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奇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璎与恕儿并肩而立。“如今我又没被软禁,我怎么不能出来透透气?”
恕儿环顾四周,问道:“你没带护卫吗?”
林璎笑看着正在为他操心的恕儿,摆了摆手,低声道:“过了这么些日子了,六个郡王大势已去,现在只要你爹和小东方不派人来害我,没有人敢害我的。”
恕儿嘱咐道:“下次你要出宫溜达,还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安排护卫。”
林璎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亲自来跟你说了吗?别的护卫都不好,还是恕儿姐姐这个护卫最好!”恕儿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头去看远处的宋境。林璎指向西侧的宋国,道:“跟着恕儿姐姐,不仅在楚国境内可保性命无虞,就是横行列国,也没有什么问题。”
恕儿问道:“你是跟着我一起出来的?”
林璎煞有介事地点头答道:“自出宫门,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只要有人敢来行刺我,我立刻大声呼喊,你就转身拔出孟麟宝剑,‘美救英雄’!嘿嘿,岂不成就一段临江城的佳话?”
恕儿嗔道:“别人都是护卫跟着主子,你倒换成了主子尾随护卫。”
“就你这恍恍惚惚的样子,我跟了你一路,你也没发现,也不知道,谁是护卫,谁是主子!”林璎虽然嘴上说的热闹,却一直盯着恕儿的侧脸仔细瞧着,只觉得她在璇玑孤岛时黑瘦了不少,应是因为岛上吃食单调,可是回到临江许多日了,也不见她胃口变好,着实惹人怜惜。
林璎见恕儿不理他,于是问道:“恕儿姐姐,你想吃什么?我看下面船舱里有卖齐国枣糕的,闻着就香,也不知道正宗不正宗,我去买两块来,咱们一人一块,如何?”
恕儿淡然道:“你想吃就去买一块吧。我不饿。”
“你不想吃甜的?我还看到下面有卖小鱼串的,炸得金黄酥脆,应该是没有什么刺的玉河小鱼,你想不想吃?”
恕儿道:“你饿了就去买吧。我真的不饿。”
林璎唠叨了起来:“我不饿。我只是觉得,临江城才稍稍有点起色,想要恢复十多年前的富庶,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在陈国也做过小商贩,深知小商贩的不易。如今咱们发达了,总得要帮衬咱们楚国的小商贩一把,对不对?恕儿姐姐,你想想看,如果卖枣糕的、卖小鱼串的,遇到的全都是你这种对他们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看都不看、尝都不尝的客人,那他们何时才能赚回本钱呢?他们赚不回本钱,就买不了做枣糕的枣子和面,买不了炸小鱼串的小鱼和油。他们不买枣子和面,不买小鱼和油,那卖枣子的、卖小鱼的……”
恕儿转头看向林璎,打断道:“你去买吧,给我也买一份。”
林璎笑着拿回了两块枣糕和四支小鱼串,腰上还多挂了一个酒葫芦。此时船已顺水而行。
恕儿见林璎吃的香,于是也略有了些食欲。吃罢枣糕和小鱼串,恕儿指向林璎腰间的酒葫芦:“你不是常说‘江湖险恶,酒别多喝’吗?你还会买酒?”
林璎解下酒葫芦递给恕儿。“江湖险恶,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在你身边,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遂又觉得此话不妥,于是补充道:“反正你也喝不穷我。”
恕儿咕咚咕咚地喝下几口楚国的临江仙,长叹了一口气,道:“听说貌城丢了,酒郡的八个小城也没了。戎族人再这样打下去,早晚会打进繁京的。小璎,你说……陈国到底还有没有救了?颜姨姨、宋姨姨、赵七叔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给他们的信,他们一封也没回过。”
林璎收敛了笑容。“恕儿姐姐,璇玑孤岛的手稿里有句话,说‘人各有命,国各有运’,但我并不赞成。颜姨姨他们若是不想听天由命,就该来楚国投奔咱们。
至于陈国,国运不昌,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戎族人虽然勇猛,但是他们已经五百年都没打进过晋阳关了。陈国又不是一马平川的地方,戎族人就算进了晋阳关,也很难在短短一月之内就能翻山越岭地拿下那么多城池。”
林璎见恕儿眼露悲伤,于是安慰道:“别难过,就算陈国被夷为平地,繁京盛景还是会留在你心我心。”
恕儿道:“怎么可能不难过?咱们在陈国赚过多少钱?那都是陈国百姓的钱!如今陈国有难,我却坐在楚水的游船上喝小酒吃小食……我若仍是齐国女将,我就会去和萧国主一起领兵援陈!我若去了,萧国主或许就不会死!”
