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皛迈开步子,艰难地寻找回去的路。这时候,再遇到荣府的下人,她也不管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晃荡几圈,终于找到有印象的路,百般波折之后,远远地看见了荣廷芝那个小院子。荣廷芝住的地方,其实还挺有特色的,在荣府那些宅院里,倒是能过目不忘了。
岑皛松了口气,做贼心虚的感觉又来了。她在院子外边观察一会儿,如今也不确定荣廷芝有没有回来。荣廷芝没回来是最好的,她只需说自己一直待在房间里,如此搪塞便可。要是荣廷芝回来了,定然发现岑皛出门的事,按就得想个解释的理由。
刚才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如今又变成了胆小怕事。岑皛徘徊着,难以下决心迈开步子。幸好这一带往来的人不少,不然她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在这里徘徊着,总不是个办法,她还是要走进院子里的。这样磨蹭了许久,岑皛终于迈开第一步,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荣廷芝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她若是出门,院子里通常只剩下干杂活的小丫鬟,这些小丫鬟,岑皛不甚畏惧。她怕的人,还是荣廷芝本人。
岑玖能激起岑皛的厌恶,荣介亨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目前只有荣廷芝,能让岑皛感到恐惧。明明相处的时间比其他人更多,反而畏惧,也许是因为荣廷芝知道岑皛太多的事。
荣廷芝亲自“管教”岑皛,从日常起居到读书识字,无所不管。她说的话,岑皛也不敢顶撞,比起在岑玖面前,更是矮了一截。
畏惧这种心理,很难说的明白。所以,当岑皛看到荣廷芝身边的大丫鬟在台阶下时,吓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姑娘回来了,大小姐在屋里呢。”
偏又是个不懂规矩的,竟然如此嚷嚷,那屋里的荣廷芝,自然是听见了。
岑皛无奈,也不看台阶下的人,自己一个人愁眉苦脸地走进屋子里。反正都是要赴死的,不妨来个痛快。
荣廷芝正看一副字画,她听见外边的声音,微微抬头,笑道:“去偷窥男人了?”
岑皛面色急剧变化,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情绪全写脸上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荣廷芝,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43章 眼光
大小姐荣廷芝能说出那样的话,着实令人惊讶。更何况,那话里包含了丰富的含义,只要稍稍动脑子一想,就能把人吓到。
荣廷芝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自己成功吓到了岑皛,不忘安慰一句:“少女怀春,没什么的。”
这其实不像是安慰的话,岑皛听了,却好受许多,脸色也好些,因为她立刻想到一件事:荣廷芝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荣廷芝比岑皛要大几岁,这样的人,就算以过来人身份说话,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过来人到现在也没嫁出去,说服力极大大降低了。
活到这个年纪,也不知是不想嫁,还是嫁不出去。岑皛偷偷瞧着荣廷芝,想知道此人的真实意图。
荣廷芝把画卷收起来,她做这个时,很是细心,动作依旧麻利,没有耽误时间。然后,她才对岑皛道:“身为长姐,有些事,我不能不说。”
这就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谈心”了。
岑皛坐在荣廷芝对面,这里是内室,看起来很私密的地方。可是,外边的大门没关,台阶下还有伺候的丫鬟们,岑皛总觉得有人在偷听。她十分不安,被荣廷芝看了出来。
“怎么了?”荣廷芝明知故问,她笑了笑,“怕什么羞,这里只有你我。”
越是这么强调,岑皛越是不能泰然处之。只是,面对胸有成竹的荣廷芝,她又能这么样呢?还不是得乖乖听这位大小姐数落。
出人意料的是,荣廷芝并没有大肆数落岑皛,她只是先问了岑皛一些感情上的问题。对此,处于一知半解状态的岑皛,自然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谈到感情问题,岑皛的种种顾虑,是没法对荣廷芝说出口的。唐家人已经是她的软肋,还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
“那个唐阐,在咱们家菜园子里,倒是尽职尽责。”
不经意间,荣廷芝便提起了唐阐,她说的云淡风轻的,还有些夸奖的意思。岑皛却不敢这么想,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荣廷芝,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或许,荣廷芝对唐阐的了解,已经超过了岑皛。这对岑皛来说,是个残酷的事实。何止是残酷!
