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的?”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那人指着岑皛道:“我们抓住这丫头时,她都收拾好行李了,不是在等岑三一起逃命吗?”
“胡说!”岑三暴喝一声,“我妹妹收拾了行李,是因为她要回家,回她真正的家!”
说罢,岑三面向那位寨主,怒目而视,“老寨主,你比岑三明白。”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看着那位寨主,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寨主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然后缓缓道:“岑三杀人灭门,按族规,当腰斩。”
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了上位者的权威,轻轻一句话,就定了人的生死存亡。岑皛眼泪簌簌地流下,她没了父亲,连哥哥也要没了。
“岑三,你可有话说?”
“无话可说。”岑三这么说,却又道:“临死之前,让我跟妹妹说句话。”
寨主答允了。
岑三随即面向岑皛,朗声道:“阿皛,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死不足惜,你得活着!”
说罢,他将脸扭向一边,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岑皛。
“推出去,行刑吧。”
寨主摆摆手,刽子手随即上来,将岑三推出去。岑皛奋力挣扎,大声喊叫,寨主冷冷道:“安分点,我许你收尸。”
岑皛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整个人忽然如木头一般,僵在那儿。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已经行刑。腰斩之人,不会死得那么快,验尸的时间靠后,所以中间有一段等待的时间。
“给她松绑。”
在等待的时间里,寨主这样吩咐。立刻有人上来给岑皛松了绑,她已经没法自己站起来,一来之前也闹了,二来被绑了这许久,手脚酸麻,不听使唤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来报,说验尸完毕,岑三已死。寨主便令人将岑皛带出去,只看了一眼那血腥场面,便又带回来。
“即刻举行火葬,请个巫师引魂。”
寨主亲自吩咐,手下之人自然动作麻利地办了。那些为岑竣出头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关于岑皛的处理还没决定,他们便把目光转向岑皛。
寨主知道这事,所以岑三的事情办完了,他就将目光转向岑皛。
岑皛被安置在一间空屋里,有寨子里的妇人帮她擦了脸,稍微梳洗一番,又端来食物,要她垫垫肚子。岑皛像是个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
寨主看到岑皛这幅模样,笑了笑,“果然是个孩子,没见过世面。”
岑皛听了这话,瞬间活了过来,她怒目而视,恶狠狠地瞪着这位寨主。杀岑三的人是他,他现在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岑皛想起那日岑竣说的话,她现在除了是个活人,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这糟老头子,想要什么?
第4章 疑惑
伏砚,是一个位于洵都西南方向,距离洵都整整一千里的地方,因地面上的伏砚而得名。神熺五年,桓启率军拓土,一路势如破竹,行至伏砚山,突然接到返回的命令。为了巩固胜利成果,桓启与岑家寨订立盟约:神国承认岑家寨为伏砚第一寨,岑家寨则遥奉神国律令,接受册封。
作为盟约的附加条件,桓启命人在伏砚山上筑城,即“伏砚城”,驻兵八百,并且任命一位随军的荣姓巫师为城主,坐镇伏砚,世袭罔替。此后,伏砚城和岑家寨成为当地两大势力。
神炔迁都之后,伏砚愈发沦为可有可无之地,而荣岑两家的争斗,反而因此愈演愈烈。到了荣茂勋和岑竑这一代,斗争已经白热化,双方却出奇的一致,努力把明争压制为暗斗,甚至动用了联姻的工具,全然不顾下一代的幸福了。
当然,这些事,岑皛并不是完全知道,不过她却是这种斗争的产物。她的父亲是荣茂勋的儿子荣巨川,也就是伏砚城将来的主人,母亲是岑竑的长女岑玖,现在是伏砚世子的妇人。荣巨川和岑玖生育了三个孩子,一男二女,养在伏砚城里的只有两个,最小的女儿养在佃农家,就是岑皛。
当那个糟老头子岑竑说出这番话时,岑皛是不信的。所以,岑竑提醒她:“这么多年来,那一家人就什么都没说?就算他们没说,外边的传闻,总是听过一些吧?”
