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递给他道:“这药能治清和的眼睛,早晚各一粒,连服十天就能痊愈。”
靳溶十分诧异,道:“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萧则淡淡道:“我有我的法子,你不必管。”
靳溶想起前阵子他还来找过自己,打算找柳三娘讨药。他说:“是从柳三娘那儿拿来的?”
萧则的目光有些闪烁,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其他的。靳溶看他这个态度,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了。他道:“她怎么肯把解药给你的?”
萧则没回答,却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麻烦你好好照顾清和,看着她把病治好了。”
靳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要去哪儿?”
萧则摇了摇头,静了片刻,又道:“别说药是我给的。要是以后我回不来了……就让她别再想着我了。”
靳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师妹知道么?”
一提起沈清和,萧则的神色便微微一凝,好像有针刺到了他。他捂住了心口,仿佛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萧则的声音有些虚弱,道:“不用让她知道这么多事,你只要让她安心把病养好就行了。”
靳溶的目光敏锐,直视着他道:“你受伤了,还是中毒了?”
萧则笑了一下,说:“你看我像是受伤的样子么?我只是……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她不肯好好吃药,想找个人管着她罢了。”
他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中却藏着落寞。靳溶忽然意识到了,萧则今晚来是告别的。他心里藏着的苦衷,要用全部的力气去压制才不至于决堤。有些话他没办法当着沈清和说,只能找别人来传达。
靳溶看着手中的瓶子,料想这药多半是他付出极大的代价换来的。相处了这么久,他对萧则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一时间竟生出了淡淡的难过。
靳溶道:“需要我帮忙么?”
萧则知道自己的出现,半路抢走了沈清和,靳溶心中多半是怨自己的。可在这个关头,他还是愿意问自己一句,这份义气已经让他很感动了。
他淡淡道:“我走了,你不是该高兴才对么,还帮我干什么?”
靳溶感觉被他轻视了,皱起眉头道:“喜欢的人我会自己争取,不需要任何人让。你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我帮忙?”
萧则道:“我自己能应付的来,你看好她就行了。”
靳溶想挽留他,开口却是生硬的一句:“她是我师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即便到了这时候,靳溶仍然不肯让他半分。萧则的神情有些苦涩,轻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身影没入了黑暗,轻声道:“那就好,我走了。”
靳溶看着他离去,微微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劲敌以这种方式退出这场争夺,一时间竟有些怅然若失。
次日一早,靳溶把药交给了谢如。谢神医道:“这是?”
靳溶道:“是萧则拿回来的,说能治好小师妹的眼睛,劳烦你看一看,这药对不对。”
谢如拿药去验了,片刻道:“里头有冰片、熊胆、鸡血藤……还有些其他成分,但都是清肝毒的药,没有问题。”
靳溶道:“那就好,给清和试一试吧,就说这药是你炮制的。”
谢如十分诧异,道:“不是萧公子拿回来的么?”
靳溶道:“他不想居功,说是谁领这功劳都好,只是不要让清和知道是他做的就行了。”
谢如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靳溶也没办法回答他,道:“他有他的苦衷,既然他这么要求,咱们照他说的办就是了。”
谢如想萧则的师父是风天逸,怕是不想让他师父知道他为了救魔教千金,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既然靳溶这么说了,他便应了下来。
长云观外,几名道童正在洒扫。刘长卿走出来,四下看了一眼,道:“好生打扫,师尊前日刚闭关,你们可别在这时候偷懒。”
道童们应了,低着头扫大门前的尘土。数日前萧则来观中大闹了一场,长云观引以为傲的天罡北斗阵居然败在了他的手下。蒲如坚虽然存了爱才之心,没有亲自出手擒他,却也觉得颜面扫地。最初的愤懑过去之后,蒲如坚意识到此事不可轻忽,必须想办法补足天罡北斗阵中的缺漏才行。
他嘱咐弟子们看好山门,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思索完善天罡北斗阵的法子。
外面的事有李博云处理,他放得下心。先前刘长卿犯的一点过失,他也没有过多计较,斥责了几句便结束了对他的禁闭,照旧让他管束众弟子。
众弟子知道掌教真人一向偏袒大师兄,他回来了,刘长卿也有了靠山,一如既往地对师弟们颐指气使。李博云看在眼里,也不能说什么。
刘长卿吩咐完,正要回去。忽然见山下走来一名道人,那人身披玄色鹤氅,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身后背着一柄长剑,须发灰白,有六十多岁年纪了。
蒲如坚交游甚广,不知道这是哪位朋友前来拜访。刘长卿见此人一派道骨仙风,不敢轻慢,上前迎接道:“不知是哪位前辈登门造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那人手中拂尘一摆,笑呵呵地说:“玄真观长青子,与贵派掌教是故交。今日前来拜访,不知老友在否?”
