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恕儿移步走入古墓,林璎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道:“墓穴里会不会阴气太重?”
  东方愆不悦地看了一眼林璎握在恕儿腕上的手,先行踏入了周王古墓,还故意皱着鼻子大声吸了吸气,道:“阴气是个什么味儿?我倒要仔细闻闻!”
  恕儿转头对林璎道:“没事的,底下藏了无数金银珠宝,没有什么阴气,只有铜臭气。”
  林璎松开了恕儿的手腕,跟着她和东方愆进入古墓。
  走下十来层台阶,就快看不清脚下时,恕儿从墙上取下火石,点燃了银色烛台上插着的一只白烛,又将烛台拿在手中,通往地下墓穴的路便恍然亮了。七十层台阶过后,一扇刻有龙纹的石门挡住了三人的去路。恕儿再次旋动藏在龙舌之下的精密机关,一条长长的走道映入眼帘。
  东方愆左顾右盼道:“这一个一个石门之后的密室里,全都是金银珠宝吗?”
  恕儿答道:“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五百年前的九州风貌。”
  东方愆摸着走道两侧一扇扇石门上雕刻的山水画,只觉奇妙难言。他放慢了脚步,恕儿与林璎也走得慢了许多。
  上一次恕儿随诸葛从容进入古墓多次,只为记住开启一道道石门的繁琐机关,并未有太多时间欣赏这些石雕画。此时在白烛的柔和光影之下细看,石雕画虽无颜色点缀,却在灰白的墙上凹凸错落,栩栩如生。
  东方愆的手停在一座高山上,欣喜道:“姐,这座山高耸入云,且被连绵不绝的群山环绕,是不是蜀国西岭的绝世峰?”
  恕儿也伸手摸了摸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九州群山之中,想来也只有绝世峰才能如此与众不同。”
  东方愆道:“我听容哥哥说,你打赢西岭十门八派的十八个堂主时,就是在绝世峰和他们比武的。你就不怕打输了被他们扔下去吗?”
  恕儿笑道:“他们当时只说要将你容哥哥扔下去,没说要扔我。”
  “为什么?”
  “因为我说我输了的话,就给他们一千两白银。”
  东方愆哈哈大笑道:“他们若知道,有朝一日你能开启周王古墓这块大宝藏,肯定不只跟你赌一千两白银。”
  恕儿叹道:“可惜他们不是盗匪,而是走投无路的卫国侠客。我曾以为,江湖只是江湖,没想到,江湖卧虎藏龙。紫川小隐棋社里藏着齐国国主,高手榜榜首如今成了卫国国君,而诸葛世家的少爷……”
  “容哥哥怎么了?”东方愆好奇道。
  恕儿不答,也不再去看那绝世峰的石雕画,随即转身走向琴室,俯身开启了机关。
 
 
第二百六十五章 爱而不得(下)
  “历代岛主亲笔书,九州百家武学典,均藏于墓穴琴室,石柜左列上五层。”
  恕儿默念着刘瑢写给她的信,绕过琴室中的五十张琴,止步于石柜的左侧,转头对身后的东方愆道:“你来替我拿着烛灯,我给你找一件宝贝。”
  东方愆欣然接过烛灯,乖巧地给恕儿照明,也不问恕儿到底在找什么。反正周王古墓里到处是宝,他这个姐姐,也向来眼光很好。
  恕儿蹲下身子,烛光照亮第三层时,不必翻找,与其他羊皮书卷、竹简和旧纸书不同,一本崭新的书册正静静躺在灰白的石格里,旁边还卷着一张紫川红木纸。
  恕儿首先将那紫川红木纸取了出来,慢慢展开,如她所料,上面是几个醒目大字:“九州百家武学大典”,落款是“蜀王乌邪”,字体浑厚有力,生机盎然。
  那年药王山中恕儿初识蜀王,记得他临走时给诸葛父子编撰的《武学大典》提了字,原来,他们父子果真将乌邪的字带了回来。
  恕儿取下厚重的书册,虽然扉页无字,但不用翻开便知道,这就是义父游历列国三十余年的心血之作,由她的夫君编撰而成,汇集了九州百家武学的《武学大典》。
  青石台比武选将时,恕儿只得到了“齐国卷”,而部书中有大周分崩以来九州各地的武功招式。
  恕儿双手捧着书,对东方愆说:“这就是《九州百家武学大典》,你容哥哥怕咱们在岛上长日无趣,让咱们练练百家剑法。”
  东方愆立刻将手中的烛台丢给了林璎,如见钱眼开一般,兴奋地盯着那尚未翻开的书册。
  林璎对武学并无多大兴趣,于是用手中的白烛,将琴室三侧墙壁上的烛灯一盏一盏地点亮,让那两姐弟能在更敞亮的墓室之中典籍,而不是像小偷一样,只借一束烛火。