岑竑和颜悦色地说道,岑皛这才努力回忆些过往的事,流言她没听过什么,但岑三和岑竣说的那些话,她记得些。仔细想想,总是在暗示些什么。这样一来,岑竑的话变得颇有道理。
“我是你外公,堂堂的岑家寨寨主,不会平白认个亲戚。”岑竑见岑皛有所动摇,就趁机如是说,“你且在此休息,明天,我带你去见亲生父母,让他们把你领回去。”
听他这么说,岑皛果然乖乖留下来了。她才经历丧父亡兄的痛楚,转眼又被人告知亲生父母另有其人,心中百般困惑,心痛与仇恨糅合在一起,竟然开始期待明日的相见。岑竑对明日的承诺,是否也如岑三不守信呢?
岑家让岑皛洗个澡,吃顿饱饭,睡个好觉,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次日待在随从里,随着岑竑一起去了伏砚城。
伏砚山,准确来说是个伏砚台,并没有高得可以称为“山”。因其顶部如倒扣的砚台,故名。修筑在上方的伏砚城,占了地利,战时易守难攻,平时气派十足。
岑皛没有心情观察这些,她默默地跟着那些人走,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有人将她领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进了屋,关上门,叫她别说话,在那儿等着。
岑皛就那儿等着,等得时间长了,还不见有什么人来,她觉得厌了,伸个懒腰,这才看了一眼周遭的物什,忍不住在心中赞道:这果然是伏砚最漂亮的宅院。
屋里的陈设自不用说,比起她在岑家寨见过的,还要好上几分的样子。外边的庭院,是精心布置过的,天井的大小恰到好处,令人觉得舒坦。雕花的窗,看上去很漂亮,就是太繁琐些了。
岑皛在屋子里踱着步,领她来的人说不许她出去,她就在屋里走动好了。她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看着屋子里的物什,十分欣喜,却还不至于胡乱伸手。她欣赏着那些精美的瓷器,想着自己家用的土陶,果然不是一样的人家。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家。但是,那真的是她的家吗?岑皛现在是满腹狐疑。
如果岑竑没有欺骗她,那就是爹和三哥瞒着她,亲生父母躲着她,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爹和三哥对她不可谓不好,可这两个人都丢下她离开,要她以后怎么办呢?亲生父母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
如果岑竑骗了她,只想把她弄到这里来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她决不会任人欺负。她未必能打得过那些人,可她打得过自己,那些人总不至于跟死人过不去吧?
那样的话,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岑皛这样想着,竟然笑了起来,这是难得的笑容。
姗姗来迟的人,终究还是来了,岑玖跟在父亲身后,脸色不太好。也难怪,她刚才被亲生父亲威胁,如果不接纳那个孩子,岑竑就要把岑皛带到荣茂勋面前,给荣茂勋的夫人李秀婉瞧瞧。今日是李秀婉六十大寿,伏砚城笼罩在喜庆的氛围里,岑玖自然不敢去碰那个晦气。
“爹,”岑玖在后边唤了一声,她停下脚步,等着父亲回头。岑竑发觉异样,也停了下来。
“那孩子天性凉薄,养不得的。”到了这个时候,岑玖还是不愿意,她试图说服父亲改变主意,她想到了这么个说法。那个说岑皛天性凉薄的人,是个老巫师,不知死到哪儿去了。
“多一双碗筷而已,何必那么刻薄?”
