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暗暗握住了剑。若是蒲如坚不顾身份地位，要跟自己一战，他也只得奉陪。
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出沈清和，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蒲如坚的面容阴沉，道：“你想跟我动手？”
萧则道：“我不愿冒犯前辈，只要你放了清儿，咱们之间的过节，一笔勾销。我可以替她保证，今日你放了她，凤鸣派事后绝不追究。”
沈清和也道：“对，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不让凤鸣派的人跟你们为难。”
蒲如坚冷笑一声，道：“有意思，区区一个凤鸣派，贫道难道还怕了它不成？”
他的性情孤傲，不愿跟人妥协。弟子们却暗自担忧，生怕惹祸上身，希望掌教真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跟这些魔头较劲了。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人道：“且慢，听我一言。”
一人缓步而出，却是蒲掌教的师兄李博云。他的年纪在观中最大，平日里为人和善，受人敬重，与严苛的蒲如坚比起来，弟子们更愿意亲近他。
李博云道：“既然掌教有言在先，萧则破了阵，就让他把人带走吧。”
蒲如坚的神情阴沉，仿佛在斥责他为何帮外人说话。李博云却道：“先前沈姑娘从杏花酒坊里救出了咱们的弟子，事后也不居功，可见她心地纯善。她对长云观有过恩情，咱们这么做，怕是要寒了人家的心。”
李博云肯替沈清和他们说话，一方面出于他性情宽和，一向与人为善，更重要的还是为长云观的人考虑。今日之事已经瞒不住了，若是跟凤鸣派的人结下死仇，蒲如坚不过是受一点伤，他的这些徒子徒孙却要丢性命了。
李商陆见师父这么说，连忙帮腔道：“是啊，掌教真人经常教导咱们要知恩图报。当日那么多人都是被沈姑娘救出来的，咱们今日放了她，就当做还那天的人情吧。”
蒲如坚沉着脸，仍然不开口放人。双方都要面子，闹得这么顶，谁也不肯退一步。幸得李博云与双方都说得上话，调停道：“沈姑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说不让凤鸣派来找咱们的麻烦，贫道信你。只是今日放你，还有个条件。”
沈清和没想到这老道慈眉善目的，还会跟自己提要求，但终归不会太难做到。她道：“你说。”
李博云道：“鹰鹫派的人跟你们系出同源，他们作恶，对你们的名声也有损。凤鸣派熟知刘远风的武功路数，对付他也更容易些。若是凤鸣派不愿与他们为伍，还请你们早日铲除鹰鹫派，正本清源。”
沈清和自从出山，便一直抱着这个目的，到处追踪鹰鹫派的行踪。这老道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她道：“我会尽力的。”
李博云的神情肃然，道：“此事须得你向大伙儿保证，若是做不到，江湖中的同道，依旧是无法信任凤鸣派的。”
沈清和道：“好，我保证。”
李博云转头看向蒲如坚，道：“这么解决，掌教以为如何？”
蒲如坚冷笑一声，道：“我要她交出破魔心法，原本也是为了对付刘远风。若是这丫头能保证铲除鹰鹫派，也不必我多费心力了，有何不可。”
他虽然这么说，眼里却透着不甘，阴沉道：“只是空口答应不成，沈姑娘，你须得发个誓来。若是你不能除去刘远风，你跟这小子就不能在一起，就算以后成了亲，也要颠沛流离，难以相守。”
沈清和一怔，没想到他身为出家人，居然逼自己发这么歹毒的誓。她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回答。
李商陆小声道：“师父，这是不是有点……”
李博云摇了摇头，示意徒弟别插嘴。萧则知道蒲如坚的性情冷酷，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又要起变数。反正他们一直都视鹰鹫派为敌，除去那些人也是早晚的事，答应了也无妨。
他道：“清儿，答应他吧。”
沈清和还是不情愿，小声道：“一个臭道士，自己不用成亲，却拿别人的终身大事做要挟。活该一辈子都没人喜欢你。”
蒲如坚听见了，眼神依旧冷漠，仿佛不屑于跟这个小丫头计较。
萧则知道沈清和心高气傲，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便道：“我替她说就是了。我和清儿保证除掉刘远风，若是做不到，我就……就跟她不能在一起。”
虽然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但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心里也不太好受。还没成亲，便被人逼着诅咒自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清和在心里接连呸了三声，暗道：“老天爷明鉴，这话是那些臭道士逼阿则说的，不算数，你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蒲如坚听了萧则发誓，总算满意了，道：“方才你说的话，在场的人都是见证。希望你说到做到，别让大家失望。”
