤细的手指尖涂着蔻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萧则没接,她便搁下了。她把手搭在萧则肩膀上,道:“那我帮你揉揉肩膀。”
萧则道:“不用,你出去吧。”
他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如同一头困兽,不愿让人靠近他。
玉罗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轻声道:“十九哥,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的。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走不了,还是想开一点才好。”
玉罗刹想了想,又道:“咱们都在幽冥会待过,这里跟那边也差不了太多。外头的人把鹰鹫派说的穷凶极恶,其实你待久了就知道,大伙儿还是很好相处的。”
萧则依旧冷冷的,没有回应她。玉罗刹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不想惹他心烦,便道:“那你好好歇着,明天我再来。”
她说着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萧则环顾四周,房中的陈设华美,却让他很不舒服。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困在这种地方。刘远风给他吃了绝情丹,不怕他一去不回。萧则的性命像被一根锁链栓在他手里,走不了多远,就得回来。
萧则从怀里掏出解药的瓶子,拿在手里看了良久。
外头寂静无声,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推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夜来一阵冷风,外头下起了细雨。靳溶刚睡下,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哨探来了,起身开了门,却见萧则站在门外。天上下着针芒似的细雨,他的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神情也更冷漠,却又带着一点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是在为了什么而难过。
靳溶道:“这么晚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