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分析一番,只把岑皛搞得更加糊涂了。想了一通,没有结果,刘大娘也没出来,岑皛不禁悄悄察看周围的建筑,内心感叹:这才是人住的地方。
刘大娘已经进去了,其余跟随的人,都在原地等待,她们亦不发一言。岑皛觉得,这些人想看自己的笑话,愈发不敢看她们。
这不短不长的时间,把岑皛的锐气磨去了大半。
“姑娘久等了,里边请。”
刘大娘终于出来了,她面容严肃,摆出请的姿势,倒像是请人入地狱一般。岑皛心里犯嘀咕,此时此刻,又容不得她犹豫,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才进院门,便嗅到一股子清香,也不知是什么香。岑皛略停顿,那边刘大娘便催促道:“姑娘,里边请。”
岑皛只好往前走,走到甬路尽头,抬腿走上台阶,她看了一眼台阶下侍立的侍女,稍微定了定神,默默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这时候无人提示了?
刘大娘和随从过来的妇人都停留在台阶下,岑皛不愿回头,这样更暴露她的怯场。于是,她鼓起勇气,迈开了步子。
踩下去的第一步,明明很轻,传到她耳朵里却像打雷一般。再往前,余光瞄到一个人,是荣廷芝。
竟然是荣廷芝,这大大出乎岑皛意料,她惊讶地停住。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所适从。她感受到人与人的差别,她本是她甚少考虑甚至曾经鄙视的东西。
荣廷芝已经看到岑皛,她轻轻一笑,招招手,“阿皛,过来,坐下。”
第40章 长姐
荣廷芝对岑皛的态度,是亲切自然大方得体的,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岑皛的局促不安,与手足无措。
荣廷芝让岑皛过去,岑皛还着实愣了一会儿,待看清屋子里只有荣廷芝一人时,她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这时候,连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无比别扭,那么宽敞的地方,找个下脚处竟如此困难。
显然,荣廷芝看出了岑皛的窘境,她不是忍住不笑,而是笑不出来,她努力保持镇定大方,她必须给岑皛留下一个好印象。下马威什么的,外边那些人已经做足了,到了她这儿,万不可再重复。她知道,岑皛吃软不吃硬,只有用温情,才能打动岑皛。
荣廷芝心里明白,她用眼神给予岑皛鼓励,鼓励她到自己身边来。她本来是端坐在那儿的,看见岑皛始终在迟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既然岑皛不够主动,那么她就该主动些。
“过来。”
荣廷芝拉着岑皛的手腕,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知道保持合适距离的好处,也有足够的耐心。她有信心,她要为荣家挽回一条血脉。
“坐下。”这么说的时候,荣廷芝已经先坐下,她向岑皛示意,露出亲切的笑容。
岑皛站着,她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次进荣府给她带来的刺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她感到自备,这种感觉很微妙,一旦产生,就会渗透到骨子里去,影响到个人的一言一行。
看着荣廷芝从容不迫的样子,岑皛只是感到窘迫,她一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坐下。她突然就开始注意到自己的仪态,她不想在荣廷芝面前丢脸。
“阿皛,随便坐。”这时候,荣廷芝又发话了,她要岑皛“随便坐”,自然是想化解尴尬。感到自卑的人,自尊心也会变得异常强烈,经不得一点打击。
终于,岑皛还是坐下了,她是坐在荣廷芝暗示的位置上,这样可以避免调整位置。她垂着头,不敢看荣廷芝,这样心中十分不安,所以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看荣廷芝的反应。如此的矛盾,自然落在对方眼中。
“阿皛,你喜欢这儿吗?”
荣廷芝这个问题,让岑皛陷入沉思。喜不喜欢,能那么轻易说出口?荣廷芝想听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以后,你就住这儿,好不好?”
这是在咨询她的意见?岑皛以为不是,她考虑的是,荣廷芝所说的“住在这儿”,不会是指现在坐着的地方吧?
确实是个好地方,估计还是荣廷芝的闺房。岑皛住这儿,可能吗?