刘长卿一怔,玄真观一向很少涉足江湖中的事,但是在修真界中,地位十分崇高。早年蒲如坚曾经云游到玄真观,参观摩崖石刻,与前任掌教谈经论道,盘桓数日才离去。
刘长卿听师父说过这一段往事,不知道这位老道长来这里所为何事。他连忙道:“前辈快请进,一路风尘辛苦了。”
长青子走进长云观,见院中的石墙有烧毁的痕迹,铜香炉上也残留着被刀斧砍伤的痕迹。他皱起眉头,却没说什么。
进屋落了座,刘长卿让人沏茶来,又道:“快,请李师伯来,有贵客到了。”
长青子喝了口茶,并不见外,道:“蒲掌教呢,前阵子他云游到青城山,我有事不在观中。如今亲自前来跟他赔罪,快请他来见我。”
刘长卿歉然道:“十分不巧。师父前日闭关修炼,恐怕无法跟前辈见面了。观里的事都由李师伯代掌,前辈有事可以跟他谈。”
长青子喔了一声,显然有些失望。他端详了刘长卿一眼,露出微笑,仿佛对他十分欣赏,道:“年轻人进退有度,举止大方,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长卿道:“晚辈是掌教真人的首徒,名叫刘长卿。”
长青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长徒,蒲掌教的眼光好,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弟,老头儿我甚是羡慕啊。”
说话间,李博云到了。长青子起身行礼道:“贫道玄真观长青子,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李博云连忙回礼道:“道长客气了,快请坐。”
李博云跟这位长青子先生不曾见过面,态度有些疏远,但仍然十分客气。他们说话,没有刘长卿插嘴的份儿,他便退出去了。
刘长卿站在门外,假做等候吩咐,隐约能听见那两人在屋里说话。
寒暄了几句,长青子道:“我见外头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不知是何缘故?”
李博云叹了口气,说起了前段时间被鹰鹫派偷袭,死伤了不少徒弟的事。长青子甚是唏嘘,道:“不瞒你说,先前的事我已经有所耳闻。贫道这次下山,正是为了这件事。”
李博云喔了一声,就知道这位隐士不会轻易出山,必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长青子道:“前日我在外云游,见鹰鹫派的人烧杀掳掠。我击退了数名贼人,却无奈身单力薄。如今江湖动荡,咱们身为正派之人,应当挺身而出,惩治奸邪才是。”
李博云虽然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却苦于没人牵头,只是想想就作罢了。
长青子肃然道:“如今鹰鹫派十分嚣张,江湖中不少门派都受过他们的祸害,大家都对他怀恨在心,欲将其铲除而后快。在下想,蒲掌教德高望重,不如就由长云观做这个带头人,召集各门派联合,一起剿灭了那帮贼人。”
李博云沉吟着,一时间没有回答他。长青子知道这等大事,他一人做不得主。李博云果然道:“长青子先生有此大义,在下佩服。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须得由掌教真人亲自做主方可。他现下闭关未出,还请长青子先生在观里住一段时间,等他出关了,咱们再议此事。”
他的态度诚恳,并无推脱之意。长青子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贵派深明大义,定然能担起诛邪大任。贫道在武功上没什么建树,却也不忍心见苍生倒悬,只能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效仿苏秦合纵,集各派之力,共同铲除恶人。”
他又道:“既然蒲掌教闭关,贫道就先去别处游说,过段时间再来。”
他说着起身,李博云见他要走,挽留道:“长青子先生一路辛苦,何妨在此休息几日?”
