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当时断然拒绝了。自从踏入江湖以来,他见惯了这些正邪之间的争端,根本不想牵扯到里面去。什么绝世神兵、武功秘籍,在他眼里看来都如同废铁烂纸一般。可这些人却一定要争个头破血流,还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嘴上说的清高,心里却全都是功利算计。
萧则思来想去,觉得恐怕就是蒲如坚做的。他向来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敌人,蒲如坚掳走了沈清和,打算以她为人质,逼凤鸣派交出重华融雪功——简直不能更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
靳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沉了下来,道:“我带人去长云观看看。”
萧则眯起眼,看着前方大街上的人影,道:“先别急,有人来了。”
远处的灯火暗淡,一名年轻道士朝这边奔行而来。到了近前,却是李商陆。
他一路施展轻功,从城郊赶到这里,累得满头大汗。萧则道:“你怎么来了?”
李商陆喘着气道:“你们在这里,我正找你们呢。哎呦不得了,阿则,蒲阎王回来了。”
蒲如坚的性情严厉,不少门人私底下叫他蒲阎王。李商陆本来也不是他的亲传弟子,黑起他来没有心理负担,叫的就更顺嘴了。
萧则道:“知道,前段时间我还见过他。你大老远来就是来说这个的?”
李商陆抹了一把汗,道:“不是,我偷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我刚才看见,蒲如坚扛着个袋子回来了。那袋子里装的不像是粮食,天黑我也看不清楚。趁着他进屋,我在窗户纸上抠了个洞,偷偷望里瞧,不得了不得了——”
萧则和靳溶的心都被他钓起来了,紧紧地盯着他。李商陆道:“我见他从麻袋里倒出个大姑娘来。不是别人,就是跟你相好的沈大小姐啊!”
萧则的脸色顿时变了。靳溶的神色更是不好看,皱起了眉头。
萧则道:“他抓清和干什么?”
李商陆道:“不知道,我怕被他发现,赶紧走了。我听说沈姑娘的眼睛受了伤,什么也看不清,蒲阎王这时候下手,不是趁火打劫么?”
萧则一想到沈清和被一群道士扣住了,心里就焦虑难安。他道:“我这就去长云观!”
李商陆道:“那我先走一步了。别让人发现了,说我跟你们告密,吃里扒外。”
他说着快步往回走,忽然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个人,一直朝这边看。
那人生的十分瘦削,眼窝深陷,阴影笼罩在他脸上,充满了阴恻恻的气息。
李商陆看到那人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张口结舌道:“他、他他……他怎么来了。”
那人往前迈了一步,冷冷地道:“李师弟,我还以为你急着出来要做什么,原来是会你的老朋友啊。”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刘长卿。方才他从练武场出来,见李商陆匆匆忙忙地出了道观,一路向城里奔行,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刘长卿觉得奇怪,便留了个心眼儿,悄悄地跟了上来,没想到抓住了李商陆来通风报信。
他本来还不知道沈清和被师父抓了,此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道:“跟叛徒结交的人,果然也是叛徒。师父抓那妖女,乃是义举。李兄,你这人平日里老实本分,关键的时候却是非不分,出卖掌教?”
李商陆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长卿嫉妒萧则,连带着跟萧则走得近的李商陆,也遭他恨。如今刘长卿攥住了把柄,压了李商陆一头,心中自然十分得意。
他看向萧则,道:“姓萧的,别以为你做的事能瞒过所有人。这些日子里咱们也没闲着,我已经把你跟幽冥会勾结的事都查清楚了。你在那里头还是号人物,诨名鬼王,是不是?”
先前蒲如坚来见萧则时,已经当面问过他了。此时刘长卿再提,萧则没有太意外,对他的厌恶却比以前更深了。
萧则早就料到了,自己暴露身份,必然是刘长卿在背后告的密。这人虽然是个道士,却极爱面子排场,喜欢受人恭维崇拜。如今万般风光都被剥下来,刘长卿自身的劣根性便压不住了,为了谋求好处,他用尽了一切手段去挖掘人的隐私,简直无孔不入,就连靳溶手下的密探都要自叹不如。
刘长卿自以为揭露了萧则的秘密,定然会把他镇住。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拿捏这小子,总得让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自己,才能一血心中的仇恨。
然而萧则冷冷地看着他,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眼里反而透出一股杀气。
他道:“你们要把她怎么样?”