荣廷芝也不是非要岑皛回答的,她摸准了岑皛的性子,沉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默认。只要岑皛没有立刻出言反对,那就是答应了。这样的人,其实很好对付。
“这院子里,还有几间干净屋子,已经打扫出来,你挑一间喜欢的,以后,咱们姐妹就住在一起了。”
岑皛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她现在见荣廷芝,已经如此窘迫了,要是住在一起,还不知道要如何呢。但是,荣廷芝这么说,自然是得到荣家其他人默许的,如果她轻易反对,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事。
岑皛本来就是任人宰割的,她又有多少选择的权力?想到这儿,岑皛就没说什么。荣廷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荣廷芝接着说,以后,岑皛就归她管教,不用看那些下人的眼色了。这一点,岑皛竟然颇为感动。
荣廷芝用的是“管教”一词,其中意思很明白,岑皛也听懂了,可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何有种庆幸的感觉,是庆幸没落在岑玖手上?
“有些规矩,在这说明白,你可要记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荣廷芝变得很严肃,一本正经的,是要讲要紧事的样子。岑皛听了“规矩”二字,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是荣家的血脉,这一点,要记住。只是,荣家现在不能给你二小姐的身份,你也要记着。”
荣廷芝看着岑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好像怕岑皛不明白似的。
岑皛在心中冷笑,这算什么?承认血统而不承认身份,还不是把她当成随时可以抛弃的物件?这样,住在荣府里和住在菜园子里,又有什么区别?
荣廷芝观察到岑皛脸上的变化,她不能忽略这些变化,但是,已经决定的事,也不可能更改。所以,她不能松口,只听她接着道:“以后,见到爹娘,要叫世子、世子夫人,见到爷爷奶奶,要叫大人、老夫人,对那些亲戚,也是这样。”
明明是“爹娘”,却要换别的名称,这不是可笑吗?岑皛有理由怀疑荣家的诚意,也许她本来就不该产生幻想。
对于岑皛面上表情的变化,荣廷芝一直注意着,因此,她特别强调:“当然,没别人在,你可以叫我长姐。”
说这话时,荣廷芝变得没那么严肃了。她要以岑皛长姐的身份出现,在荣家不愿公然承认这个孩子的情况下,好好安抚岑皛一番。
岑皛默然,她已经明白荣家的态度,对于荣廷芝这点“小恩小惠”,又要作何反应?被忽视是种痛苦的感觉,开始在意的时候,就是痛苦的开端。
荣廷芝忽然笑了一笑,道:“叫声长姐。”
岑皛白了一眼荣廷芝,这是在骗她开口?虽然荣廷芝努力表现出善意,但她同时又说着伤人心的话,担负两重身份,难以令人信服。
“叫姐姐。”
荣廷芝语气软了下来,有一种诱人开口的感觉,像是在哄骗小孩子。她脸上挂着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岑皛。
岑皛别过脸,从“长姐”到“姐姐”的微妙变化,她是明白的。可是,一旦开口,就是某种屈服,甚至要承认荣廷芝所说的规矩,一旦承认那些规矩,那就是默认自己的尴尬身份,并且以后还将继续。
她想要反抗,她不想这么快低头,可她的锐气,早已被消磨,自从跨进这个门,就已经决定了结果。她现在所做的挣扎,不过是无聊的安慰罢了。
既然已经低下头颅,不妨表现得再乖巧些,这样子,以后的日子也许会好过点。岑皛露出自嘲的笑容,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再看看荣廷芝现在的样子,她很期待岑皛开口叫声“姐姐”什么的吧。如果岑皛向荣廷芝低头,荣廷芝该会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荣廷芝的策略行之有效。
岑皛猜测荣廷芝的想法,她能感受到荣廷芝的善意,也能感受到荣家的恶意,她看着荣廷芝,想看看这个人还能说些什么。
荣廷芝看着岑皛,觉得自己在看小孩子,“不叫姐姐,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话说的很现实,是句大实话。要想在荣家待下去,岑皛必须有人庇护,想要过得更好,亦同此理。所以,荣廷芝这是威逼利诱加引诱了,她非要岑皛开口不可。
如果驳了回去,得罪荣廷芝会怎么样?岑皛在心里掂量,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长姐。”
是“长姐”而不是“姐姐”,按照荣廷芝最初的要求。只有荣廷芝自己知道,她更期待岑皛用哪个称呼,她没有明说,也是一种试探。
“什么?没听清。”
这明显就是耍赖,荣廷芝笑看岑皛,耍赖又如何?