他说罢，让弟子放开了沈清和。萧则大步上前，也不顾人多，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冰冷凛冽，是熟悉的柏子香，透着让她安心的感觉。
他道：“没事吧？”
沈清和抬头看他，道：“我没事，你受伤了么？”
萧则的手上有些擦伤，沈清和攥住了他的手，有些心疼。
萧则道：“不打紧的，咱们回去吧。”
夜色中弥漫着静谧，他们这样旁若无人，谁也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里。萧则携了沈清和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蒲如坚摆了摆手，一众道士纷纷向两边退开，不再阻拦他们。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李商陆松了口气，看向李博云。
“师父，他们走了。”
李博云仿佛也卸下了一副重担，好不容易将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他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不光凤鸣派不好惹，萧则也不是好得罪的。若是坚持不放沈清和，今晚恐怕就要血流成河。
李商陆怕刘长卿事后告状，说自己跟萧则是一伙的，先拍马屁道：“多亏了师父有远见，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不然今日我们这些小辈就要遭殃了。”
李博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掌教以大局为重，不与他们争一时的短长。”
蒲如坚冷冷道：“今日暂且放他们一马。且看着吧，若是他们不铲除鹰鹫派，便是与整个正道为敌。咱们早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出了道观大门，乌云拴在一棵大松树边。
沈清和先上了马，萧则坐在她身后，脸上还戴着那个生铁面具。
他揽过缰绳，打马下山。沈清和放松了自己，靠在他怀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马蹄声穿透黑夜，向长安城中奔去。灯火渐渐近了，沈清和看在眼里，却是一团团模糊的光。她轻声道：“阿则。”
萧则嗯了一声，低头看她。沈清和道：“以后别再这样以身犯险了。”
萧则道：“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去救你。”
刚才他在众人面前说，他来接自己的妻子。沈清和想起来，心中一阵悸动，又泛着淡淡的柔情。
他既然这么说，那就不能反悔了。萧则仿佛感到了她心中所想，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到了长安城外，大门紧闭，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了。萧则在附近的树林里歇了马，道：“将就一晚吧。”
他靠在一棵大树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呼出一口气。
沈清和坐在他身边，觉得若是有一天，自己这样随着他漂泊，其实也未尝不可。只要有他在，自己就能安下心来。萧则脱下外衣，披在沈清和身上。
“仔细受了寒。”
沈清和把衣裳拉开，让他也盖一些。
一件衣裳不够两个人盖，沈清和便靠在他肩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就不冷了。
她转过头，盯着萧则脸上的那个面具。他戴着这张面具时，总是透着一股冷漠的态度。沈清和却不怕，纵使他化身成修罗恶鬼，她也会向血泊中伸出手，把他拉回来。
沈清和抬起手，轻轻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俊朗而轮廓鲜明。沈清和笑了，道：“这才是你。”
萧则道：“做鬼王时，难道你就不喜欢了？”
沈清和道：“都喜欢。但我想好好看着你的模样。”
她努力睁大眼，视线里的他总是有些模糊。萧则意识到她看不清楚，有些黯然，却又怕她难过，转了话头道：“方才你喊我什么？”
沈清和有些疑惑，道：“什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当着一群人喊他阿则，不好意思起来。
萧则道：“以后都这么叫我。我也叫你清儿，好不好？”
沈清和嗯了一声，心中感到一阵温柔。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萧则轻声道：“睡一会儿吧，天很快就亮了。”
天亮之后，两人回到了洛府。洛长明等他们等的着急，正想天亮去长云观看一看，没想到他们就回来了。他迎上来道：“没事吧？”
萧则道：“没事，折腾了半宿，让她休息吧。”
洛长明连忙让丫鬟接她回了住处。萧则回去歇了半日，也昏昏沉沉的睡不好。
下午他刚起身，就听外头有人道：“萧公子，有个道士要见你。”
萧则有些心烦，往外走去，道：“又是什么道士，昨晚挨揍没过瘾，今天还来？”
