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懿斓宫的鸳鸯殿里，有卫、蜀、齐三国君主为证，我嫁给了你。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想一直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念着你。而且，我现在有了亲人，也有了家，可谓无忧无虑、无所事事。我想早点醒来，认认真真地想你，想你耐心教我一套套剑法时的模样，想你耐心教我解开周王古墓里一道道机关时的模样，想你给我做烤鱼的模样，想你在东海之上带我扬帆的模样……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有白天认真地想着你，晚上，我才能早点睡，早点梦到你。
林璎说我是个见钱眼开的，狡猾如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样痴傻。可我喜欢痴傻的自己，因为这样的我，嫁给了你。
恕儿正拎着剑发呆，东方毓朝她走了过来，道：“恕儿，你的剑法是……小教你的吧？”
恕儿点了点头。虽然住在东方府已有好几日，虽然很久以前，他们就见过，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父亲。
她觉得，父亲气度温雅，言语随和，谈笑间尽显冷静睿智。自她归来，他们没有抱头痛哭的父女相认，也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她知道，父亲一直在好奇地观察她，就像她也一直在好奇地观察他。
东方毓拿过恕儿手中的剑，温和道：“他教的很好。你没练过内功，他能将你教到这个程度，已经尽力。”
恕儿低下了头。或许是因为父亲平静的语气，或许是因为她知道，父亲曾看着诸葛从容长大，那些她不愿对任何人吐露的风月之事，此时此刻，在这清晨的家中小院里，她竟想说给父亲听。恕儿坦言道：“爹，我擅自做主嫁给了他，就算你和娘都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就算我选择回到你们身边，选择离开他，我也从未后悔过。这辈子，我都不会后悔。”
东方毓怜惜地看着失踪多年的女儿，说：“爹明白。”
恕儿含泪笑着，不再多做解释。
东方毓道：“恕儿，我和你娘都是固执的人，你的性子，也只能是固执的。这几日，你人虽回来了，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份又一份的‘厚礼’，但爹看的出来，你在怨怪你娘。因为小，也因为小宋王。”
恕儿叹道：“娘只是尽她应尽的职责罢了，我也明白。”
东方毓道：“你娘所做，一件一件，一桩一桩，都是为了楚国。当年谋害齐国公主，你娘只是执行了他哥哥晟王的命令，而这离间宋怀王与宋国乔氏大族的主意，是我告诉晟王的。你若要怨怪，也不该怪她。你的所有不如意，都应该怪我。”
恕儿问道：“我娘临时起意想要毒杀宋王，也是爹和晟王授意的吗？”
东方毓点了点头，说：“其实杀死小宋王，本是我们三人很多年前就商议好的事。”
“很多年，是多少年？”
东方毓叹道：“你弟弟有多大，大概就是多少年。”
“十三年？”
东方毓道：“十四年前，爹化名‘方遇’，去过一次宋宫。那时候，你娘递消息来说，她把你弄丢了。我接到你娘递来的消息时，同时也正好听说宋宫乐师派人到楚国来寻找会识周朝七弦琴古谱的人。我便扮做乐师，去了宋宫。到了宋宫，我才知道，原来是那小宋王刘想要学习如何识得古谱。我将计就计地待在宋宫，每日教小宋王识谱弹琴，也每日都能溜到锦绣园中去探望你娘。”
恕儿惊奇道：“所以十四年前，教会哥哥……宋王……弹奏七弦琴的乐师，就是爹？”
东方毓无奈笑道：“正是。也正是那时，你娘又怀上了愆儿。我本想在宋宫里多陪陪你娘，可是你娘让我去助他哥哥夺嫡，成为下一任楚王，于是我只能匆匆离去。我走之后，小宋王还派人来楚国寻我，想要送一份厚重的拜师礼，但是楚国哪有‘方遇’其人？他又怎知，教他识谱弹琴的乐师，正是一直想要杀他的人？”
恕儿不解：“可是当初爹娘都没有杀他。”
东方毓道：“因为你走丢了。你娘说，小宋王该杀，杀他，对楚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杀了他，对你娘、对你爹、对你自己，却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娘知道小宋王在竭尽全力地寻找你。十四年来，宋国上下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你娘说，只要他还在找你，我们就留他一命。”
