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又盯了李商陆一眼,这才陪着洛袖袖走了。
李商陆站在原地,望着那姑娘的背影,怅然若失,仿佛还想再看她几眼。
清风拂过池水,荡起一圈圈涟漪。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李商陆回到萧则的住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萧则已经回来了,顺便从小厨房带了饭回来。他道:“留下来住两天?”
李商陆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萧则道:“谢神医说那灵芝很不错,已经配伍熬药了,服下了应该能有些效果。”
李商陆一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萧则给他盛了一碗饭,放在李商陆跟前,道:“吃饭了,想什么呢?”
李商陆这才回过神来似的道:“我刚才,在鱼池边上见到一个姑娘。”
萧则有点莫名其妙,道:“什么姑娘?”
李商陆道:“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姑娘,温婉大方,声音又好听,眼角下边有一颗小痣的……”
萧则道:“喔,那是洛家的大小姐,叫洛袖袖。”
他端起碗来,扒了一口饭,道:“怎么了?”
李商陆感慨道:“原来是洛大小姐,我就觉得她的气质跟别人不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萧则觉得不对劲,沉默地看着他。李商陆的眼里仿佛有光,痴痴地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她许人家了没有?”
萧则一口饭喷出来,呛得不行。他道:“你是个出家人啊,怎么能动凡心?”
李商陆也有些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她的一瞬间,忽然就心动了。就像是一见钟情,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萧则点了点头,道:“有过体会。”
李商陆找到了同盟,道:“就是说啊,你遇到沈姑娘之前,是不是也觉得,这辈子成不成亲无所谓?但是见过她之后,就忘不了。”
萧则道:“我比你慎重一点,我是循序渐进……”
李商陆道:“那第一眼呢?”
萧则回想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道:“确实,觉得她很特别,后来也总是会想起她,忍不住想去见她。到现在她还以为跟我的头几次见面,都是巧遇。”
李商陆道:“难道不是?”
萧则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当然是我追过去的。不过我其实也没想太多,就是想再见一见她。那丫头的防备心挺重的,一开始没把我当好人。”
李商陆便笑了,道:“你难道是个好人?”
萧则道:“是好是坏都无所谓,能让她记住我,就很好了。”
他的神态里带了点骄傲,毕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如果没有当初的主动,现在他还跟李商陆一样是个单身汉。
李商陆受到了他的伤害,道:“所以呢,洛小姐许人家了没有?”
萧则不想打击他,但也没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他说:“许了,是元弈山庄的少主,之前花轿都抬到大门口了。结果公公去世,她未婚夫要守孝三年,期满再迎她入门。”
李商陆活了二十多年才情窦初开,没想到现实这么残忍,居然让自己一场美梦才做了片刻就破碎了。
他道:“不是退婚么?”
萧则道:“不是退婚,人家感情好着呢。洛姑娘要等他,除了他谁也不嫁。”
李商陆的心碎了一地,饭也吃不下去了,颓丧道:“我本来以为自己要当一辈子道士,可没想到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其实还俗也挺好的。”
萧则同情地看着他,道:“李道长,你修了这么多年,道心都修到哪里去了?”
李商陆不甘心道:“我从小被我爹送到这边出家,知道什么是道心。唉,我们家世勉强也配得上她,可惜认识的太晚了些。”
萧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好好修道吧,我看你当出家人挺有前途的。”
李商陆心里难受,觉得萧则根本理解不了自己的心情,饭也不吃,起身去屋里待着了。
萧则下午去陪了沈清和一阵子,喂她把灵芝汤喝了。他在沈清和面前强打精神,回来时却带着忧色。他有心事也不愿意跟别人说,只是搂了个酒坛子,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李商陆下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一些,揉着眼出来。见萧则坐在屋顶上,喝一口酒,叹一口气,仿佛有一肚子的烦心事。
李商陆来了精神,道:“阿则,你喝酒怎么不带我,不讲义气!还有酒没有了?”