荣廷芝只是这么一提,接着话锋一转,说的却是岑皛的事。
“你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还没行笄礼,算不得成年。有些事,还是让长辈做主。”
岑皛正想着其他事,谁知荣廷芝竟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到她身上。谈婚论嫁这种事,固然要紧,□□廷芝话里,饱含着令岑皛不快的因素。
岑皛不由蹙眉,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荣廷芝既然是个“过来人”,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如何令人讨厌了。她自己的婚姻大事,尚且推推拖拖,不欲令父母做主,推己及人,岑皛就不会有这个想法?
何况,于荣廷芝而言,她是荣巨川长女,正经的荣家大小姐,所以选择的余地也大。岑皛不同,她是一个荣家门外的孩子,荣家所做的事,只要稍微没把握分寸,就会使二者都陷入难堪境地。
荣廷芝明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这样一来,要是岑皛激烈地反驳,倒显得岑皛过激了。
岑皛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她给与的回应却是沉默。她也想要反驳,默默想了一会儿,不知从何处下手,心里又憋着一股气,反倒不愿说话了。
荣家想说什么,由他去吧。反正,他们也不会给岑皛决定权。能忍受就忍受,实在无法忍受,那就再说。
这么决定了,岑皛自己倒冷静许多。她再次想起唐阐的事,如果荣廷芝什么都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荣家其他人也知道?
未必吧,上次岑皛遇险,还是唐阐找了过去,否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呢。这样,岑皛又有别的困惑。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岑皛已经想了很多事,荣廷芝才接着说道:“咱们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也要安分些,别到处乱跑。”
这像是警告,岑皛的表现是不屑的。在伏砚地方,荣家就是最有权势的大族,这么多年来,不知干了多少恶心人的事,也没见怎么样嘛。荣廷芝这话,总像是专门为岑皛准备的。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对于出神的岑皛,荣廷芝表现出一丝不满。她这个妹妹,跟人说话的时候,经常这样走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岑皛吓了一跳,她回到现实之中,对荣廷芝的话,唯唯诺诺而已。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荣廷芝也不例外吧。
只是,岑皛表现地太过分了,荣廷芝竟然表露出不满。这对岑皛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刺激,因为荣廷芝、荣介亨姐弟俩,是不轻易表现情绪的。
荣廷芝,她是有多生气?
岑皛忐忑不安,悄悄观察着荣廷芝,只见荣廷芝慢吞吞地饮了一杯茶,然后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阿皛,你想说什么,就说,不必遮遮掩掩。”
荣廷芝这是在逼迫岑皛开口了,岑皛不为所动,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一句话。
“再说唐阐的事,你真喜欢他?”
这也是个让岑皛闭嘴的问题,荣廷芝问得如此直白,简直失去了过来人的风范。
“好了,换个说法。”荣廷芝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她又慢吞吞地改了口,“你,对他了解多少?”
这是个好问题,一下子就把岑皛问住了。岑皛对唐阐的了解,是有限到了极致。唐阐给她的安全感,淡化了她的探究之心。所以,要是有人问她“了解唐阐”多少,很有挑衅的意思。
如果这个人是林雰,岑皛一定会有所反应,最好的反驳就是无视她。可现在发问的人是荣廷芝,还问得一本正经,岑皛不能不有所考量。
想到荣廷芝的身份地位,岑皛觉得这人并不是真的在询问,更多的是在质问吧。既然是质问,那就让对方自己说吧。
荣廷芝果然自己说了:“唐阐这个人,官宦世家子弟,沦落到流放罪人的地步,老老实实给荣家种菜,看起来安分守己,实则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脱罪,如何离开。这样的人,很危险。”
后面那句,荣廷芝故意方面语速,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皛,“不管是他盯上了你,还是你瞧上了他,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既然发生了,你就该好好想想。一个不甘心当流放罪人的唐阐,凭什么看上你?”
