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林珑叹了口气,不愿再说下去。
  东方毓忽然上前一步,将妻子揽入怀中,温言道:“木木,这件事,我只求你信我,不要像那几个顽固老臣一般,中了宋国人临时想出来的离间计。虽然宋国在你哥哥登基之前没有理由杀他,但是他既然死了,宋国可以有上百种方法来对付楚国,对付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楚王。不仅宋国有办法,楚国上下,也有办法。”
  夫君温和的气息在耳边摩挲,林珑不禁抬手抱住了东方毓,平静道:“我知道你处境艰难,也知道楚国内忧外患……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已不再是曾经令我以心相许的那个人。
  我曾以为那白衣少年郎只是个潇洒江湖客……谁知他为我哥哥效力之后,竟被人称为‘楚国第一谋士’。可是,我这深宫细作,一般的手染血腥,一般的精于算计,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一个谋士?他既然已经登上王位,而我又是他的王后,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君王再回到光明磊落的少年郎?”
  更何况,我们之间,从未光明磊落过。我是宋怀王以国礼迎娶的女子,却悄悄在宋宫之中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虽封我为后,但我们从未行过夫妻对拜交杯喜酒之礼!”
  东方毓轻轻笑了起来:“木木,原来你对我发脾气,只是在埋怨我没有以一国之礼迎娶你。”
  林珑推开东方毓,正色道:“我没有。我是来问你,我哥哥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东方毓道:“如果我说,你哥哥是远在卫国东阳的卫王派人杀的,你会相信吗?”
  林珑睁大了眼睛:“遁迹?他与我哥哥也是少年相识的好友……他怎么可能……你是说,杀我哥哥的人,是璇玑孤岛的那个……比愆儿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莫妄谈?”
  东方毓拉着林珑的手走到龙椅前,将诸葛遁迹亲笔写的卫国国书递给了她,等她读过之后,向她解释道:“我与遁迹相识多年,交情匪浅,他这封信里的漏洞,恐怕也只有我一人能识破。而且他既然写给了我,就不怕我识破。其实他与我一样,既有江湖匪气,也有王族贵气,就算谋财害命,也要正大光明。所以我们两个才能成为至交,所以我才能明白他故意写给我的漏洞。”
  林珑疑惑:“什么漏洞?”
  东方毓指向那一纸国书,道:“就是这句,‘邻宋一步错漏,胜过十数春秋,终得百年良机,此举宋国危矣。’
  宋国以十万大军要挟,推举我为楚王,对宋国来说,实在是一招臭棋!刘璟那小子虽然五音不全,学琴学得极慢,但是我记得,他并不愚钝。这些年来,他将宋国大权尽数握于手中,又十分勤政,如此一步臭棋,不可能是他走的。
  他那十万大军,应该只是来助你哥哥顺利登基的。毕竟,当时恕儿领齐军借道楚国时,只有你哥哥派林璎去假装阻拦,其他六王全都冷眼旁观。你若是那小宋王,楚国这七个郡王里,你会推举谁当楚王?”
  林珑答道:“必然是晟王林琅。”
  东方毓点了点头,道:“晟王出兵阻挠了齐军,虽然败了,但也是对宋国示好了。小宋王远在玉都,又怎会知道那是真败还是假败?他只会觉得,楚国七王里,只有晟王对宋国有所忌惮。
  你说恕儿已经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小宋王,那么小宋王就知道楚国晟王是恕儿的亲舅舅。宋国刚被四国军盟夺了靖安一郡,唯有保持与楚国的世代交好,才能防止腹背受敌。所以,小宋王听说七王齐聚昭凰宫,他肯定要确保晟王顺利登上楚王之位,才能借他与恕儿的自幼情谊,与楚国更加亲近。”
  林珑道:“我在宋宫二十年,小宋王到底傻不傻,我很清楚。我早就觉得我哥哥的死,不可能是宋国做的。”
  东方毓又指向卫王写的那句话,道:“你认识当今卫王的时间,比你认识小宋王的时间还要长。遁迹到底傻不傻,你也很清楚。既然咱们都能推断出这件事不是宋国所为,那遁迹为什么还要这样写?”
  林珑顿悟:“因为他想把楚睦王之死嫁祸给宋国!有这一桩弑君之事,楚国人就会人人恨上宋国,而你虽是宋国以十万大军扶持登基的楚王,却也不得不顺应楚国的上下民心,与那四国盟军,一同伐宋!”
  东方毓点头道:“所以杀你哥哥的人,是那个姓莫的孩子。而他定是得了他们璇玑孤岛传来的命令。璇玑孤岛的岛主诸葛遁迹,就是卫王。”
  林珑锁眉:“可是,遁迹竟然为了让楚国与四国军盟一起伐宋,不惜杀了我哥哥?以他和你们的交情,等我哥哥登基之后,一起伐宋,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又为何要搭上我哥哥的性命?千方百计嫁祸给宋国?”
