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大惊,心想,难道昨日引他出府的少年,是肃王林珞的人?是黑风镖局的人?难道他根本不是晟王的人?
林珍还未及仔细思索,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王爷,贵王林珍我们已经给您带来了。为了不走漏风声,我们没敢直接把他带到王府。王爷绑架贵王之事,最好还是不要现在就对外声张,以免其他几王早早起了防备之心。”他认得这声音,回头去看,只见昨日自称东方愆的白衣少年,已换了一身利落黑衣,旁边,还站着另一个黑衣少年。
肃王林珞道:“莫少侠说得极是!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走漏风声。本王这就遣散外面的府兵,免得人多眼杂。外面有马车,还要劳烦二位少侠帮本王把他押送回府。”
肃王果然下令遣散了随他一同前来此隐蔽之地的肃王府府兵,只留下莫家兄弟二人。莫家兄弟把贵王林珍抬入马车,莫不语驾车,莫不言和肃王一起在马车之内看管贵王。
肃王却不知,他正满心得意地与贵王叙旧之时,肃王府的马车已经驶出了肃王郡的渺岩城。
在无人的林间小道中,咬牙切齿的贵王却目瞪口呆地看到马车内,肃王竟忽然被那自称东方愆,又自称莫不言的少年,迅速点了穴道、绑了手脚,与自己一样动弹不得。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举手之劳(上)
楚国虞陵的晟王府中,一片温馨。ranwen繁星当空,至亲团聚,不是佳节,胜似佳节。
锦荣堂里摆着大大的圆桌。晟王林琅、王妃苏琴、爵爷林璎一家坐于圆桌一侧,晟王的军师东方毓和楚国公主林珑与他们的一双儿女,东方恕和东方愆坐于圆桌的另一侧。东方愆的右侧坐着与他年龄相仿的莫妄谈,正将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的林璎和东方愆给隔开了。
圆桌上的十六道菜肴,荤素齐全,是由林珑与苏琴二人亲手下厨所做,有楚国风味,也有陈国风味。
王府里一处上了锁的屋子中,裕王、历王、平王、禄王、肃王、贵王还有历王之子七人,也在一个圆桌上用饭。岁月无情又顽劣,昔年昭凰宫里的兄弟子侄,酿成楚地七王之祸的一众王爵,居然会莫名其妙地凑到了一起,在一个铜盆之中,涮着火锅,强颜欢笑。
林珑把苏琴做的陈国羊杂汤分别盛在了八个小碗里,将一碗一碗的羊杂汤递了出去,道:“苏姐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这汤,闻着就香!”
苏琴笑道:“我当年若是留在了宋宫之中,恐怕能早二十年尝到妹妹的手艺。”
晟王喝了一口羊杂汤,感慨道:“琴儿,幸好你没留在宋宫里,否则,你我又怎会在临江相遇?你我不在临江相遇,我又怎能提前十八年吃到你这双抚琴的妙手为我做的菜肴?”
东方毓摇了摇头,故作不屑道:“王爷只知王妃用抚琴之手做菜,却怎么不说,今日这十六道菜里,也有八道,是你妹妹做的?你妹妹可也用抚琴之手做了菜。”
晟王喝了口陈国的百果酿,笑对东方毓道:“老东方啊,你和我妹妹儿女双全的,难道还不允我当众夸一夸我家琴儿吗?”
林珑道:“哥,我们再怎么儿女双全,也比不上你家小璎琴画双绝的美名。”
苏琴道:“姐姐,你家愆儿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恕儿更是小小年纪就当上了陈国首富、西岭主公,又带着小莫,不到两个月,就把那几个王全都给活捉到了咱们这里,真是女中英豪。”
林珑敬了苏琴一杯百果酿,道:“我家恕儿能长得这样健壮,还要多亏了姐姐你的照顾。”遂又瞪了一眼东方毓,说:“老东方,你最该敬王妃姐姐三杯酒。当年咱们恕儿就在晟王府,你却狠心将她送去了陈国。后来恕儿又到了晟王府,你却还是没能认出她!要不是姐姐在陈国照顾咱们恕儿,咱们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她了。”
东方毓看了林珑一眼,看了苏琴一眼,又看了恕儿一眼,尴尬地干下三杯酒,说:“我这个父亲当的,竟没尽过一天为父之责!木木,请你原谅我的有眼无珠。王妃,多谢你这些年对恕儿的养育教导。恕儿,也请你原谅爹的……”
东方毓话音未落,只见恕儿也干了一杯酒,道:“爹,女儿没什么需要原谅你的。女儿找了父亲十四年,终于找到时,才发现,我九岁时就见过爹一面。当年我错信身世,从未敢奢望此生能找到亲生父亲。如今找到了这样好的爹,更知道自己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仅不是孤儿,还有这样多的富贵亲戚,女儿很开心。”
东方毓与林珑二人听得感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听东方愆道:“姐,你这一开心,可真是欣喜若狂!你不是孤儿,确实值得开心,但你居然敢擅自把你那几个‘富贵亲戚’给绑来晟王府!别人说了十多年的‘七王之祸’,‘七王之祸’,殊不知,‘七王之祸’,就是遇到你这样心花怒放的‘西岭主公’!”
