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妨先试试点心,在下再说不迟。”
“没来由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五子冷冷地回绝了,她倒不担心点心里面有毒,只是心中有事,这要她如何咽的下去?
朴正望着五子笑了,徐徐道:“欲知后事如何,请移步云还山庄。姑娘是为了这句话而来的吧。”
的确,如果不是为了“欲知后事如何,请移步云还山庄”这句话,五子断然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洞庭湖畔,更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住到陌生的地方。只是,到了即将揭晓谜底的时候,对方居然在吊人胃口,这如何叫人不气?
五子按下心中怒火,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在说正事之前,五姑娘不妨先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在历经丧乱后建立了一个稳固的大家族,规定族长世世代代只能由她这般的女子继承。她的后人恪守先辈定下来的规矩,家族势力也越来越强大,终成一方豪强。这时候,族长之位传到了一位只有十八岁的少女手上。这位族长不仅年纪轻轻就掌握了大权,还成为家族第一个英年早逝的族长,她身后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女儿和混乱的家族。
如果按血统的话,族长的女儿是最亲近也是最有希望继承族长之位的人,可惜她们都太小,不足以应对乱局。新逝的族长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年轻的妹妹,老三是最受宠爱的,人望也高。但是,族长用最后一口气指定一向不问世事的老二成为下一任族长。因为没有办法再向族长提异议,族人也只能按照族长的遗愿去做。这样,老三待不下去了,只能离家出走到了他乡,并在那里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朴正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注视着五子,然后一字一顿道:“五姑娘知道吗?有人一直在等你长大。”
五子默然,她便是故事中英年早逝族长留下来的孩子。还是头一次从陌生人嘴里听到这段往事,有些不自在。朴正那句话明显刺激了她。
“长幼有序,为什么来找我?”
长幼有序,这是很古老的信条。它在给与年长者一个优待权力的同时,也给了年幼者一个推托责任的特权。五子是那个有推托特权的人。她不是有意要推托责任,但大家都认为她没有资格去承担那些责任,她也就乐的什么都不去管,整日嬉游去博一个不务正业的名声罢了。
没想到朴正也有同感,他重复着那几个字,轻轻叹息:“果然很有道理啊。”
五子等对方叹息完毕,便正色问道:“那么,你,或者说你背后的人,把我引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年旧事不会被人无缘无故提起,既然提了,就必然有所图。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五子在家里时已经见过。文字所表达的信息晦涩难懂,但那句“欲知后事如何,请移步云还山庄”是再明白不过了。五子不傻,她明知前途不可预料却还是要来,自然也是有所图的。
“十五年来,不管是讲故事还是听故事的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忽略一件事,那便是那位英年早逝族长的死因——”
朴正顿住,盯着五子,道:“这是最能说动五姑娘的理由吧。”
他那副天下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模样引起了五子的反感,可他的话实实在在戳中了五子的内心,让五子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些事情。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滴流逝,首先开口的人是朴正。他用一贯的语气道:“传言西域有一秘宫,秘宫藏天下之宝,知天下之秘辛,不知五姑娘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前往秘宫。”
五子犹豫了,信任一个陌生人是需要勇气的。她信了那封信来到了云还山庄,听着一个陈旧的故事,面对一个陌生人就要作下无异于将性命交付他人的承诺,忍任谁都会在此刻犹疑吧。可是,她明明已经动心了,有一个声音在驱赶着她向前一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点头了!
朴正大概早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起身道:“这是要豁出性命的事情,当然不可草草决定。三日之内,五姑娘随时可以告诉在下答案。而三日之后的事情,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对方离开后,五子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她呆呆地望着那些精致的糕点,不由自主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淡到没有味道了。再咬一口,嗯,是甜的,可惜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味道。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唤起来,看着这些糕点又没什么胃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仅仅只有鸡肋。
“五子,你起了。”
杜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口,她手里拿着食盒,脸上一如既往平静。
“尝尝我和紫贝的手艺,她的刀工,我炒的菜。”
杜若走到五子面前,轻轻放下食盒,也没管那些糕点,便将菜一一端了出来。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五子精神为之一振,把别的情绪暂时放在了一边,吃完后才想起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想到要下厨的?”
“是庄主的建议。”
杜若淡淡地开口,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些糕点,眼里有一丝不明的笑意。
幸亏此时五子已经咽下最后一粒饭,否则真会有喷饭之举。她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紫贝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其实话一出口,五子就猜到紫贝的去向了。紫贝跟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吕宁涛吕公子相处的不错,管人家叫“吕大姑娘”,成日找些新些玩法,乐的快把旧友忘了。
杜若道:“她不想跟我一起收拾碗筷,所以去找了一个不用她收拾碗筷的人。”
五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看着杜若,心情大好。
第4章 前往西域
“我要去西域。”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五子忽然很想看看杜若大吃一惊的样子,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这句话作了另一个决定。
“嗯。”
杜若点头,面色如常,反倒是五子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什么?‘嗯’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西域?”