蒲如坚动手抓沈清和,刘长卿事先也不知情,对于师父的打算也一无所知。
然而他故意要激怒萧则,傲然道:“像那样的妖女,自然要好好教训一顿,把她一身的功夫废了,让她跪在三清祖师跟前忏悔……”
萧则的脸色骇人,杀气越来越盛了。
刘长卿有种不好的预感,说话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这周围虽然冷清,偶尔也会有人路过,萧则不至于在这里行凶杀人。可这样的魔头,行事不能以常理判断。
刘长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发起疯来,将自己一掌毙了。
萧则身边还有两个帮手,自己单枪匹马,还逞口舌之利。刘长卿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觉得自己今日太过冒进了,实在失策。
靳溶站在一旁,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萧则注视着刘长卿,就像盯着一头猎物,浑身透着一股凶邪的气息。
“还有么?”
刘长卿目光游移着,想找个机会逃跑,口中却道:“还能有什么,师父对妖邪之辈向来不心慈手软,他老人家的手段你们都是听过的——”
萧则冷冷道:“我是问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李商陆见他这样,知道坏了。萧则的脾气一向有些剑走偏锋,一旦起了杀心,等闲拦不住。
天边起了一阵狂风,刮得四下的招牌不住动荡,大红灯笼也在夜色里飘摇不定。到处都是风声,昏天黑地,尘土飞扬。
刘长卿拔出了剑,道:“你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要不然我让你身败名裂!”
萧则锵地一声拔剑而出,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刘长卿手中的剑已经被挑飞了。
长剑铛啷啷落在地上,刘长卿还没反应过来,萧则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刘长卿背后一阵剧痛,双脚被提着离开了地面,就像被吊在梁上一样。
他喘不上气来,脸憋得青紫,拼命挣扎,眼看着要被活活掐死。
“放开……放手!”
萧则无动于衷,手上的力气更狠了。
刘长卿睁大了眼瞪着他,断断续续道:“你敢杀我……我师父……绝不跟你善罢甘休!”
李商陆有些慌了,若是杀了刘长卿,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连带自己也要被追究责任。
他上前劝道:“阿则,算了算了。救沈姑娘要紧,别跟他耽误功夫。”
他连拉带扯,却拽不动萧则。他回头看靳溶,大声道:“这位大哥,你过来帮忙啊!”
靳溶淡淡道:“这是你们正道之间的事,我们凤鸣派不便插手。”
李商陆急了,对萧则吼道:“你杀了他,蒲掌教必然要迁怒于沈姑娘。他刘长卿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沈姑娘换命?”
想到沈清和,萧则的理智渐渐回来了,这人确实不配跟沈清和相提并论。他放开了刘长卿,阴狠道:“既然是鬼王,自然十恶不赦,我还会怕你们不成?”
刘长卿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不住咳嗽。刚才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见了活的修罗恶鬼,差一点就被杀了。
靳溶虽然没插手,心中却一阵阵发寒。他意识到自己平时认识的萧则并不是全部的他,这人的体内藏着一头野兽,荒蛮而凶狠,难以驯服,令人战栗。
可若是没有这点狠劲儿,又怎么能年纪轻轻的,就练成举世无双的剑法。
李商陆怕萧则又要发疯,连忙把刘长卿从地上拉起来,道:“快走、快走!”
刘长卿抹去脸上的尘土,恨恨道:“疯狗……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拔腿就跑,嘴里说得凶,总算还知道要命。
李商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犯愁。这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早晚要捅出去。可若是杀了他,李商陆下不了这个手,也不想背负戕害同门的罪名。再说蒲如坚都已经知道了,瞒也瞒不住。
他道:“身份暴露了,你怎么办?”
萧则道:“是我暴露了,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李商陆道:“那也不成啊。他们要是发动人来跟你为难,你怎么办?”
萧则冷冷道:“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既然他们知道了,那就随他们去。”
他的眼里带着狠厉,失去了沈清和,他心中的温柔也跟着一起丢失了,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身败名裂又怎么样,我从来就没在乎过那些虚名。”
李商陆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想干什么?”
