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风看出了这小子故意胡搅蛮缠,试图从自己口中套出一点话来。他非但没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反问道:“你杀得了他?”
蒲如坚若是使出十成本事,勉强能跟风天逸一战,很难对付。若是跟刘远风相比,不知道谁更厉害一些。像这样的人物,终归不是萧则这样的小辈能刺杀得了的。
萧则道:“就算杀不了,蒲如坚总是更值钱一些。李博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刘远风淡淡道:“我自有我的安排,你照办就是了。”
萧则沉默下来,觉得事有蹊跷。刘远风吩咐完毕,看了玉罗刹一眼,道:“好生伺候萧公子,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他的意思是把玉罗刹整个人都许给他了,伺候茶水、铺床叠被,甚至暖床。舍得送出这样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刘远风对萧则确实不薄,甚至前几天还给了他一千两银票,颇有些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意思。
讽刺的是,萧则已经服用了他的绝情丹,若是真对这美人动了心,受的折磨却比没人陪伴大得多了。
玉罗刹脸色微微一红,应了一声。萧则清楚这女人是刘远风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还是少沾为妙。不管她说什么,只对她敬而远之。
刘远风走了,玉罗刹关上了门,上前来道:“十九哥,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要为萧则脱掉外衣。萧则拨开了她的手,道:“你累了就自己去歇,别来管我。”
他这样冷淡,玉罗刹的心里有些难过。只是他身上中了毒,比她更加不好受。
玉罗刹静了片刻,还是体谅了他,柔声道:“教主让我跟着你,便是要我服侍你的。你天天在窄榻上睡,不难受么?”
萧则漠然道:“我身板粗糙,从前在野地里也能睡,你就不必操心了。”
玉罗刹还想说什么,萧则已经走到窗前,在罗汉床上躺了下来。他把被褥一扯,随手盖在身上。屋里刚点了香,萧则觉得气闷,一脚踢开了窗户,夜风透了进来。
他看着夜空,神色平静,仿佛忘却了身处的困境。他眼中浮现起一点温柔,随即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感到了一阵疼痛。
他又在想他的心上人了吧,眉头皱的那样深,是疼的很厉害么。
玉罗刹吹熄了灯火,坐在纱帐里,借着月色静静地看着他。
她见过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她是凤鸣派的大小姐,爱穿一身白衣,容貌清丽,神态里带着一股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的优渥感。
玉罗刹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她差,可一旦沈清和也在,萧则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她,既爱惜,又温柔。那种眼神是萧则从来不会给予自己的。
玉罗刹生出一阵嫉妒,竟有些恨起那个女孩来。他虽然在自己身边,心心念念的都是沈清和。只要他还想着她,心里就没有别人。
玉罗刹自恃美貌,无论走到哪里,都如众星拱月一般。多少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就为了看她跳一支舞。若是能见她一笑,便色授魂与,痴心难忘。而这个男人却视她为无物,简直就像个睁眼的瞎子。
玉罗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指甲扎进手心里,刺的她疼痛,心里却比这更难熬。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可恨的男人,她恨不能杀了他,却……又舍不得。
他一皱起眉头,自己的心就比他还疼,哪里还下得去手。
刘远风逼他去杀长云观的老道士,他不愿意。像他这样的性子,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若是他不照做,刘远风那样心狠手辣,到时候肯定不会放过他。
玉罗刹既恨他对自己冷淡,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一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萧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态度,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渐渐沉下去,就这么睡着了。
刘远风给了萧则三天期限,但萧则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在屋里喝酒。玉罗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毕竟他身受风天逸的教养大恩,若是真的去刺杀正道人士,莫说整个江湖上的人不会放过他,萧则也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换成任何人,要面临背弃对自己有恩的一切,恐怕都很难做到。
他宁可醉死,也不愿意去面对这件事。
然而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刘远风一向说一不二。他的确对萧则有惜才之心,但是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已经给了足够多的耐性。若是他还不识抬举,一再挑战他的权威,刘远风恐怕真的会杀了他。
若是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无法降服,他还如何在属下面前立威?
玉罗刹仿佛能看到悬在萧则头上的那把刀摇摇欲坠,他却还在醉生梦死。
她从来没在意过什么人,可这个人就像烙在她的灵魂里一样。他放肆地抓住了她的心,又嚣张地对她不屑一顾。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就算他不领情,自己也忍不住要为他操心。
还没到中午,萧则已经喝了一坛酒。玉罗刹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把酒坛子夺走了,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有主意了没有?”
