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少年,身子僵了僵,豪放地大笑了起来。故意逗我似的加快了脚步,背篓随着他的步伐摇动着,我们的后脑勺有节奏地相撞在一起,我感到头被撞地生疼,微微侧了下头,岂料背篓竟然大幅度的往下塌了一寸。这下我是动也不敢动,叫也不敢叫。任凭后脑勺贴着他的发,静了下来。
他似乎注意到我安分了不少,脚步也慢了下来。“怎么啦,怎么不叫了,没事吧?”他略带紧张地询问。
“没事你个大头鬼,你好好走,别让我掉下去!”我不放心地嘱托他。
他闻言安静地沉默了片刻,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的脚步明显稳重了很多,我坐在背篓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脚踩着雪“簌簌”的声音。 我仰着头看向天空,捧着伞,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忘了打伞。不过这一刻我却想让雪就这么静静地落在我的手上,天空灰蒙蒙的,雪肆意飘着,真的好美。
不一会儿手上就积起了一捧雪,诶,怎么会有那么多雪,明明路没有那么远。好啊,杜易笙这个臭小子带着我在绕路!
“杜易笙,你疯了吗,还嫌不够累,背着我来回绕啊!”我几乎是扯着嗓子说的。
“傻丫头,这才发现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在我背上一声不吭的。”他轻笑着说。
“臭小子,傻丫头是你能叫的吗,快把我放下来。”我拎起伞朝他的腰用力地敲了一棒。
他吃痛地微微倾斜了身子,倒也老实地把我送到灶房屋檐下。他小心蹲下把背篓慢慢放了下来,把肩带拿下,扭了扭脖子。
“出来吧,这次的服务还满意吗?”他扬着脸朝我笑,似乎是显摆自己力气大。
可我却不能接过话和他斗嘴了,因为我结结实实地卡在了背篓里,我皱着眉,尴尬的是屁股卡在了背篓开口,我左扭右扭丝毫没有作用,感受到他迷茫而略带探究的眼神,我的脸皮烧的滚烫。
“哈哈哈哈你这是,你这是卡住了吗,要我帮忙吗?”他反应过来立刻大笑了起来,立在一旁看着我忙活的满头大汗。
“不用,你赶紧给我走,少给我嘚瑟。”我喘着气朝他一吼。
最后我终于连滚带爬的从背篓里被解放出来,累的扶着木柱顺了好一会儿气,尽管我还是不争气的接受了他的“好意”。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我扛在肩上,甩来甩去一阵抖擞,把背篓甩了下来。
我靠在木柱上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副欠揍的笑脸,怒火赐予我无尽力量,我飞跑向台阶蹲在台阶上捞了一把雪,压实,瞄准,一把打在了他脸上。
他被雪球打得身体后仰,缓过神来,甩了甩头上的雪,也冲进雪地作势要打我。
预判了他的动作,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也似的逃了,远远的只听见他在喊:“傻丫头,等死吧!”
日子就这么飞快地过着,一半是干活一半是和杜易笙斗嘴打架。
不过没有许沛林,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重复的时光。虽然杜易笙这小子的到来增添了不少生活的乐趣,可是对他思念又能轻而易举地把我转变成有些忧郁的少女。
我的字练的连桂香都拍手称好了,于是我也不练字了,我托小丹替我上街买了毛笔和砚台还有纸,我开始写信。尽管我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我还是有些倔强地写着。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这些信,就权当做我对他思念的证明吧。
“沛林,今天雪终于停了,我在后院扫雪时,发现扫着扫着脚一点都不冷了,还有些热乎起来。回到厢房,婆子们帮我看过脚后,原来是被冻伤了。”我低下头借着微弱的烛光认真地写着,又突然想到这样写似乎把自己写的惨兮兮的,于是把纸叠成一小块塞进了衣袖里。
就这样不知不觉信已经写成了厚厚一叠,时间也飞快过着。每个月我的月钱光是买纸就占了一大半,可是就是会有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花钱,比如他。
小丹、云香和桂香她们看我每月剩余的月钱少的可怜,有时也会偷摸着给我送些补贴和过冬的衣物。桂香还是一个说法,劝我向宝妈妈低头认个错,回上院安分地弹我的琵琶。
我也只是低着眉摇摇头,我并不是甘心在下院当个杂役丫头。
只是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而我踏雪只求红梅一枝。
二月初八这天宝妈妈竟破天荒的给花盈楼所有雇工发了腊八粥。我兴冲冲替毛大哥洗红豆,糯米和桂圆。水冰的我龇牙咧嘴,还算是杜易笙懂事儿,接过了淘洗的活儿,而我就负责烧火。
“喂,给你个东西。”杜易笙把一个小玩意往我手里一塞。
我一脸莫名奇妙地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是红豆。
“给我这个干嘛,红豆要拿过来煮粥啊。”我歪着头没好气地问他。
“我特地给你留了一粒,你还不知好赖,你不是说想种一颗南方的树吗,“红豆生南国”你没听过啊?”他有些恼怒地压着声说道。
我顿时了悟他的心意,便笑着点点头:“知道了,臭小子,谢谢你。”