相比杜若的反应,五子其实更令人不解。
“都已经到了洞庭,继续前行到西域又有什么奇怪的?”
五子被问住了,她愣了一会儿,想想这句话果然很有道理,又问:“那你不怕吗?”
杜若很认真地看着五子,摆出疑惑的模样,似乎在奇怪五子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
五子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不怕路上遇到危险吗?像强盗,猛兽什么的……”
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意间发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五子猛然惊醒,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杜若哪里是需要这些解释的人?她平日里虽是一副“世上万事,与我无关”的模样,但还是会站在五子这边,不管五子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总是傻傻的人是五子自己。
“那……你不想问问为什么?”
平息了刚才的傻气,五子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只是,对方的回答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只是点到为止。如果继续向前,恐怕得流点血。五子,你也不怕吗?”
那一刻,五子真的怀疑杜若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在一起长大的十一年之中,彼此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毕竟没有在更大的事情上经历过考验。况五子自己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把握,她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或者那只是女巫惯用的伎俩。所以,她沉默了。
沉默是可怕的,彼此相对无言,却无疑都在心里称量着“信任”二字的分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实情的五子,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那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以后还会是吗?
“你是在责怪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认为我应该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傻?”
杜若开口打破沉默。她这是在承认自己窥探秘密吗?五子不能下结论。
“如果我说,你所认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比你了解的更清楚。这样的话,你会改变初衷吗?”
杜若当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她的话无异于给五子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五子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她呆坐了片刻,忽然握拳愤然道:“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也不会有人肯告诉我真相!既然这样,我为何不可自己去寻找?”
她虽未经世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尤其有了年轻人的冲动和大胆,在考虑问题时会忽略许多不利因素,并且因为某种阻力的刺激而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由此变成某种执著。这不能完全说是坏事,但过来人一般不会认为是好事。
“他们不是想要阻止我吗?我偏不遂他们的意!”
五子站了起来,度了几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小时候生气了,她也会放出狠话,不过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表现出来,那是十足孩子气的行为。
杜若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等五子怒气消了一些,才道:“从离开洵都开始,我就准备接受任何变故。如果五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请随时吩咐吧。”
五子听了以后,走近杜若,俯下身子道:“你们都愿意跟我去西域?”
“无论愿不愿意,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杜若抬头看着五子,一双美丽的眸子如平静无风的湖面。
五子走了几步,又道:“谬琮这个人好像知道什么,是他引我来此地的,也是他劝我去西域,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他。是我们自己去,还是与谬琮同行,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寥寥数语,五子又恢复了对杜若的信任。她向对方说出自己的困惑,一如儿时。
“五子认为只凭我们几个人可以顺利到西域?”
五子摇头,看样子她是底气不足。
“那么,多一个同行者又何乐而不为?”
五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谬琮要我三日之内给他答复,我现在就去找他,你帮着收拾行李。”
“等等。”
杜若叫住转身就要往门外走的五子,道:“人家好歹让你考虑几日,这样急急忙忙像个什么样?好歹要作出一副深思熟虑后痛下决心的模样吧。”
“要这种虚名做什么?赶紧行动起来才是正经。”
五子不顾杜若的劝阻往外面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作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好啊,竟敢笑话我,真当我傻了吗?”
杜若不是会谋那种虚的东西的人,刚才那番话显然是别有用心了。只见她听了五子的话后,缓缓站了起来,微笑道:“才单独见了人家,这会子又火急火燎地找过去,才是不怕被人笑话呢。”
五子愣在原地,双颊涨得通红,瞪着杜若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然终于慢慢低下了头,小声道:“那我晚点儿再去。”
说罢依旧出了门,没有继续往外面走,而是转身换了个方向回了自己的房间。
杜若望着五子离去的背影,慢慢敛起了笑容,那沉静如深谭之水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
当天傍晚,五子去找了朴正,向他表明了同去西域的决心,对方显然是在预料之中,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公开的说辞是,五子想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因而请了朴正这样有身份的老江湖同行,朴正身边的白赫阳也因为保护自家庄主的缘故而成为其中一员。
对此,紫贝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五子不敢对她说出实情,使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去游山玩水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更多的人同行。
四名跟随五子的护卫不消说,他们的任务本来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好三位姑娘,自然不会逾矩。
事情定了下来,接下来的行程便由朴正决定,不过是到时候知会五子等人一声。出发的时间定在三日后,在此之前云还山庄要为众人饯行。
在宴席上,五子又见到了云还山庄另外两个重要任务:郑松之和蒙佳,这无疑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据朴正说,郑松之是云还山庄的总管事,自建庄之日起便帮着打理内外事务,是他的重要帮手。
单就外表给人的感觉而言,郑松之确实像是个管事的人。但他眉宇间的英气以及岁月沉淀后的沉着稳健让人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漂亮的短须给他增添了魅力,让五子不禁想起自己那位严肃的、主掌宗族执法的伯父——那绝对是个不可冒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