晟王哈哈大笑,对东方毓道:“老东方,女不教,父之过。你家女儿顽皮到了如此境界,竟将‘七王之祸’颠倒了意思。恕儿该原谅你的,无非就是这样的过错了。”
东方毓看向晟王,眼神清澈而无辜,倒像极了平日里东方愆的样子。他说:“王爷,若说对恕儿‘教养无方’的功劳,难道不该推卸到王妃身上吗?”
苏琴与林珑相视一笑。
林璎倒是格外安静。他坐在苏琴和莫妄谈中间,一杯一杯浅浅地喝着百果酿,偶尔瞧一眼坐于自己对面的恕儿。她穿着去年春日重返楚地时,他给她在临江杨柳岸的织衣店里买的一身粉嫩俏皮的楚越女装,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美奂绝尘。
恕儿姐姐,去年你和容哥哥走时,我就一直觉得,不管你去哪里,你都肯定会再回来楚国。冬天在杨柳岸的乌篷船里与你把酒小叙,我还以为,那是你最后一次回楚国。没想到,你这次回来,便再也不会离开。
我们小时候在西岭碧凉湖畔结拜为姐弟,谁曾想,我竟真是你的表弟。乌篷船里,我骗你喝了我娘给我留作喜酒的百果酿,如今,你我竟又多了一层薄薄亲缘。
恕儿姐姐,我林璎不论你爱过谁、嫁过谁,反正,碧凉湖畔“不离不弃”的誓言还有我爹与你娘的血缘,总会把你我拴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林璎正埋头吃菜,恕儿忽然用往日对他说话的熟络口气问道:“小璎,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回来了,你不欢迎?”
林璎头也未抬,笑道:“有我这样富贵的亲戚在此,你这见钱眼开的,还能不回来?”
“谁见钱眼开?”
“谁绑了六个王外加一个爵爷来,谁就是见钱眼开。”
“颜姨姨和赵七叔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一去不返,还不如我,好歹回了一次陈国,和他们道了个别。”
“我毫无良心,你见钱眼开,难怪咱们是一家人。”
“你才见钱眼开!”
“那换你毫无良心咯?”
“我怎么毫无良心了?”
林璎笑看向恕儿,说:“你吃了我面前最后一个灌汤包!”
恕儿又夹起林璎面前的最后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口中,边嚼边道:“我还吃了你面前最后一块肉!”
林珑虽知恕儿与林璎一同在陈国长大,又一同在陈国白手起家,却没想到,两人竟已熟到能互相调侃到如此挥洒自如的境界。恕儿和林璎一如既往地斗着嘴,林珑与东方毓四目相望,眼中均含了一抹温和笑意,仿佛见到了昔年的彼此。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举手之劳(下)
晚饭过后,东方愆听说莫妄谈假扮过自己,于是拉着他去院中比剑。ranwen莫妄谈的“越人剑法”是从诸葛遁迹处学得,璇玑孤岛之上又荒无人烟,整日无所事事也只能练武,所以他的越人剑法,竟然略胜东方愆一筹。
好在东方愆的功夫得东方毓和晟王军中一众武将的指点,又被诸葛遁迹和蜀王乌邪调教过,实战历练丰富,又更能活学活用,使出所有招式,则略胜莫妄谈一筹。
晟王和苏琴要去探视那六王与一爵爷的起居,便先行离去。
东方毓和林珑则在观看儿子与莫妄谈比剑。恕儿百无聊赖地坐于廊下,倚着柱子,看到父母并肩而立的背影,也看到东方愆和莫妄谈两人英姿飒爽的剑法,本应觉得宁静踏实,却不禁想到诸葛父子,心中一阵空落。
从容,每当我看到别人比剑,我都会想起你。更何况,小东方和小莫两个人的剑法,都曾经过义父和你的指点。他们身上,自然有你的影子。你小时候舞剑的模样,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
恕儿不忍再看比剑,于是抬头望天。漫天繁星,却又让她想起了去年蜀国懿斓山顶的青石台。
从容,青石台上,我对你说,我最喜欢周乐王的那句“北依卫宋,冬有大雪如玉絮,南至巴蜀,夏有繁星点苍穹。”卫国东阳飘雪如玉絮的时节,你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懿斓蜀宫的夏末之夜,你带我看过被繁星点亮的苍穹……
从容,我本以为,做了生擒六王这样顽劣的事,好歹能解我心头气闷。可是自我不辞而别,我扮做了歌女海棠、平王军中的新兵、宋王的堂弟、楚国第一谋士的徒弟莫如心,还有黑风镖局的莫不语,我本以为人生如戏,演得多了,总会慢慢忘记,却未料到,越想忘记,越会记忆犹新。
林璎坐在恕儿身畔,见她仰着头,有如星璀璨的晶莹在眼眶中打转。他知她心中所思,不忍打扰,也不忍任由愁绪席卷了她。
他知道,情绪憋在心里,不如一吐为快。在陈国时,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他还眷恋着那些没过完的纯真年华,此时虽然心痛,却也不想远离那种无话不谈的信任和熟悉,于是终于问道:“恕儿姐姐,容哥哥可好?”