萧则冷冷道:“让他们把人还给我。谁敢伤她一分,我叫他们拿命来填!”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偏殿里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在夜风里微微摇晃。
三清祖师的塑像描金绘彩,巨大的影子笼罩在沈清和身上,庄严中透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沈清和跪坐在地上,哑穴已经被解开了,但身体还不能动。她只信奉凤鸣派的图腾,根本不想拜这老道士的祖师爷。如今被迫跪在这里,心里十分憋屈。
蒲如坚的神色庄重,仿佛想让她受到神明的感化,弃恶从善。然而沈清和根本就无动于衷,甚至对这一切十分反感。
蒲如坚点燃了香炉,青烟缓缓飘起来。蒲如坚转头看向沈清和,道:“沈大小姐,你知道贫道为什么请你过来么?”
沈清和冷冷道:“这算什么请,不是绑架我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当着祖师爷的面撒谎,不怕折损了你的修为?”
蒲如坚笑了,觉得这小姑娘脾气大得很,有些意思。他道:“沈姑娘的架子太大,不用这种法子,很难请得动你。”
沈清和哼了一声,对他十分厌恶。蒲如坚道:“我听说,你跟萧则走得很近。”
沈清和道:“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出家人,管人家的私事干什么?”
蒲如坚道:“正邪殊途,萧则是风天逸的徒弟,前途大有可为,我实在不想见他误入歧途。还请沈姑娘能识大体,跟他断绝关系。”
沈清和冷笑了一声,这老道士断绝了七情六欲,对别人的事倒是管的宽。
她道:“我要喜欢谁,跟谁在一起,连我爹都不管,你凭什么来干涉。”
她放出傲然的脾气来,等闲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这老道士沉默下来,叹了口气,仿佛觉得连三清祖师都不能感化她,这小妖女实在罪孽深重。
沈清和道:“你赶紧放了我。大街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总有人看见你抓了我。萧大哥和我靳师兄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你!”
蒲如坚一副冷漠的模样,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道:“放了你也不是难事,只是要请沈姑娘先答应贫道一件事。”
沈清和冷漠地看着他,觉得这老头肯定要刁难自己。他缓缓道:“魔教害人无数,沈姑娘身为沈教主的女儿,应该多约束下属,不可作恶。”
沈清和道:“刘远风早就叛出凤鸣派了,他们做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蒲如坚也知道这些,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道:“凤鸣派有一门功夫,名叫破魔心法,有降妖除魔之力。如今江湖纷争四起,妖邪横行,沈姑娘若是真的为江湖太平着想,还请把破魔心法交出来,以示跟鹰鹫派妖人决裂的诚意。”
沈清和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老头儿道貌岸然的,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不把破魔心法交出来,就是跟鹰鹫派蛇鼠一窝——
这样明目张胆的讹人,他连一点颜面都不要了么?
沈清和放声大笑,简直从来没听过这么滑稽的事。
“蒲道长要的诚意,可是大的很啊。我看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凤鸣派虽然不作恶,但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从来不在乎被人污蔑诽谤。若是你非要颠倒黑白,把鹰鹫派的账算在我们头上,那也随你。”
她盯着蒲如坚,冷冰冰地说:“但破魔心法,我拿不到。就算拿的到,也不会给你。”
蒲如坚知道她没有这么容易屈服,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沈清和感到了他的威胁,道:“老道士,我之前救过你的徒子徒孙,你要恩将仇报,杀了我么?”
蒲如坚端然道:“我们正道之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沈姑娘的性情乖戾,缺乏教化,我们只能请你留在这里修身养性。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发誓跟萧则一刀两断,并且交出破魔心法,我们就放了你。”
他的这两个要求,可谓是又狠又毒,沈清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
她冷笑了一声,道:“那你恐怕是要白费功夫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们慢慢耗着。看咱们谁拖得过谁。”
蒲如坚的态度平和,道:“贫道自然耽搁得起。但沈姑娘怕是忘了,再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你的眼睛就彻底没救了。沈姑娘大好年华,难道要为了一时之气,葬送了后半生?”
沈清和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老头儿看着道貌岸然的,却处处都在算计人。人前是一派宗师,人后居然是这样一副心肠。
她怒极反笑,讥讽道:“蒲道长德行高深,今日与你交谈,真是开阔眼界,佩服、佩服。”
蒲如坚没把她的嘲讽放在心上,反而淡淡道:“贫道是为江湖的太平尽一份力。还请沈姑娘早日醒悟,弃恶从善。”
他说着,转身出了门。沈清和气得要命,骂道:“臭道士,去你的弃恶扬善。我把你的徒弟从地窖里救出来,你却恩将仇报,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是替天行道。我诅咒你这破道观早晚被一把火烧了、乱箭射成刺猬,让人拿刀砍的七零八落,一块瓦片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