  此刻琴室里灯火通明,林璎吹灭了手中的白烛,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这一室典籍烧成灰烬。两姐弟翻看《武学大典》时,他倒是仔细看了一圈墙上所挂书画。花鸟人物、山川风景,全都细腻别致,没有一张是凡品。每幅书画上均印有两个朱红印鉴,一个是周文小篆的“忘”字,一个是周文小楷的“仙”字,两字比邻而居,颇显亲近。
  林璎叹了口气。周乐王名叫“甯忘”,这些书画笔法独到,一定都是他的杰作,所以印有“忘”字,而诸葛素仙爱慕周乐王一辈子却没有得到周乐王一丝一毫的回应,只得在他的字画落款处,印上自己名中的一个字,“仙”。诸葛素仙虽陪伴周乐王半生之久,却始终因着一副躯壳而无法相许。
  这就是世间最残酷的“爱而不得”。
  恕儿见林璎无端对着画上的花鸟叹气,朝他挥了挥手,道:“小璎,你不是想看历任岛主的手稿吗?都在这里。从容在信上说,这些手稿,你全都可以看。”
  林璎走回了恕儿和东方愆身边,正想伸手去拿一卷手稿,只见东方愆嘴角一弯,眼珠一转,笑眯眯地朝他说:“表哥,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吗?这些手稿你没看过,我也没看过,咱们两个比一比,到底谁能先背下……”
  东方愆一句话还没说完,林璎已随手取出一卷羊皮书,打断道:“小东方,既然你非要挑衅,就这卷了。恕儿姐姐在琴室里走上一圈的功夫,你我一起看,谁记得多,谁就赢了。”
  恕儿没好气地看向东方愆,说:“小东方,你若输了,以后再不许对你表哥没大没小。”
  东方愆挑眉:“我若赢了呢?”
  林璎笑看向他,说:“你若能赢,楚国太子之位,我让给你。”
  东方愆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林璎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东方愆立刻拍了上去:“多少匹马都不许耍赖!”
  恕儿瞪了两人一眼,背起双手,跨出一步,道:“等我走一圈回来,就把这羊皮卷从你们手里拿走。”
  恕儿移步而行,比平时走路的速度稍慢了些许,边走边欣赏墙上的周王书画。
  林璎打开羊皮书卷,首先入目的是三个清隽小楷:“不得志。”
  东方愆小声埋怨了一句:“什么鬼东西。”便开始仔细去记。
  恕儿走完一圈回来,立即把那羊皮书从二人面前拿走了,问东方愆道:“时间已到,你背下来多少?”
  东方愆烦闷叹道:“什么鬼东西!早知如此,还不如去背《武学大典》,起码我能占些优势。”
  林璎笑道:“那我让着你,你先背来听听。”
  东方愆坦然道:“既然太子之位这样的赌注十分诱人,我也就不和表哥你客气了。我先背。”于是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地背诵道:“不得志,诸葛忘仙。恨耶忘耶,此愿平生不能得。是耶非耶,何由旁人无知断对错。古来圣贤皆寂寞,吾非圣贤亦无过。何以今生今世成蹉跎。何以心中所求不能得。哀哉恸哉,不归兮,吾所爱。悲哉怨哉,芝兰玉树枯萎留残骸。素手……素手画琴弹……弹仙韵,流云……流云乌发……什么台?什么太清客,什么……什么周乐王……什么……”
  林璎见东方愆思索时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东方愆不满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不知所云!而且这种酸词,不该是素仙前辈写给周乐王的吗?忘仙又是谁?”
  恕儿难得见向来自信满满的东方愆如此受挫,亦噗嗤笑了,解释道:“忘仙前辈是素仙前辈和周乐王的养子,也是这璇玑孤岛的第一任岛主。”
  林璎了然道:“如此说来,也许这篇‘不得志’,是忘仙前辈代替素仙前辈写给周乐王的。”
  东方愆挑衅道:“这篇‘不得志’?啧啧,难道表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背下通篇吗?”