萧则道:“我床底下还有一坛,自己喝去,别跟我抢。”
李商陆去他屋里,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小酒坛,抱着出了门,纵身跃上了屋顶。
“往边上稍稍。”
萧则看了他一眼,挪开了一点,李商陆便在他身边坐下了。
夜空中的月亮弯弯的,很好看。李商陆跟他碰了一下酒坛,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萧则神色淡淡的,却道:“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李商陆笑了,道:“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昨晚大杀四方的威风哪儿去了?”
萧则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夜空。李商陆喝了一口酒,又想起白天见到洛袖袖时的情形,心里又甜又苦,长叹了一声。
李商陆道:“好姻缘真的难得,你有沈姑娘,一定要珍惜。”
萧则喝了口酒,没说什么。李商陆又说:“女孩子跟男人不一样,每个都很好,有的温柔有的可爱,就算生气也是好看的。你想啊,你在外头野够了,大半夜回来,有人不嫌弃你一身酒味、汗臭味,给你擦脸、喂你喝水,忍着你打呼睡在你身边,第二天还给你做饭,愿意给你亲一亲抱一抱,这样的人不是女菩萨是什么?”
萧则道:“我睡觉不打呼。”
李商陆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得懂重点么?”
萧则淡淡道:“女孩子都很好,但我老婆是最好的。”
李商陆觉得这人简直一点同情心没有,知道自己失恋了还往伤口上撒盐。他喃喃道:“你有老婆了不起么……我若是娶了亲,肯定比你还疼老婆,什么都听她的。我爹在家就听我娘的,从来不惹她生气。别人说我爹怕老婆,我爹说不是,他是爱她、敬她,你们这些人都不懂。老婆过得好,家里才能聚的起财。”
萧则嗯了一声,李商陆便道:“你也觉得对,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来走一个。”
两人碰了个杯。李商陆喝的有点醉了,道:“你以后啊,成了亲……得听老婆的话。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准没错。”
他说着,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眼前仿佛又浮现起洛袖袖的模样,温柔而又美丽。可惜她就像月亮一样,是自己碰不到的。
李商陆叹了口气,道:“我是天底下最疼老婆的人,可惜是个道士,要成亲,得先还俗。”
萧则提醒道:“不,得先有姑娘肯嫁给你。”
李商陆被一盆冷水泼醒了,悲从中来,愤恨地锤了他一拳,道:“用得着你说么!有老婆了不起啊?我这么好的人,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嗝。”
萧则沉默下来,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有姑娘肯嫁给自己,但他却没办法让她好好的。她病了,自己也治不好,心里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老婆就是要宠的,要夸……越夸越漂亮。得记得老婆的生辰,大小节都要过,别忘了买礼物……”
李商陆喝醉了就夸自己有多会疼人,长吁短叹地感慨自己有多好。他唠唠叨叨地给萧则上了半宿男德课。萧则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沈清和眼睛的事。
“我好像,看到她对我笑了一下……你说她是不是不讨厌我。就算她许了人家……我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萧则心不在焉地道:“你说得都对,先还俗再说。”
李商陆沉浸在幻觉当中,得到了兄弟敷衍的赞同,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到了后半夜,李商陆终于睡着了。萧则推了推他,道:“醒醒,回去睡。”
李商陆纹丝不动,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萧则便自个儿下了屋顶,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萧则还没醒,就听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有人在外面哇哇大叫,一条人影挂在外头。萧则揉着眼出去看,见李商陆两只手抓在屋檐上,把瓦片扒拉下来一大堆。
萧则有些诧异,道:“干嘛呢?”
李商陆大清早翻了个身,却没想到自己躺在屋顶上,差点掉下来。他这会儿清醒过来了,松开手落在地上,道:“阿则,你怎么把我扔在屋顶上了?”
萧则道:“又不高,这不是没摔死么?”
李商陆不满道:“我不是想让你关心我么。你怎么这样薄情,对我好一点会死么?”
萧则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李商陆想了想,从小到大,他都对自己不错。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一起逃学、一同挨夫子的打,本质上还是靠得住的。
他拍去了身上的土,不跟他计较了。萧则的态度淡淡的,道:“想好了吗?”