岑皛心下一惊,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真的很小声?她有这样怀疑的理由,毕竟她自己都没确定那一声“长姐”有没有传到对方耳中。待看明白荣廷芝的表情,她才明白了。
“长姐。”
这次足够大声了吧,岑皛看了一眼荣廷芝,那一刻心中泛起的变化,一眼难尽。
“哎。”
荣廷芝应了一声,笑靥如花,倒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岑皛长这么大,只见过别人的姐姐。
之后,荣廷芝亲自带岑皛去挑选房间。岑皛起初不在意,之后看得眼花缭乱,有了选择,就不知道怎么办。
“喜欢哪一间?”
荣廷芝这么问,她这个院子里,房间足够多,才会那么信心满满地要“照管”岑皛,她想要体验一把有妹妹的感觉。血缘关系能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微妙。
岑皛随手指了一间,虽然这个做法看起来有点随便,其实她还是按照内心感觉来选的。实在做不了选择,就凭感觉吧。
荣廷芝很满意地点点头,也许,那也是她比较认可的房间。能得到妹妹的认可,也是会带来成就感的。
荣廷芝很贴心,对于岑皛的日常生活,做了很细致的安排。岑皛也很满意,有太多东西,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而荣廷芝表现出来的耐心与亲和,也令人感到温暖。
第一个晚上,岑皛躺在柔软的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所有的不快,都因为荣廷芝的亲切而淡去了。她竟然这么容易得到安抚,也是好笑。
这一天,荣府的主子们,岑皛只见到了荣廷芝,这一点,她竟然隐约庆幸。不用见那些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第41章 岑崛
岑家寨,父子相对。
岑崛把玩着一把短刀,那刀鞘华美异常,刀刃锋利无比,远远就能感受到那种锋芒。就像他在其父面前,并未收敛分毫。
“岑皛回了荣家,咱们也该行动了。”
岑崛将短刀收入鞘,随后仍在桌子上,就像扔掉一件无用之物。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甚恭敬,仿佛面对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平辈。
岑璋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对于独子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他转了几圈,才悠悠道:“还没认祖归宗,一切都是枉然。”
这慢悠悠说出来的话,无异于否定岑崛的提议。岑崛将丢弃的短刀拿回来,继续抚摩着,“咱们不能干坐着吧?”
岑璋回头看着儿子,道:“荣茂勋时日不多,等他死了,事情才好办。”
岑家寨这边的老一辈岑竑已经过世,如果荣家那边的荣茂勋也撒手人寰,岑荣两家就是中年一辈在对峙。想到这一点,岑璋不觉露出了得意的笑。
“那个岑皛,就那么管用?”
岑崛想到另一个问题,他如是问道。很多事情,他其实是不赞同的。但就算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不驯服的一面,他还是要服从父命,这就是非常矛盾的事。
问起岑皛的事,岑璋就知道儿子的心思了,他自己何尝不是有疑惑?只是,现实效果摆在那儿,由不得他不信。
“看看最近的事,岑皛,给荣家带来多大的麻烦,荣家的名声都快臭了。”
岑璋面上得意,接着道:“荣茂勋活着,能压得住,到荣巨川管事了,就未必了。到那个时候,咱们联合伏砚地方大大小小的寨子,逼着荣巨川认回岑皛这个女儿,再提伏砚子继承人的事,就看荣巨川如何招架了。”
岑崛没有像岑璋一样沉浸在得意中,他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那句谶言,是真的?”
听到这个,岑璋笑容敛起,他负手在原地转了几圈,才道:“真的假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荣家信不信?伏砚的百姓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