  林璎笑看了一眼东方愆,悠然走到一张七弦琴畔坐下,搓了搓双手,直到双手渐暖,便将十指轻轻覆于七根冰凉的琴弦上,抬头对东方愆道:“咱们在虞陵时,你总向我讨教琴艺,可是琴艺不在于技法,而在于心弦。音律若能使人身临其境,才能动人心弦。这篇‘不得志’,像你方才那样背出来,毫无感情,自然不知其所云,不妨配上一曲,背诵出来,方能品其深意。”
  东方愆双手叉腰,俯视跪坐于七弦琴后的林璎,歪着脑袋道:“既然表哥说的如此天花烂坠,小东方我洗耳恭听。”
  恕儿则像是恍然看到了当年在此给她弹琴的诸葛从容,不禁一阵心酸,不言不语地看着林璎。
  林璎低眉而奏,琴声回荡在周王古墓之中,悲凉哀凝,丝丝动情。
  孤岛上的雪仿佛飘进了墓穴。将心绪编织入琴音,他闭目低吟:
  恨耶忘耶?
  此愿平生不能得!
  是耶非耶?
  何由旁人无知断对错?
  古来圣贤皆寂寞,
  吾非圣贤亦无过,
  何以今生今世成蹉跎?
  何以心中所求不能得?
  ……
  哀哉恸哉!
  不归兮,吾所爱。
  悲哉怨哉!
  芝兰玉树枯萎留残骸。
  素手画琴弹仙韵,
  流云乌发落高台,
  君本九霄天外太清客,
  堕凡尘碎江山吾不怪!
  ……
  乐王乐王!
  大周灭,君何葬?
  甯忘甯忘!
  君已逝,吾心亦消亡。
  袖手旁观天下事,
  长剑终须作菜刀,
  一醉老矣忘却九州志,
  莫问东海何处有孤岛!
  ……
  一曲弹罢,东方愆目瞪口呆,恕儿已悄然泪落。
  原来,义父那句“欲归田园悠然居,袖手旁观天下事”,出处在此。原来,从容曾说的那句“袖手旁观天下事,长剑终须作菜刀”,亦出处在此。
  可惜,义父与从容,都没能像素仙前辈和周乐王一样,袖手旁观天下事。
  林璎见恕儿在自己面前泪光闪闪,不禁猛得站了起来。伸手可及的距离,他却不能为她擦去眼泪,只好转头去看东方愆,轻笑道:“小东方,我赢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周王后人(上)
  次日雪停,午后阳光正好。林璎在房中阅览历代璇玑孤岛岛主的手稿,东方愆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林璎放下诸葛忘仙所写的一卷羊皮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说:“难得小东方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东方愆上下打量着林璎,正色道:“表哥可得空?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
  林璎笑瞧着这十三四岁的,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故作和蔼道:“表弟特意前来虚心请教,表哥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方愆忽然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摆出一副盘问的架势,满脸严肃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姐?”
  林璎怔然,随即指着东方愆哈哈大笑,几乎笑弯了腰。
  东方愆依旧一脸严肃,双臂交叉,静静立在林璎面前,等他笑够笑完。
  林璎见东方愆面不改色,只好咳嗽了两声,云淡风轻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麻烦事,没想到就是这件你我早都心知肚明的事。”
  东方愆确认道:“你当真喜欢我姐?”
  林璎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难道你不喜欢你姐吗?”
  东方愆见林璎一直嬉皮笑脸,分明是把他当做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悦道:“我年纪虽小,但我知道,我喜欢我姐与你喜欢我姐,不一样!”
  林璎歪头:“哦?如何不一样?”
  “我喜欢我姐,是因为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还是我容哥哥明媒正娶的夫人。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姐,是想娶她为妻的那种喜欢!”
  林璎继续歪头听着,不反驳,也不赞同,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
  东方愆道:“明人不说暗话。林哥哥你虽然是我的亲表哥,但咱们相识不久,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甚至,咱们之间还有下一任楚王的王位之争。相比之下,我与我姐夫可是自小相识的兄弟情分。我姐和容哥哥在紫川蜀宫里举办婚宴时,我也喝了喜酒。我既然喝了他们的喜酒,就不能纵容旁人来挑拨他们的关系。”
  林璎眼里泛起一丝邪魅笑意:“挑拨?”
  东方愆振振有辞道:“咱们一路行来,你为我姐披过多少次衣袍,偷偷看过她多少眼,恬不知耻地凑到她面前多少次,给她夹过多少菜,你自己都数不清吧?”
  林璎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数过。”
  东方愆像是将一拳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令他有些烦闷,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我都替你数着呢!你越是对我姐无微不至,便越是在挑拨她和容哥哥的关系。他们本就因为那个恶心的宋王在闹别扭,你可不要成为另一个有损我姐名誉的恶心人!”
  林璎皱着眉,挠着头,似是承受了什么无稽之谈的奇冤却不解因何而起。“那无耻宋王的确恶心,但是像你表哥我这样胸无城府、光风霁月的好男儿,哪里恶心了?我左看右看,都只觉得自己清秀倜傥,俊美无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