林璎平静地问道:“萧国主不死,你的夫君怎么可能早早登上齐王之位呢?当初你嫁给他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他是齐国公主和宋怀王的儿子?就算当初你不知道,现在你却知不知道,以他的身份,以他背后的势力,以他文武双全不可一世的才干,他早晚是要吞下宋国的?陈国若是不灭,他又如何高枕无忧地算计宋国?等到他吞下宋国,又会不会来吞了我们楚国?有朝一日,齐王刘瑢领兵打到今日我们乘船游览的临江杨柳岸,恕儿姐姐,你又该如何自处?”
恕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说,陈国的劫,萧国主的死,都是他算计的?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城府……怎么可能有那么阴诡的心计?他不是那样的人!”
林璎道:“就算不是他,那他的义父呢?他既然不是卫王的亲生儿子,而卫王和宋怀王之间又有世仇和夺妻之恨,那么卫王会不会想要利用他做什么?卫王有没有城府,有没有心计,你该比我清楚吧?”
恕儿低头沉思了片刻,不禁退后了一步,突然看向林璎,道:“小璎,陈国之劫,若只是因为戎族人异常勇猛呢?他们五百年没有进过晋阳关,我们便也五百年没有看到过他们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萧国主之死,若也只是个意外呢?义父……卫王……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你不要以……”
林璎忽然面若寒霜,打断道:“好啊,既然你的夫君、你的义父,都是光明磊落的,难道你的意思是,城府极深、心计阴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是我林璎吗?
恕儿,你以为,我不关心陈国的安危吗?那又是谁,与你一起在陈国住了那么多年?是谁花了那么多心血,设计出了碧凉妆品的所有器皿?没有那些好看的器皿,纵然你卖的是仙丹,也不见得能一夜风靡繁京!
陈国眼见就要灭国了,难道我不心痛吗?难道我不想找出谁才是幕后的恶鬼吗?
就算天下人都说卫王光明磊落,就算天下人都说齐王堪当大任,就算天下人都说戎族人才是打垮陈国的罪魁祸首,我林璎也不会相信!
什么虎狼之师?真正拥有狼子野心的,根本就是那对齐卫父子!就是你口口声声称之为‘义父’的卫王,以及压根就没有将你明媒正娶回家的齐王!”
第二百八十七章 陈国来客(下)
恕儿从未见过林璎冷下脸来说话,更从未听过他省掉“姐姐”二字,而直接称她“恕儿”,先是一愣,随即嘟囔道:“我没有说你心计阴诡……”
林璎见恕儿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心里登时一软,却故意扭过头去,语气不悦:“你虽然没有直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刚才就是想告诉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是想说,他们都是‘君子’,只有我是‘小人’!”
恕儿想了想,又往林璎身侧挪了半步,解释道:“我是想说,你不要以为卫王是个阴险之徒。他对从容是真的很好,因而对我也很好。从容告诉过我,他和他的义父,亦师亦友,亦父亦兄。不论从容的亲生父亲是谁,他都是齐国公主的骨肉,而齐国公主正是卫王年轻时的心上人。卫王对他视如己出,毫无保留。卫王利用谁,都不会利用他亲手带大的义子。一个男人能对心上人如此付出,能对心上人的骨肉如此疼惜,他又怎会是个阴险之徒?
至于我是否是从容‘明媒正娶’的妻,如果非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所以我们没有这些,却也并不能怨怪我的夫君。虽然没有这些,但他给了我全九州最体面的一场婚宴。只要我心里觉得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我又管旁人如何说?”
林璎凑到了恕儿面前,质问道:“我是旁人吗?我,是旁人吗?”
恕儿难得见林璎对她发脾气,原本好好一张白净俊秀的脸,此时却皱成了一团,恕儿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好好,你不是旁人,咱们是八拜之交,是血缘表亲,是一起白手起家、一起赢了平梁商会头筹、一起惹怒宋国太皇太后的好搭档,是……”
“是什么?”
“是……”恕儿再想不出,于是敷衍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林璎没好气地瞪了恕儿一眼:“咱们这样推心置腹的交情,你竟如此冤枉我!下船之后,罚你请我吃一顿临江酒楼的大席!要最大的!要太子规格的!”
恕儿抿嘴一笑:“太子规格?请问太子小弟,何谓‘太子规格’?”