“他会想方设法离开伏砚,到时候,你怎么办?他会带你走?”荣廷芝盯着岑皛,目光犀利。
岑皛也在看着荣廷芝,荣廷芝何止是在挑衅,简直是在颠覆,这是岑皛不能接受的。岑皛不能接受荣廷芝的偏见,却又不由自主想着有关唐阐的事。看起来神秘莫测的唐阐,确实符合荣廷芝的说法。
荣廷芝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岑皛心头,很痛也很讨厌。岑皛默然,如果她开始怀疑唐阐,是不是就顺了荣廷芝的意?
“像他这样的人,要是没点野心,就是废物一个,永远是荣家的菜农。所以,你的眼光不错。”
这话是在夸奖她?岑皛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刚才被人扎了根刺,现在又被人喂了一颗糖,所谓“打一巴掌揉三揉”,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荣廷芝又喝了一杯茶,润润嗓子,“要我说呢,荣家的姑娘要嫁人,在这伏砚地方,也没几个可挑的。到最后,都是听了父母之言,找个人生孩子养老,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你要是能选,就别管其他人,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做。”
这话跟荣廷芝前边的话相矛盾,岑皛只觉得奇怪,荣廷芝说这种自相矛盾的话,又是受什么刺激了?她想,荣廷芝的婚事,是不是也被荣巨川夫妇搞得一塌糊涂?
那日,荣廷芝与杨治平的争执,还历历在目呢。岑皛没管自己的事,反而想起别人的,也是喜欢听流言蜚语的先兆。
人呢,活在这世上,自己的事都不好说,别人的事才叫消遣。茶余饭后,于己无关。
“好了好了,就是给你提个醒,对唐阐,防着点,别吃亏。”
荣廷芝大概说不下去了,就来了句总结,她站了起来,岑皛不敢坐着,也跟着站起来。荣廷芝示意她坐下,岑皛不敢坐。
“在我面前,别拘束,回去休息吧。”
荣廷芝如此说,岑皛如蒙大赦,喜上眉梢,转眼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荣廷芝贴身的大丫鬟进来,说岑皛回房去了。荣廷芝倚在窗边,把玩着一只翡翠镯子,似有所思。
“这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过了好久,荣廷芝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清脆的声响,那翡翠镯子掉到地上,摔开了一个口子。
大丫鬟傻了眼,“这……这是老夫人赏的……”
荣廷芝看也不看,转身去喝茶了。
第44章 笄礼
那次“谈心”之后,岑皛的日子平淡了许多。在荣廷芝身边,不过读书识字,学些礼仪什么的,偶尔给花花草草浇浇水,给金鱼喂点食。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事。荣廷芝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她不刻意挖苦岑皛,不会嫌弃岑皛,至少表面上如此。有这么一个好老师,岑皛也就能好好学点东西。
对于岑皛,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从小长在山村,性子野惯了,对于荣家那些规矩,一时半会儿也适应不了。如果不适应,要在荣府待下去,必然异常艰难。所以,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岑皛都硬着头皮去做了。
学的东西多了,岑皛知道自己现在以及从前是如何粗鄙,未免有些嫌弃。倘若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装糊涂?
明白人想要装糊涂,首先得把自己骗过去。岑皛没那个道行,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差距带来的煎熬。
在不知不觉中,岑皛接受了荣家那一套,从前变得如此不堪,以至于不愿回忆,连菜园子里的事,也只剩下唐阐一家。那些遗落下的旧物,已经是没有心情重新找回来的。甚至,日子过舒服了,很多东西主动遗忘了。
至于唐阐,岑皛得到了荣廷芝的默许,也曾几次三番到厨房那边偷偷看上一眼。有见到人的时候,更多是没见到人,就算是见到了,也不过远远看一眼,都不曾上前搭话。
唐阐还是老样子,连表情都没变,他从容应付那些相关的人,推着木板车,稳稳地走在石板路上。他不会四处乱瞄,也许余光在观察什么,这不是岑皛这样的旁人可以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