他听了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又背过身继续干活了。
腊八粥发烫的一碗捧在手心里,浑身都热乎起来了。我舀了一勺在嘴里细细品味,各种豆类和糯米混合,在嘴里咬碎,有绵密的豆沙味还有软糯的米香味。甜甜的沙沙的,是红豆吧,“红豆最相思”,我似乎也隐隐约约尝出了相思的味道。
夜晚我踏着残雪,手里紧紧握着红豆。我用手虔诚地把雪堆扒开,终于见到了土地,于是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木棍挖了大约一寸深,又捧着细土覆盖上红豆。这么寒冷的天气,能不能种出树全凭天意了。
月尖尖的挂在天边一侧,可是还蛮亮的,因为雪停了。
许沛林,我悄悄为我们种了一颗树,一颗在南方生长的树。如果一粒小小的红豆,真的能长成树,那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和你终成眷属。
我对着残月,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希望神明能给我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在你不知晓的角落,永远等待你,思念你,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更文心力交瘁~
第5章 万劫不复—未知
这几日天比冬日更冷了些,碰上倒春寒,一整夜的下雪,雪夹着雨。地上结着一层白霜,一不留心,可得教人摔个人仰马翻。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初春,特别是大冷天,我总是没什么精神,身子又懒又乏。小丹笑说,我这是补上冬眠没睡够的觉。我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不然为什么我冬日里有使不完的劲,一到初春活像只待宰的小羔羊。
往日里我总是第一个起来,挨个叫醒婆子们的“打更人”。现如今我成了“雷打不动”睡到最晚的那个。
迷迷蒙蒙中,我正漫步在一条林间小道上。仿佛是清晨,空气中漫着浓雾,我使劲挥手,才终于看清前方。浓雾中现出一袭霜色身影。那人高高绾着冠发,发如丝随意散在背后,他微微仰着头,俊美突出的侧脸若隐若现。
“沛林,是你吗?”我不确定地喊出了声。
只见那人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消失在浓雾里。
我有些急了,顾不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朝着他的方向立即追去。但前方的路只有一片无尽的白,我迷失在小道上,无助地蹲下,埋头痛哭起来。
“噔噔噔”,一阵敲击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扑腾着支起手臂坐了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发现额间全是冷汗。
“傻丫头快起床啦,太阳都照屁股了。”杜易笙清朗的喊声隔着窗子极富有穿透力地直灌进我的耳朵里。
“诶,知道了,起来了起来了!”我扯着嗓子回道,心中仍有一阵后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杜易笙开始固定叫我早起,他不厌其烦并且极其守时,每天都要隔着窗朝我吼上两吼。
我迅速换上橘色的云纹短袄,对着铜镜速速梳洗了一番便冲出了厢房。
一出门就看见杜易笙斜靠在木柱上,左手枕在脑后,双脚有些刻意地交叠在一起,故意摆出很随意的样子,一副像是等了很久的臭脸。
“早上你落下的活,全是小爷我替你包下的,你说拿什么报答我?”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侧了头,有些嘚瑟地看向我。
他的小心思,都被我一览无余。不就是想在我面前逞英雄吗,好吧,今天我就遂他的意。
于是我俯首作了个揖,再抬起头龇牙朝他一笑。
“这个礼够不够,杜小爷?”我试探性朝他抛出一个讨好的眼神。
他终于绷不住了,从木柱上直起身,眼底隐隐闪着喜悦,勾起嘴角张扬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杜易笙唇红齿白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蛮好看的。我看了两下,马上收回眼神,从他身边跑过拍了拍他的肩。
“快走啦,还要干活!”
初春万物生机勃勃,除了我。我麻木地在灶房里忙活,一干完杂活,立刻脚底生油似的窝在火炉边不想动弹了。
我斜靠在墙边,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火苗。睡意也蹭蹭燃起,我微眯了眼,马上要进入梦乡。
“红香,快醒醒。”
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便猛地从梦中惊醒。惺忪睁开睡眼,是小丹,她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耸了耸肩,直起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忙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小丹?”