恕儿想到刘，不禁心酸。她恳求道：“爹，你们能不能放过宋王？我小时候，娘没有将我的身世告诉我，所以我一直都当宋王是我的亲哥哥。小时候他就对我很好，后来重逢，他又几次三番地包庇我。他一心只想治理好宋国，绝没有觊觎楚国之心。再说宋楚世代交好，他也没有理由发兵伐楚。你们杀了他，只能让宋国江山不稳，又对楚国有什么好处？”
东方毓道：“确实，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他年纪尚小，宋国王权实际根本不在他手中。幽王昏庸无道，楚国危在旦夕，宋国那些追随宋武王遗风，想要一统九州的老臣，难免不会觊觎楚国江山。杀了小宋王，起码能让宋国动荡几年，给楚国赢得喘息的机会。再后来，他渐渐长大，不仅大权在握，还治国有道，将本就强大的宋国更加壮大了起来。幽王暴毙，楚国七王祸起，宋国一旦率军攻打楚地，便可将楚地瞬间划入宋国版图。你娘固执地留在宋宫之中，就是因为，她要一边等着小宋王将你找回，又要一边防着宋国出兵攻楚。宋国一旦出兵，你娘就会立刻杀了小宋王。”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七王聚心（下）
恕儿问道：“可是如果杀了宋王，没有他动用宋国一整国的势力寻找我……万一你们再也找不到我呢？”
东方毓道：“所以你娘一直在犹豫……直到宋王将你带回了白玉宫。”
恕儿不禁感慨：“幸好我被丢进了玉河里，否则，宋王或许早被你们给害死了。幸好我夺了娘给他的毒酒，否则……”
东方毓忽然笑了起来，说：“你是小宋王的贵人，也是他的恩人。”
恕儿见父亲笑容温暖，希冀道：“爹方才说，‘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们不打算杀宋王了？”
东方毓点头道：“恕儿，既然你还活在世上，爹和娘都希望你能活得舒心。我们已经害得你和小不能在一起，便是对不住你这个女儿。你不想让小宋王死，我们便再不对他动杀意。”
恕儿舒了一口气，笑着拽了拽东方毓的衣袖，甜甜道：“爹，还是你最好！”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姐，你这白眼儿狼！你说爹最好，却是把娘放在了哪里？”
恕儿转身，只见十三岁的东方愆亲昵地拉着他们的娘亲，却已比娘亲还要高一头。恕儿瞪了一眼东方愆，说：“小东方，你别趁机巴结娘亲！”
东方愆“哼”了一声，学着恕儿的样子，说：“小东方，你也别趁机巴结爹！”
东方毓和林珑见这一双儿女互称“小东方”的样子，一模一样的飞扬跋扈，一模一样的可爱至极，不禁相视而笑。岁月可静好，亦可充满欢笑。
四人到前厅用早饭时，恕儿又一次确认道：“爹，娘，你们真的不杀宋王了吗？”
东方毓道：“以前，杀了宋王，可保楚国版图。如今想来，不杀宋王，反倒可以让分崩的楚国，再次一统。”他剥好了一颗茶叶蛋，递给恕儿，继续道：“恕儿，若不是你突然出其不意地将那六王全都抓到了晟王府，仅凭打仗，一统楚国，实则遥遥无期。”
恕儿坦然道：“我也只是觉得……没脸回来见爹娘，所以才绞尽脑汁地想要给你们送份厚礼。”
东方愆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说：“姐，你这分明是在抢我的风头！下次你要是再琢磨着送什么大礼，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啊？你找了一个姓莫的小哥帮忙，却不找我，根本就不把你亲弟弟放在眼里！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比他差？”
恕儿笑道：“你哪里都比小莫好，所以，我才不带你去！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的搭档，必须只听我的，若是带上你，你那么多鬼主意，遇到分歧时，咱们两个到底谁听谁的？”
东方愆十分无奈，只得闷头喝粥。
恕儿见莫妄谈并未来吃早饭，于是问道：“小东方，莫妄谈呢？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饭？”
东方愆眼珠一转，说：“我昨晚告诉他，虞陵的早市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他从小住在璇玑孤岛，肯定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他大概早早起来去早市了。”
恕儿朝他摇了摇头，说：“我好心好意给你找了个玩伴来，你这样说，人家肯定不来跟咱们一起用早饭了！小莫是个忠厚朴实的好孩子，你对他也厚道一些！”
东方愆挑眉道：“姐，他都敢假扮我！我这么不忠厚、不朴实的人，他都敢假扮，他哪里忠厚朴实了？他要真的忠厚朴实，听了我昨晚对他说的话，今早应该照样来和咱们一起用饭，而不是一个人悄悄去了早市。”
恕儿不再理会满脑子坏主意的东方愆，转头问东方毓道：“爹说如今不杀宋王，反倒可以让楚国再次一统，是什么意思？”