恕儿叹了口气,说:“有义父在,他会一如既往的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找他?”
“不找了。你没听到那些流言吗?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他?”
“你和刘那个混账的流言?”
“不然还能有谁?”
“我?”
恕儿瞪了林璎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林璎促狭一笑,低声问道:“难道流言是真的?你果真看上刘那个废物了?”
恕儿不悦道:“我哥哥怎么是废物了?”
林璎滔滔不绝:“不是废物,就是混账,不是混账,就是笨蛋,不是笨蛋,就是昏君,不是昏君,就是废物。以此类推,循环往复。”
恕儿被林璎逗得没了脾气,无奈道:“因为找到我,他差点死了。现在他虽然好好活着,可是他那冷静刚正的王权狂人之姿,也让流言给毁了。”
林璎呵呵干笑了几声,说:“或许他自己倒是愿意听那些流言呢?更有甚者,或许那些流言,根本就是他散布出去的呢?感情上,他离间了你和容哥哥,军计上,他斩掉了齐卫的一员大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我都想得到,他要是想不到,就果真是个笨蛋废物。”
恕儿叹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流言之事,绝不可能是他故意散布的。他把我从天牢救出来,玉都的很多街头百姓都亲眼目睹。他也的确让我在他的寝宫里养伤,白玉宫的宫人全都知道。那些流言,不用散布,自会满天飞起。”
林璎微微摇了摇头,道:“恕儿姐姐,你可不要小瞧了宋王。且不说他不是你的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对一些人而言,亲情友情在王图霸业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流言当然不用故意去散布。他的所做所为,没有一样顾及到你的名节。他只需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看到他赤足抱你出天牢,看到他从天牢直接抱你进寝宫,就再不用去故意散布流言,因为悠悠之口,自会替他去说。”
恕儿正色道:“小璎,我自小就信任我哥哥,我也自小就信任你。你现在这样说,只会让我为难。我哥哥从未惹过你,你为何总是对他怀有敌意?”
林璎反问道:“喜欢一个人,可以情不知所起,毫无因由,讨厌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恼不知所起,毫无因由呢?”
恕儿见林璎明明说着歪理,表情却十分严肃,好似在思考什么生死大事,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林璎问道:“我没有在说笑,你笑什么?”
恕儿深吸了口气,不再笑了,正色道:“你怎么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毫无因由的?我喜欢从容,就有的是因由。”
林璎知道恕儿离开诸葛从容,除了流言之外,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缘故。可是以恕儿的固执,她不愿说的事,没有人能问出来,就连诸葛从容,大概都不知道。为今之计,也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问。于是林璎问道:“什么因由?”
恕儿道:“我们注定相遇,却又注定不能在一起。仅此一条,难道还不够令人牵肠挂肚吗?”
林璎似有所悟,却极为不屑道:“看来得不到的,才能令你牵肠挂肚。真是歪理!”
两人正聊着,东方愆和莫妄谈齐齐收了剑,与东方毓和林珑夫妇一起走了过来。东方愆道:“夜深了,姐,咱们该回家了。”
林璎送东方毓一家四口和莫妄谈走到王府门口,林珑笑对林璎道:“小璎,看你爱吃我做的饭,以后我常下厨,你们一家三口也常来吃。”
林璎笑对林珑行礼道:“姑姑,那小璎可就不客气了,明日就去吃。”
东方愆瞥了林璎一眼,说:“表哥你真是……除了长得好看,再没半点爵爷风度。”
林璎和颜悦色道:“现在你知道咱们是亲戚,就越发没大没小了?小东方,琴棋书画、武功剑法,都是下了苦功夫便能练出来的,唯独这皮相,嘿嘿,承让,承让!”
第二百五十章 七王聚心(上)
恕儿近日一直浅眠,夏季天亮得早,她起身喝了几口水,便在东方府的小院里练剑。ranwen她用得十分顺手的怀王剑已经在青石台比武之后送给了诸葛从容,如今手上的剑,是蜀王乌邪所藏的另一柄孟麟剑。
她先以最简单的流云剑热身,再练了一遍玄烟剑和秋水剑,最后练的是最为精妙的乌衣剑。练着一套一套的剑法,恍惚间,好似能看到诸葛从容的身影。她知道,她想他,夜里想,梦里想,睡醒了,还是想。无休无止的思念,对她而言,并不是折磨,反而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