小丹这时眉眼笑开了花,用手轻弹我的额头,笑着说:“你心悦的许公子来了,在正厅,快与我来。”
我的心在听见“许公子”三个字时突然像断了弦似的一峥,浑身一颤。
我直直地站了起来,脑里是一片空白,但嘴巴已经向毛大哥交代了。
“毛大哥,我有急事,要马上去办,炉子里的火,烦请您帮忙看一下。”
话音未落,我已经拉着小丹的手匆匆向正厅跑去。心催动着我,跑,快些跑,就算是单单看他一眼也好。小丹体力不支,落在了后面,囔囔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一口气跑上了正厅,悄悄伏在角柱后,他果然在!我嘴角的笑抑制不住地咧开了。
他的身影消瘦了不少,披着深绿色的连帽斗篷,上面还沾着雪。眼神不似往日的平和宁静,反而有些暗淡无光。他半垂着眼,微抿着唇,下巴已经冒出青色的胡渣。
他眼中水光一潋,有些着急,俯着身同宝妈妈在攀谈着。
我听不清,于是我在角柱后用力伸着耳,张着眼,死盯着。画面应该有着几分滑稽。
没一会儿,花盈楼没在接客的花妓全下来了,齐齐的站成了一列。
这次我终于听清了,他要找一个姑娘,要身子骨好并且对床事老练的。
我的心咯噔一跳,他来花盈楼向来不曾碰过姑娘,可这次一来竟然向宝妈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不相信他是这种好色之徒,可,可我实在不能替他找出原因来反驳。我握住的拳紧了紧,恨不得上前向他问个明白。而此刻我只能把疑虑抛出脑外,回过神认真地看,
果然被选中的花妓,都是轻咬着唇,摆摆手不愿去的。在花盈楼但凡是有些身价的姑娘都不会接这些听起来就不大对劲的活儿。
宝妈妈一面板着脸向花妓们使眼色,一面满脸含笑地讨好许沛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是摇头。
他听着脸色愈发沉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再也克制不了心中的情绪,从角柱后冲了出来。
心中鼓动着一种冲动,告诉我帮帮他。可是,可是……算了不管了。
我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嘴却先启口了。
“我,我想帮你。”我直直注视着他,眼中含着因为过于激动而涌出的泪。
他闻言脸上的阴霾一扫,但当他看见我的脸时,表情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不可,你的年纪尚小,况且你知道要去做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警告的语气。
“我知道,我也不小了,及笄也过了两年了。况且我相信你……”我的声音渐渐变弱,我在心里完全地相信他,可我却不能找出借口来解释他的行为。
宝妈妈一旁及时附和,“红香啊,红香好啊,她从小在花盈楼被我养大,懂得不比那些花妓少,您看看她怎么样?”宝妈妈一脸期待地看向许沛林,巴不得他点头同意。
我的手心冒汗,我不清楚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站在他身边,我的心是至少是安定的,许沛林是拯救我的神明,一个虔诚的信徒不会去怀疑她的信仰。
许沛林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看窗子上凝结的白霜,恍惚了很久,神色敛于阴影中,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阴冷而痛苦的气息。
他甩袖转身:“如此就这么办吧,我已经在门前备下了马车,请姑娘与我上车。” 他沉默地抬手为我引路。
一阵寒风夹着雪从堂前穿过,我的眉心突突跳着,我轻皱着眉,向四周看了看,眼神中满是迷茫。
时间好像回到了我在后院被当众打板子的时候,人群也是这么围着观看,窃窃私语,宝妈妈收了一袋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她们用手向我指指点点,一律的紧皱着眉。
无助和心酸把我涨的满满的,泪忽的就充满眼眶,欲落不落。
这时我的手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他把我拉到身侧。世界好像一下子空白了,我对上他深黑的眸,泪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拉着我的手走在前头,逆着光和当初并无不同。我失神地看着他身影,目光又转向我们紧握的手,他的手冷的吓人,却结结实实的把我的手包裹在里面。
我就这么被他牢牢牵着,带上了马车。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他放开了我的手,隐在角落阴影里,骨骼分明的手一粒一粒的转着佛珠。
漆黑马车内,幽幽的回荡着佛珠滚动的清脆。
“红香,红香,你要去哪儿,你要走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是杜易笙,我打了个激灵,立即扭过身掀开了窗。我用力探出身,只看见杜易笙跟在马车后苦苦地追着,有些撕心裂肺地朝我吼,脖子上青筋暴起。下雪天的,路面上都是冰渣子,他被绊了一跤,抽抽鼻子,又奋力爬起来继续追。
我有些动容,泪突然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我扯起嗓子,哽咽道:“天太冷了,杜易笙你别追了,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