那人道：“是个年轻人，说话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挺好。”
萧则心念一动，大步往门外去，见李商陆站在洛府门口。他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咯吱窝下面夹着个锦盒。萧则道：“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李商陆跟他进了大门，一面四处打量，感慨道：“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真气派。”
萧则道：“你家也有钱，装什么穷。”
李商陆谦道：“跟你没法比。再说当了这么多年道士，钱财于我是身外之物。萧兄就不一样了，走到哪儿都不缺钱，贵人缘一向不错的嘛。”
萧则知道他嘴皮子利索，争不过他，便不说了。
萧则带他走进偏院，两人在石桌边坐下了。萧则道：“昨晚上刚大闹了一场，今天你就来，不怕他们说你？”
李商陆把带来的锦盒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态度悠然。
“可不就是他们让我来的么。看看，用得上么。”
萧则打开盒子一瞧，里头盛着一支灵芝，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道：“这是？”
李商陆道：“五十年的老灵芝，都快成精了，千金难求。我师父本来留着炼丹用的，一狠心让我拿来了。”
他敲了敲桌子，推心置腹地说：“着实是好东西。”
萧则依旧冷淡地道：“他什么意思？”
李商陆笑了一下，道：“既然事过去了，我师父不想跟你们结仇，让我送药过来，也算为沈姑娘治病尽一份力。”
灵芝能保肝解毒，对她的眼睛确实有好处。不管怎么样，这总算是个缓和的意思。毕竟沈清和救过他们，他们不能连半点人情也不讲。
萧则道：“你师父能做蒲阎王的主，他说过去就过去了？”
李商陆面上现出点难色，笑了一下道：“蒲掌教大约是知道的，不过他肯定不会低头认错。那人脾气刁得很，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错了，也不能是他的错。惹不起，跟他没道理可讲。”
他十分无奈，萧则也知道蒲如坚的脾气，一想起他就仿佛感到了刻薄的气场，浑身不痛快。
他把灵芝收下了，道：“替我多谢你师父。”
李商陆道：“小事。沈姑娘的眼睛怎么样？”
萧则没说话，良久叹了口气道：“还在想办法。”
他起身道：“我把这灵芝给谢神医瞧瞧，看他能不能用上。旁边还有屋子，你要是累了，就去歇一会儿吧。”
李商陆喔了一声，扶着桌站起来，目送着萧则快步走了。
他早就听说洛家是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富户，园林修建的十分精巧。李商陆没什么事做，便想在附近逛一逛。
他转过一座假山，见前头有个鱼池子，池子里还有个泉眼，正在骨突突地冒泡。
里头有各色的锦鲤游来游去，十分活泼。李商陆揣着手站在池子边看鱼，碧柳如帘幕一般，在风里轻轻摆荡。李商陆叹了口气，觉得这亭台与儿时的住处相似，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了。
隔着一道矮墙，就见有人从远处走过来，是两名女子。
一人道：“小姐，沈姑娘的眼睛还能治好么？”
另一人静了半晌，轻声道：“能，她是我的恩人，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帮她把眼睛治好。”
丫鬟道：“可是……长安最厉害的医生都说难治，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了。”
那女子便没再说话，似乎也有些忧郁。李商陆听那姑娘的声音，觉得温柔清润，仿佛雨滴落在心尖上。
那两名女子转过墙，往这边走来。李商陆回避不及，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在兄弟面前一向松散，在姑娘面前却有些拘谨，何况还是贸然出现在人家的家里。
一名女子穿着藕荷色衣裙，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却掩盖不了她俏丽的容貌，是洛袖袖。
另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见前头站着个陌生道士，顿时警惕起来，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李商陆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靠墙站着，道：“贫道李商陆，是萧则的朋友。今日奉师父之命，来给沈姑娘送药。”
那丫鬟眼睛转了转，喔了一声，也没完全信他。她道：“你既然是来找他的，怎么在这里乱逛？”
李商陆道：“小可见这边风景好，想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
他说着作了一揖。家里的江湖人多，哥哥从前也经常不打招呼就带人进来，爹爹管教了他也不听。洛袖袖见这道士还算有礼，也不想为难他。她道：“露儿，咱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