萧则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道:“什么主意?”
他仿佛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玉罗刹气不打一处来,道:“教主让你杀李博云,你什么时候动身?”
萧则静了良久,道:“不去。”
玉罗刹道:“为什么不去?”
萧则冷冷道:“杀人也要看心情,我心情不好,为何要去?”
他不愿意去,自然找得出一万个理由。玉罗刹急了,道:“教主一向言出必行,你以为他对你下不了手?”
萧则蔑然一笑,道:“那就让他来杀我,老子还怕了他不成?”
他说着把玉罗刹手里的酒坛子夺了回去,仰头喝了一口。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酒量不错,来陪我喝?”
他带着笑,眼神却是空洞的。酒淋淋漓漓地洒出来,把他的衣裳都湿透了。萧则一向很讲究仪表,如今却有两天都没梳头了。
他满脸都是胡茬,一副颓废的模样,简直像个流浪汉。
玉罗刹看着他,生出一阵心疼。她轻声道:“别喝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萧则有些醉了,趴在桌子上,哑声道:“不喝酒这一天天怎么熬得过。头疼得厉害,心也疼的厉害……”
他闭上眼,就这么睡了。玉罗刹没办法,过去扶他,道:“别在这儿睡,去床上躺。”
她架着萧则的胳膊,把他扶到床边。萧则倒在床上,抬眼看着她,眼中渐渐生出了一点神采,握住了她的手。
“清儿。”
玉罗刹没想到会听到沈清和的名字,一时间站着没说话。
他握住她的手的一瞬间,她的心猛然悸动起来,以为他终于肯认真对待自己了。
可幸福却消逝的太快,让她甚至来不及记住那种感受——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别人。
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在她身上。她的身影纤细,面容模糊在逆光里。萧则注视着她,神色有些痛苦,却又舍不得不看。
“清儿……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玉罗刹任他握着手,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就算做了替身,她竟也忍不住贪恋这片刻的温柔。
“你按时吃药了没有,眼睛好了么?”
他就像在做一场白日梦,喃喃道:“我想去见你,可又怕你问我,为什么不能陪着你。我怕你哭,你要是哭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仿佛看到了沈清和泪眼朦胧的样子,却又没办法安慰她,只能轻声道:“你好好的……好好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了。玉罗刹没想到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会对一个女孩子如此深情,一时间有些酸楚,又十分嫉妒沈清和。
她轻轻一动,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萧则认出了她,神色微微一动,放开了她的手。
冷漠如他,也知道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是很残忍的。他有些自责,神情却更苦涩,道:“对不起,玉姑娘。”
玉罗刹没说话,轻轻蜷起了手指,指尖上还带着他的温度。萧则虽然认错了人,却也知道这样有多伤人。
他闭上了眼,眉头轻轻皱起来,为了脑海里的心上人而痛楚,却又甘之如饴。
他睡着了,只有这时候才能短暂地摆脱痛苦。玉罗刹知道他决计不肯去刺杀李博云,但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不怕死,她却怕他活不成。
李博云的武功一般,并不难对付。从前在幽冥会时,玉罗刹也接过几桩这样的任务,杀的都是一些该死之人。刺杀这种和善的老头儿,她虽然于心不忍,却没有萧则那么多顾虑。毕竟她生来就在黑暗中,双手已经习惯了沾染血腥。
玉罗刹摸向腰间的匕首,眼神沉了下来。
既然他不愿去,大不了自己替他走一趟就是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过了一更天,夜色渐渐浓了。长云观的弟子们结束了晚课,纷纷回去休息。
李博云走出大殿,站在屋檐下看远处。天寒了,几只栖鸦扑棱棱地飞起来,月色淡泊如水。庭院里的松柏苍翠,铜鼎中散发着香火的气息,令人沉静。
刘长卿从旁边走过,停下来道:“大师伯,师父还要闭关么?”