李商陆莫名其妙,道:“什么?”
萧则打了盆水,准备洗脸,一边道:“昨晚你不是说要还俗么?”
李商陆酒醒了就怂了,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能轻饶了自己,这种事想一想就算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祖师爷说我很有天赋,让我好生修道,将来说不定能修成正果。”
萧则便笑了,低下头开始哗哗地洗脸。李商陆被瓦片硌得一宿没睡好,此刻浑身酸痛。他活动着肩膀,往屋里走去,道:“我再歇一会儿,有饭给我留着,我睡醒了吃。”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太阳没完全升起来,叶子上还有露水。萧则去厨房煎药,遇见了伺候沈清和的丫鬟。
丫鬟见了他,道:“萧公子,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萧则把药渣滤出来,装到碗里。他对于医理不太精通,帮她做一些小事,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他道:“清儿昨天服了灵芝,眼睛好些了么?”
丫鬟垂下了眼,一时间没说话。萧则便明白了,虽然是上等灵药,却也是杯水车薪,吃了也不济事。
萧则把饭菜和汤药装进食盒里,往外走去,一边道:“她最近休息的怎么样?”
丫鬟道:“沈姑娘夜里睡的不太安稳,白天有时候也不歇着,我劝她,她也不听。”
萧则道:“她又做什么了?”
丫鬟不敢说,萧则道:“你只管跟我说,我不告诉她。”
丫鬟这才小声道:“沈姑娘在绣一幅帕子。”
萧则停下来,诧异地看她,道:“眼睛不好,还做针线活?你怎么不拦着?”
丫鬟也觉得为难,道:“我劝了,小姐不听。她说……她眼睛快看不见了,可惜没为萧公子亲手做过什么东西,就想绣个帕子。要是你不嫌弃,愿意带在身上,以后也能想得起有过这么一个人。”
萧则的心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知道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却还是在怕。她怕以后看不见了,自己会离开她。
可她该知道,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他说要陪她一辈子,当她的拐杖,就说到做到。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黑暗中沉浮,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被道士抓去的时候,她身边都是陌生人,什么也看不清,谁也不认得,那时候她心里该有多害怕。
一想到那些,萧则心里就不是滋味。
“是我对不住她,她看不清,我还没看好她。”
丫鬟小声道:“不,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沈姑娘。”
丫鬟十分自责,快要哭了。萧则叹了口气,道:“她不喜欢别人同情她,进门打起精神来,别让她担心。”
进了屋门,沈清和坐在床头,看着外头的竹子。露水从叶梢上滴下去,在她的视野里,只是一片明净的绿色,有什么弹了一下,她看不清,只感到一点微微的湿润。
她闭上眼,觉得自己该换一种方式去适应这个世界了。就算看不见,用耳朵,用呼吸,用触觉,照样能够感受到周围发生的事。
萧则把食盒放在床前,道:“感觉怎么样?”
沈清和道:“昨天服了灵芝,感觉好了一些。李道长呢?”
萧则道:“李商陆昨晚喝了酒,这会儿睡回笼觉,还没起呢。”
沈清和便笑了,道:“他是个正一教的道士,本来清清静静的,跟着你就不学好了。”
萧则道:“喝酒算什么,他还想还俗娶媳妇呢。”
沈清和十分诧异,道:“喔,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萧则道:“他说话不必当真听。那人打小是个病秧子,受了三清祖师的庇佑才平安长到这么大,命都是祖师爷给的,要还俗不得先把命还回去?”
他把药碗递过去,已经不烫了。沈清和接过去,忍住苦味儿喝了。丫鬟给她端水漱了口。沈清和靠在床头闭上了眼,道:“还说人家是病秧子,没想到有一天,我却成了药罐子。”
萧则道:“别这么说,谢神医的本事高明,再好好吃一段时间药,一定能好起来的。”
沈清和笑了一笑,心里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块白丝帕,帕子的一角用丝线绣了一枝梅花。她从前不曾学过女红,上头有些针眼,拆了绣,绣了又拆,已经尽力了。
她眼睛不好,做这些活,不知道又消耗多少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