  东方毓长叹一声,道:“我猜测,遁迹可能还知道了一件事。他真正想杀的人,并不是你哥哥。但他也只能杀了你哥哥。”
  林珑更加不解:“诸葛遁迹到底想做什么?”
  东方毓将卫国国书放到了案上,面无表情。“他真正想杀的,应是你我二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世交情义(下)
  林珑惊讶道:“遁迹想杀的……是你我二人?”随即了然,“难道他知道了……”
  东方毓点头道:“以他的敏锐,肯定已经知道了齐国公主究竟是谁谋害的。.`”
  “但是恕儿没有对任何人说。恕儿离开东阳,离开从容那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小宋王从天牢里救了她,又把她带到寝宫……她说她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给从容,上面说的明明白白,指责她夫君听信了宋国的离间计,她百口莫辩,觉得委屈才离开的。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东方毓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可以骗过天下人,甚至骗过小宋王和从容那两个孩子,却骗不了遁迹。遁迹对他的义子视如己出。从容又的确文武双全、出类拔萃,遁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咱们的恕儿会对从容变心。
  从容又知道恕儿的身世,知道她和小宋王有儿时在宋宫之中的兄妹之情,那孩子生性朴实善良,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即使误会恕儿与小宋王,也绝不会逼恕儿到‘百口莫辩’的地步。这些,去年恕儿在东阳时,遁迹一定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恕儿对从容不辞而别,遁迹一定比谁都要疑惑。”
  林珑恍然,却也惊奇于诸葛遁迹的敏锐。“仅凭这些……遁迹就能猜到恕儿离开从容的真正原因?”
  东方毓叹道:“遁迹才智过人,当年齐国公主的事,又是他一直解不开的心结,他能对此事如此敏锐,也在情理之中。如若恕儿和从容此生没有牵扯,遁迹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我们才是谋害齐国公主的真凶。但恕儿无缘无故离开了从容,就不得不令遁迹联想到恕儿藏着不愿说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和我们有关。
  当年在宋宫,除了遁迹之外,你手下的陆氏医婆是唯一和齐国公主有接触的人。那时他没有怀疑你,只是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你,所以也只能怪他自己疏忽,怪宋国的太皇太后手段太过阴险高明。可是如今……恕儿越是想借流言蜚语遮掩她离开她夫君的理由,一切就越是不言而喻。
  卫王这封国书,明里哀悼你哥哥的死,还恭贺我登上楚王之位,实际上,他是想用国书里的漏洞告诉我,他也识破了我们的漏洞。他想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当年谋害他心上人的真凶,但他却无法找我们报仇,所以他只能杀了你哥哥。
  只有杀了你哥哥,他才能将杀你哥哥的罪名,嫁祸给我,也同时嫁祸给宋国。如此一来,我在楚王之位上定然如坐针毡,而宋楚之交也就此破裂,宋国,必将大祸临头。他这一招,实在是一箭双雕。”
  林珑道:“宋楚之交,也不是只有杀了我哥哥这一种办法可以破。遁迹若想替他的心上人报仇,替从容的母亲报仇,为何不直接对你我动手?小莫与我们同吃同住许多时日,他若想毒死我们夫妇二人,轻而易举!何必要大费周章地让你如坐针毡?”
  东方毓答道:“因为他发过毒誓,不能杀我。”
  “为什么?”
  东方毓道:“历代诸葛世家璇玑孤岛岛主和东方家的嫡系子孙,都要结拜为兄弟,并在结拜之时,立一个毒誓两家之人绝不互相伤害,否则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欢喜皆寂寞。”
  林珑茫然:“我只知道,你们东方家从无子弟入朝为官,却是楚越之地的书香氏族,而诸葛家则以经商为主,并没出过有名的文人墨客。你们两家之间的世交,已经令人匪夷所思,何况,就算是世交,倒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吧?”