长青子道:“不了。今日之事,还请李道长传达给蒲掌教。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李博云送了长青子出门,刘长卿连忙跟上来,送他到了山门外。
道观外苍松青翠,几只白鹤从空中掠过,一片祥和。
长青子一摆拂尘,道:“李道长留步,贫道下山去了。”
李博云道:“快送送长青子先生。”
长青子虽然身体硬朗,毕竟上了年纪,山路陡窄,刘长卿陪着他往山下走去。石阶上长着青苔,滑腻腻的。他怕长青子跌了足,遇到低洼积有雨水处,还伸出手来搀扶他。
长青子搭着他的手,对他的恭敬十分满意,露出了笑容。他道:“刘师侄,我听说你的剑法很不错,不少年轻人都把你当成榜样。今日一见,果然恭谦有礼,很好、很好。”
刘长卿从前也常常得到长辈的赏识,后来这么夸他的人却渐渐地少了。刘长卿有些落寞,笑了一下说:“前辈过誉了,晚辈的剑法还有很多不足之处,都是同辈让我。”
长青子想了想,道:“嗯……我听说,有个叫萧则的年轻人,剑法也很不错,不知道跟你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说起来,刘长卿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一下,就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长青子长居深山中,对年轻一辈的事不怎么了解,提起来也多半是无心的,可越是这样,才越伤人。
刘长卿沉默下来,长青子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大约是比不过萧则了。
他微笑道:“年轻人,不必争一时短长,天赋有高低,但肯下苦功的人,才能终成大器。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你就不在乎了。”
刘长卿苦笑一声,这些话他听太多人说过了,他心里也时常这样劝自己,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想开一些才好。可他心性高傲,一直这样被人拿去跟萧则比较,他还要忍多少年?
两人走到山脚下,到了石牌坊前,长青子停了下来。
他温和道:“我看你有做一番事业的心。如今江湖动荡,妖人当道,正是你该建功立业的时候。长云剑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堪为正道的领袖。你是掌教真人最信任的弟子,若是能劝说蒲掌教出面,促成各派联合起来,便是立下一桩大功劳了。”
刘长卿一时间没有说话,目光却不住游移,似乎颇为心动。
他一直希望找机会做一件大事,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来。
他渴望成功,不甘于这样寂寂无名一辈子,他想要得到权力。
他眼中的野心藏不住,长青子看得出来,却只是微微一笑。
长青子道:“长云剑派若是带头做这件事,贵派掌教便是实质上的盟主,统领正道,天下莫敢不从。蒲掌教虽然有救世之心,却未必肯迈出这一步。此时就需要他身边最信任的人,推他一把。”
他眼中含笑,话点到为止,却又藏着更多的意思。
蒲如坚本身极好权利,却又自恃清高,不愿被人背后说三道四。除非弟子三催四请,求他出面,否则他也不肯做这个武林盟主。
然而蒲如坚若是得了大权,心中必然欢喜,忘不了徒弟的功劳。日后长云观自然是要交到刘长卿手里,甚至继承师父的大业,当上下一任武林盟主也不是难事。
刘长卿越想越兴奋,虽然没说什么,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水。
长青子道:“刘师侄,贫道这一双眼睛看人从来没出过错。你绝非凡庸之辈,不可陷在泥淖中被消磨了心志。”
刘长卿有些受宠若惊,道:“前辈……我……”
长青子轻拍刘长卿的肩膀,道:“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千万别错过了。你非池中之物,来日定能有所成就。”
他翻身上马,扬鞭远去了。刘长卿许久都没受到过这样的鼓励,心里有些感动,却又有些彷徨。
长青子要说服正派结盟,共同对付鹰鹫派,这本是一桩义举。但师父会不会答应,自己又该如何说服他,也是一桩难事。大好的机会就在他的面前,他却未必能抓得住。
刘长卿心中烦恼,怀着心事,慢慢向山上走去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外面还是正午,厅堂里却垂着重重帷幔,光线昏暗。
刘远风坐在交椅上,看着他的几名心腹。李玄和柳三娘站在一侧,郑麟立在他身旁。刘远风道:“这段时间交给你们的差事,办的不错。各大门派都被骚扰的焦头烂额,对咱们很有意见。虽然栽赃给凤鸣派的计划是不成了,不过倒也能来一招将计就计。”
他对玄武堂主道:“李玄,之前让你在各派放的眼线,安排的怎么样了?”
李玄恭敬道:“回禀教主,都已经安插好了,绝对靠得住。”
刘远风微微一笑,道:“麟儿,你经常在外面走动,外头的人怎么说咱们?”
郑麟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一提起咱们鹰鹫派,都闻风丧胆,说师父您英明神武,对您又恨又怕。”
一般人被这么外人这么忌惮,心里定然不舒服。刘远风不但完全没有不适,反而十分受用。他一手托着腮,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