李博云道:“他要静心参悟武功,少说一个月不会出关。”
蒲如坚的辟谷之术已经练得很不错了,只要不缺水喝就好。刘长卿每天早晨给师父送水,也只能把壶放在门外,一直没能见到他。
刘长卿想着前几天长青子来游说的事,心里有些着急。李博云的心性淡泊,对这件事的兴致不大。只有等师父出来了,禀明了他老人家才能做打算。
但看这个情况,最近想见到师父都很难了。
李博云道:“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
他回到房中,也没掌灯,在床上打坐。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长云观都静了下来,李博云也有了些倦意,躺下准备休息。
外头起了一阵大风,树枝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不住晃动。李博云本能地感到了不对劲,不光是秋来的寒意,还有一股浓烈的杀气向他袭来。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喝道:“谁!”
一人破门而入,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柄匕首。那人脸上蒙着一方黑布,一道寒光闪过,那人持匕首向他划过来。
李博云闪身避过,转身抓过墙上挂着剑,锵地一声剑作龙吟,向那人刺去。
此人身形瘦小,仿佛是个女子。她的兵刃只有七寸长,与人贴身缠斗十分灵活。在卧室这种狭窄的地方,长剑难以施展开来,反倒是她用短刀占了便宜。
她一刀砍向李博云的喉咙,李博云的剑法也并非浪得虚名,截住了那一刀。两人的兵刃架在一处,李博云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说话,往前一推,将李博云逼退半步。她飞身跃起,接二连三将匕首向他砍过来,带着回旋的力量,很有冲击力。铛铛铛数声,兵刃之间溅出了火花。
那人的武功路数是鹰鹫派的人。李博云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们的人为何要来行刺自己。他扬声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他连喊数声,院中有人听见了,亮起了灯火。
那女子见要来人了,气息乱了起来。刺杀本来就是搏瞬息之间的胜负,若是一击不能得手,对于行刺之人就很不利了。
李博云毕竟是老江湖,就算年迈体弱,剑法上的经验却没有落下。他趁那人分神,一掠上前,撕下了她的面罩。
一张俏生生的脸露了出来,在黑夜里白的发光。那女子皱起了眉头,又是两刀重重地砍过来,其中一刀砍中了李博云的肩膀。
李博云痛呼一声,捂着伤口,向后退到了墙边。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有弟子赶过来了。
“师父,我来了!”
一名道士提着剑冲进来,却是李商陆。他救护师父心切,连衣裳都没穿好,草草披在身上就赶过来了。
他见师父受了伤,吓了一跳,道:“师父,你怎么样?”
李博云勉强道:“我没事,快拿下她!”
李商陆提剑朝那刺客攻去,屋外又有人蜂拥而至。那女子正是玉罗刹,她本来想替萧则来刺杀李博云,却没想到失手了。几名道士把她围在中间,她奋力招架,心却渐渐凉下去,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喝道:“小心暗器!”
几枚飞镖从窗外飞进来,道士们纷纷向四周退去。一人从窗户里跃进来,一把拉住了玉罗刹的手,拽着她冲了出去。那人的脸上也蒙着块黑布,玉罗刹却认得出来,是萧则。
她一时间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来救自己。
她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萧则道:“快走!”
道士们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刺客还有同伙,别让他们跑了!”
一群人追出去,刘长卿冲在最前面,一剑向那女子刺过去。萧则眼疾手快,一把将玉罗刹拉到铜鼎后面。刘长卿的剑扎在铜鼎上,发出铛的一声。
萧则喝道:“还想吃暗器?”
他一扬手,道士们下意识往后躲去,萧则却冷笑一声,并没有打他们。
李博云听那人的声音熟悉,看他的身法飘忽如同鬼魅,不是等闲之辈。看他的举动,只想救人,并不想跟他们为敌。
这人是谁?
一群道士一拥而上,要擒下那两人。那男子的长剑一阵乱打,各门各派的功夫混着来用,不想被他们看出武功路数。他对付那些人游刃有余,而玉罗刹却有些吃力。
李商陆一剑刺向她,正面又有两人向她攻过来。玉罗刹一时间难以招架,喊道:“救我!”
萧则长剑一划,轻易化解了那三剑的攻势。李商陆却在一瞬间认出了他的武功路数,在最凶险的情况下,他无法伪装。那是凌波剑的招式,天底下会用的,也只有风天逸和萧则两人而已。
李商陆怔住了,下意识道:“是你?”
萧则沉默着没说话,刘长卿却也认出了这剑法的路数,大声道:“姓萧的,又是你!上回师父放走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又来刺杀我大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