东方毓答道：“恕儿，能令楚国七王聚首的，是你，能令楚国七王聚心的，是刘。”
恕儿看向东方毓，立即会意，嘴角一弯，露出浅浅酒窝。
——
林璎穿着去年与恕儿一起买的楚地男装，独自徘徊在晟王府的桔子林中，想到十二年前，恕儿在此用桔子砸得林璋、林瑜和林珂目瞪口呆，不禁抿嘴而笑。
这几日里，晟王一家三口和东方毓一家四口每日都聚在一起吃晚饭，恕儿和莫妄谈早就绘声绘色地把他们如何生擒六王外加一个爵爷的故事来回来去说了好几遍。林璎虽然希望陪在恕儿身边做那些顽皮事的人是自己，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习武的料子，西岭主公的人贩生意，他实在帮不上忙，所以恕儿的海阔天空，他还是不要拖后腿的好。
林璎正想着恕儿，只见苏琴走了过来，说：“小璎，一会儿咱们就要去跟那六王吃饭，你还不回去换身华丽些的衣服？也好有个爵爷的样子。”
林璎笑看向苏琴，说：“娘，爵爷的样子，不是穿衣服穿出来的。”
苏琴无奈道：“你总穿这身衣服，系同样的腰带，也不怎么换，成什么样子？那整日在军营里跌打滚爬的小东方，换衣服都比你换得勤快！咱们可不是躲在陈国做小本生意的人了，这回你爹要是一统楚国，你就是楚国的太子。你见哪国的太子整日不修边幅？”
林璎将脸凑到苏琴面前，摇头晃脑地说：“娘，那你见过哪国的太子长得比孩儿好看的？他们修边幅、爱打扮，是因为他们长得不好看！我长得有七八分像娘，可谓是清姿出尘、俊秀无双！我要是再修边幅、爱打扮，你让别人还怎么活？”
苏琴拍了林璎的后脑勺一下，说：“你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你说说，别家少年都舞刀弄剑，有事没事的就比个武、比个剑，你呢？你比什么了？比长得好看？”
林璎笑嘻嘻道：“我呀，我专门跟别人比……别人比不过我的东西！比如，长相！”
苏琴瞪着林璎说：“既然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你爹给你说了许多次亲，没有一个姑娘家看上你？”
林璎继续笑嘻嘻道：“因为我跟那些富家小姐聊了好多胭脂水粉呀、花香果香呀……结果她们发现，她们闺中的小藏品，我比她们都内行！”
苏琴问道：“你一个老大不小的爵爷，跟她们聊胭脂水粉做什么？”
林璎捧腹大笑，说：“娘，不聊胭脂水粉，她们怎么会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苏琴怒道：“你再胡说！小心你爹揍你！”
第二百五十二章 重开昭凰（上）
裕王、历王、平王、禄王、肃王和贵王六人陆续被请入晟王府的锦荣堂里。他们每一个人进来时，都怒气冲冲。酒席上已有八个人入座，除了林璎、东方愆和莫妄谈三人，其他五人，他们倒是都认识，尤其是那此时身着女装，坐在东方毓和林珑身侧的清秀小姑娘。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小姑娘眉眼间的英睿冷静，像极了东方毓，而她的脸型与身形，则像极了林珑。
裕王林瑜最先走了进来。他不理众人，直接指向恕儿，喝道：“小妖女，原来你是晟王府的贱婢！当日你竟敢说认识本王！”
恕儿拿起桌上的桔子在手里扔着玩，边玩边说：“林瑜表哥，当年你在晟王府被我用桔子砸得头晕眼花，难怪你不认识我了！”
裕王蹙眉回想，才想起当年在晟王府的桔子林里跟着林璋和林珂一起欺负晟王的儿子林璎，有个小丫头替林璎出气，用桔子将他们三个砸了一顿。他正看着恕儿，不解她为何突然叫自己“表哥”，只听坐在晟王和晟王妃身边的俊秀小子说：“堂兄果然贵人多忘事，当年挨了一顿桔子，如今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裕王寻思，坐在晟王和晟王妃身边的，肯定就是林璎，于是不屑地说：“你小子不是怕打仗，所以躲到陈国去了吗？怎么还有脸回来？”
林璎笑道：“堂兄不是也躲在裕王郡里，怎么突然跑到了我们晟王府？”
裕王被软禁在晟王府的时间最长，此时已经气急败坏，指向恕儿道：“贱婢！你勾引本王，才骗得本王随你到无人小巷中，挨了……”随即又指向莫妄谈，道：“挨了那臭小子的一闷棍！”
不等恕儿说话，东方愆已经夺了恕儿手中的桔子，狠狠砸到了裕王的头上。东方愆手劲很大，裕王登时被砸得眼冒金星，那桔子炸裂，酸水溅进了裕王眼中。裕王晕乎乎地揉着眼睛，大喊道：“谁敢砸本王！活得不耐烦了吗？”
东方愆道：“你敢对我姐出言不逊，以后我见你一次，便要砸你一次。”
裕王怒视东方愆，忍着头痛问道：“你又是谁？”
东方愆笑道：“我娘是你爹的妹妹，我是你的表弟，我姐是你的表妹。”
裕王正被东方愆说得头晕脑胀，平王林璋走了进来，直接冲向恕儿和莫妄谈，暴怒道：“你们两个该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