林璎眼珠一转,颇有节奏地背诵起璇玑孤岛上的一卷手稿:
“楚越飘香,海鱼为主,河鱼为辅,并有蟹虾。
牛羊散养,田圈鸡鸭,飞禽走兽,煎炒烹炸。
一席大宴,荤素相间,酒浇荤腥,素配香茶。
头盘宜冷,酸甜开胃,南有柑橘,北有山楂。
稻米野菜,熟而食之,无鲜不烹,如居农家。
无骨小鱼,大油速炸,当日大鱼,蒸而肉滑。
羊入鱼腹,其味为鲜,牛肉宜煎,五味俱全。
辅以美酒,口舌翩跹,酒中之王,临江之仙。
宴罢寒暄,杯绽梨花,小食瓜果,大腹便便。
君若得闲,来我楚越,宜养饕餮,颐养天年。”
恕儿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时,已经莫名嘴馋了起来。她望向东岸,喃喃道:“这船什么时候靠岸……”
林璎心中大喜,嘴上却“哼”了一声,道:“这顿饭你今天请定了。不花光你身上所有的银子,就别想回昭凰宫。”
恕儿一边看风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璎说着话。林璎却假装东张西望,实则只看身着楚越女装的她。离开陈国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她出行,更是她第一次身着女装和他单独走在一起。
恕儿,前年寒冬,就在这楚水之上,我将半杯陈年的百果酿从我自己的杯中,倒入了你的杯中。你不知道,这便是楚越婚嫁时的“交杯之礼”。
我是你什么人,只要我心里这样想,我便也不管旁人如何说。反正八拜之交你我也拜了,你的父母之命我也有了,交杯之礼也行过了,不论我是楚国的太子还是楚国的驸马,我林璎这辈子赖定了你东方恕。最好赶紧让我将你的银子尽数败光,如此一来,我便可将自己赔了给你。
林璎正美滋滋地琢磨着,此时游船靠岸,恕儿说:“走,咱们去临江酒楼,我请客。”
两人下了船,林璎突然拉起恕儿的手腕,大步跑了起来,边跑边道:“饿死我了,咱们赶紧去吃饭!”
恕儿被林璎拽着,两人跑过熙攘人群,穿过临江的大小街道,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繁京胡作非为的日子。恕儿的心情舒朗了很多,笑道:“你又没偷东西,慢点跑!”
林璎不理恕儿,只管拉着她肆意奔跑,心想:“我怎么没偷东西了?当年你要独自去西岭里谈生意,我送给你怀王宝剑护身,那怀王剑,根本不是我在黑市上偶然买到的,而是我特意去晋阳宫里给你偷的!那时我以为你是宋国公主,用柄宋怀王的剑是理所应当,我哪知道,你竟是咱们楚国的公主?”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临江酒楼门口,还没站稳脚步,只见几个熟悉的背影正走进了酒楼,不是颜笑、赵七、苏杨、苏柳、颜清、颜秀和林环、李愔一行人,又是谁?
林璎放开了恕儿的手腕,两人默契地悄悄跟在众人身后走入酒楼,只见小二哥陆脩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见到颜笑时,惊喜道:“颜娘子?你回来了?”
赵七瞥了一眼三十来岁的陆脩,醋意顿生,问颜笑道:“你们认识?”
颜笑不理赵七,只顾对陆脩道:“小陆!别来无恙!”
陆脩道:“颜娘子从何地而来?”
颜笑答道:“我们从陈国来的。”遂又问道:“你见过恕儿吗?她可在临江?”
陆脩道:“见过呀!不过,她如今住在何处,我却不知道。”
赵七嘟囔道:“小白眼儿狼自然是住到了凤凰的宫殿里。”
恕儿和林璎笑着对望了一眼,还未来得及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只听背后一人朗声说道:“什么‘凤凰的宫殿’?你说的是‘昭凰宫’吧?”
赵七转头去看,只见恕儿和林璎并肩站着,一个面熟的少年从他们身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少年笑道:“原来是赵七爷!”
赵七还未想起这少年是何许人也,却听身旁的陈国公主李愔道:“东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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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公九卿(上)
东方愆去陈国接林璎的母亲苏琴回楚时,曾代林璎的父亲和楚国长公主前往陈国晋阳宫,给陈国王后林环递送家书一封,也曾代恕儿给赵七和颜笑递送家书一封,所以他自然是认得赵七、颜笑以及陈国王后林环和公主李愔的。
如今陈国有难,东方愆并不惊讶陈国王后会带着女儿前来楚国避难,于是对林环和李愔行礼道:“恭迎……”又见临江酒楼之中人来人往,遂改口道:“恭迎表姐与……”但看李愔与自己年纪相仿,一声“外甥女”实在是叫不出口,只好笑道:“恭迎表姐与小愔归楚。”
前年李愔在晋阳宫中见到东方愆时,还不知他就是楚国九公主林珑的儿子,直到楚国易姓东方,才传出楚王东方毓封了从宋宫死遁而出的林珑为后,二人更有一双子女,女儿叫做东方恕,儿子叫做东方愆。李愔笑看向东方愆,改口道:“小表舅,多谢你特意来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