  东方毓解释道:“其实诸葛氏与东方氏两家的世交渊源并不匪夷所思。因为虞陵东方氏,实则姓甯。我的祖爷爷。名叫甯忘,就是最后一个大周帝,周乐王。而诸葛世家璇玑孤岛的第一任岛主,诸葛忘仙,是由诸葛素仙老前辈和周乐王共同抚养长大的。在忘仙前辈的心中,周乐王的后人是他的后人,诸葛家的后人也是他的后人。两家后人,世代交好,绝不背弃,更不能互相伤害。”
  林珑惊奇之余,只见东方毓浅浅一笑。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好似在说一件邻家趣事:“木木,我无法用一国之礼迎娶你,是因为,属于我的国,五百年前就已经支离破碎。我从未想过觊觎楚君之位……是因为,这样的小位我根本不屑贪图。”
  ——
  远在东阳灵犀宫的卫王,正在寝宫之外练剑。此时飞雪漫天,卫王手中的孟麟宝剑,银光铮亮。这把剑,他已许多年都未用过。
  卫王记得,十岁时,也是在这灵犀宫里,他的父王请来了东阳城中最年轻却最厉害的铸剑师孟麟,下旨让孟麟为“稷儿”铸一柄绝世宝剑。
  他至今记得,那位孟大哥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姿英武挺拔,走路时昂首阔步,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他跟在孟大哥身后,问能不能观看他如何铸剑。孟麟笑对他说:“大公子不仅可以看我铸剑……还可以向我讨教剑法。”
  孟麟为他铸了一柄剑,他亦用这柄剑,学会了孟麟教他的一套“侠客剑法”。
  他记得上一次用这柄孟麟宝剑,还是在楚水之畔的宋岸。他与宋怀王刘瑛匆匆过了几招,不料那刘瑛所学颇杂也颇精,还拿了一柄孟麟宝剑,更会熟用乌衣剑法。疑惑之下,他不愿与刘瑛恋战,只怕久战之下,不仅毁了齐国公主的名节,也毁了诸葛世家的颜面。于是只好任由萧忆随刘瑛回了玉都。
  那一战,是卫王此生之辱,亦酿成了卫王此生最大的两个遗憾其一,是任由萧忆回了宋宫却再未能将她带出来,其二,是此生再无机会与刘瑛比试,再无机会探出宋怀王的武功深浅,从此天下高手,再无一人,能与自己比肩。
  于是那一战之后,这把孟麟宝剑,他一直放在了璇玑孤岛,再未出鞘。直到登基之后,卫王才派人将原本属于“稷儿”的宝剑从璇玑孤岛送来了东阳灵犀宫。
  额角微微冒汗,寒风吹得头有些微痛。卫王收了剑,回到寝宫中,拿起案上的一坛烈酒,大口入腹。
  酒意之下,卫王提笔疾书
  朝来大雪晚来风,又是一年故国冬。
  人若依旧情若在,月隐弯钩风隐踪。
  高粱怎醉世间鬼,举杯饮血酒不红。
  待到春暖芳菲盛,唯吾此生恨难融。
  ……
  东方毓。甯愈,我的结拜兄弟!这么多年过去,我竟没有想到,当年杀她的人,只能是你!林珑和她派来的医婆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与狠心!唯有你,唯有你去说服她们,她们才会动手!
  你为了让宋国不起谋取楚国之心,为了让林珑早日归楚与你团聚……竟然不惜杀了我的心爱之人!
  你会不会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深受诸葛世家之恩,更立有毒誓?我不能亲手为萧忆报仇,不能亲自用我手中的剑刺破你的喉咙!否则,我将会应了那句毒誓:“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欢喜皆寂寞!”
  甯愈,我姜稷的一生所求,能得的,已经得了,不能得的,也再得不到了。
  至于欢喜……我的一切欢喜……早就已经……皆是寂寞!区区毒誓,又奈我何?
  可是,我不能让小与我一样。
  你们夫妇二人联手杀了小的母亲,于是恕儿对小不告而别。我若再亲手杀了你们二人,小与他心爱的女子,今生今世便再无破镜重圆的可能!
  我是小的义父,我不能令小为难,不能令那可怜的孩子如我这般“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欢喜皆寂寞”。
  萧忆,你的仇,自有人会替我去报。昔人已逝,活着的人,才更为重要。
  你放心。
  一切欢喜,我都会留给小。
  你的小,我们的小……
 
 
第二百七十章 五国裂宋(上)
  蜀国紫川山城里的小隐琴社中,齐国国主萧寻拆开了卫王姜稷的信——
  萧兄,
  千言万语尽,九死一生别。
  来世碰金盏,袍泽义不绝。
  姜稷
  萧寻浅浅一笑,将盛有清茶的白玉杯朝北边卫国方向微微一举,心道:“姜兄,即使所有棋子都是变数,我萧寻这一颗却绝对不是。毕竟……死人,如何变?
  但愿来世你我金盏相碰之时,已然九州太平,天下一统。
  不过,以你我今生所造之罪孽,来世,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相见。”
  萧寻将那一纸信函焚于烛火,起身前往懿斓蜀宫。
  蜀宫的飞檐隐没于夜色,冬日的懿斓山顶,只剩下几点残星和一钩弯月。这一晚,萧寻决定与蜀王乌邪把酒畅谈,说服蜀王以举国之力,出兵伐宋。
  ——
  入夜之后,只剩海浪涛涛,更显璇玑孤岛寂静绝世。
  林璎挑灯夜读历代璇玑孤岛岛主的手稿,此时觉得有些疲乏困倦,便披了件棉袍,出屋散步。冷风拂面,他瞬间清醒舒朗,不知不觉多走了几步,遥见恕儿房中仍然灯火通明。
  林璎轻叩房门,听到恕儿轻快的脚步声,直踏入了他的心坎。
  恕儿开门,见是林璎,迎了他进来,问道:“你还没睡?”
  林璎扫了一眼恕儿房中书案上的书卷和酒盏,笑道:“你不是也没睡?而且还在这里贪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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