岑竑看了一眼女儿,他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这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不会因为女儿这些话而动摇。所以,他说完这话,随即负手跨入院子里。
岑玖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整理心绪,摆出一副世子夫人的派头,假作从容走了进去。。
岑皛远远地看见糟老头子岑竑走进来,那派头真是十足。岑竑后边跟着一个体面的妇人,举手投足都不同寻常,应该是个有人伺候的。按理说,她该出去迎接,可她不这么干。
“这就是阿皛,”岑竑进了屋里,摆出慈祥的模样,将岑皛指给岑玖,又对岑皛道:“阿皛,这是你娘,当今伏砚世子的夫人。”
岑皛听了,果然好奇地打量着岑玖,她没见过这个人,记忆里也没有多少是关于母亲的,乍然见到一个可以被称为“娘”的人,一颗心忽的活了起来。
岑玖只是略看了岑皛一眼,便对岑竑道:“爹,这孩子就留在我这儿,你到前面赴宴吧。”
岑竑满意地笑笑,嘱咐了一句“给她吃的住的”,便离开了。
岑皛看着岑玖,她期待着眼前的人能说些什么,随便说说也好。她不会轻易叫“娘”,在记忆里可没有这回事。当然,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要做她的“娘”,她们二人真有血缘关系,她不介意听听过去的事。
如果这一切只是岑皛自作多情,那就这样了吧。
岑玖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岑皛几眼,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去安排”,就让身边一个妇人将岑皛带到柴房去,然后扬长而去。
她这幅模样,是有多不愿意见岑皛?如果真的不愿意,有人能强迫她?岑皛不解,那一丝好感也不见了,她听到那妇人的呵斥,并不发一言,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就跟着人家走了。
那妇人姓刘,人称刘大娘,是岑玖身边管事的人。刘大娘似乎懒得对岑皛说话,她带着岑皛穿过几个院子,来到一排低矮的房子前面,推开了当头第一间的门,指着里边道:“以后,你就住这儿了,老实点,别耍花招。”
岑皛不言不语,默默走进去一看,外观上比之前住的地方强,就是里面堆放着柴薪,是个正经的柴房。柴房里,只有柴薪,可没有被褥什么的,可见不是个正经住人的地方。要说呢,只是个临时安排罢了。
岑皛不说话,她闷闷地看着刘大娘,等着刘大娘解释。她是半个猎人,猎杀的动物多了,不知道自己偶尔能露出点杀气,刘大娘却敏锐地感觉到了。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伏砚城里的荣府。你是来做奴婢的,不是什么大小姐,给我好好在这儿待着。”
刘大娘这样说,眼底却露出一丝怯意,她甩甩手走了,临走前嘟囔着说待会儿会有人送东西过来,要岑皛待在柴房里。
岑皛就等着,她坐在柴薪上,等来了一床裹在破席子里的旧被子,连带着几件未必合身的旧衣服。这些东西对荣家而言是破烂货,在岑皛面前还算能用,只是其中附带的侮辱意味,令她恼火。
岑竑说是送她来见父母,自己背着手走人了。那个女人据说是她的母亲,可话没说几句,就把丢给另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地扔到这柴房里,就像对待奴仆一样。这就是给人做女儿的代价吗?
岑皛不知道,她环视那间小屋,果然是富贵人家,房子好不说,连柴薪也是用上好的。可是,在这里的她,算个什么东西?
算个什么东西?
岑皛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她放倒了一堆柴,随便收拾一下,弄出堆平放的柴,将破席子铺在上边,旧被子旧衣服往上一丢,身子再往上一躺,闭目养神,可以感受柴薪戳人的感觉。
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奢求什么呢?
这时候,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
第5章 对峙
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饿肚子还要受气的感觉不好受。
饿肚子,受气,还要干活,这种感觉更不好。
岑皛扔掉手里的扫把,是毫无预兆地扔掉,就扔在刘大娘面前,俨然一副示威的模样。她从昨天忍耐到今天,愤怒在那一刻汹涌而出。
刘大娘吓了一跳,她知道岑皛是个有脾气的,可是岑皛表现出逆来顺受的样子,她也就被假象迷惑,以为这孩子不过如此,谁知道岑皛能突然爆发?
而且,岑皛丢下扫把,也不像别人那样大喊大叫、动手动脚的,就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沉着一张脸,眸子里透着一股狠意。
“你,你要干什么?”
刘大娘虽然很想撑起气场,奈何昨晚回去便流言纷飞,岑三的事已经传入伏砚城,传进荣府。那些与刘大娘有交情的,没交情的,听说刘大娘负责照管岑皛,都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同情之中,还隐含着一丝嘲讽,就等着刘大娘在主子面前出丑呢。
所以,刘大娘虽然故作镇定,心里已经有了疙瘩,面对岑皛,她竟有些害怕——这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岑皛当然不知道刘大娘在想什么,她现在一肚子的火气,其实只要一顿饭就能轻轻安抚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祈求的话。无家可归的她,到底还没有多少要死要活的念头,就是不习惯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