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璎和恕儿已经好几年未见过林环与李愔。林环虽略显憔悴,样貌却无甚变化,但李愔却比当年在繁京旧城楼上买了林璎一幅画的十岁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此时已是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林环对东方愆道:“表弟舞勺之年,真是又长高了许多!”却忽然想起她那枉死在蜀国的儿子,想到此生不能看着儿子也长到这般年纪,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赵七、颜笑、苏杨、苏柳、颜清和颜秀六人早就看到了林璎和恕儿,林环话音未落,只听赵七对恕儿半嗔半笑道:“好呀,小白眼儿狼,你颜姨姨和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如今翅膀硬了,就到处攀附富贵亲戚,也不管我们的死活,是不是?”
恕儿故意不理赵七,对林环行了个礼,又朝李愔眨了眨眼睛,便忙去拉起颜笑的手,道:“颜姨姨,我给你们捎了好几封信,你们怎么也不回一封?宋姨姨他们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颜笑握着恕儿的手,摇头道:“貌城已破,宋韵和张淇他们……实在是凶多吉少。”
林璎问候过众人之后,走到东方愆身边,低声问道:“小东方,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东方愆扬起下巴,道:“太子殿下,我只是派人跟着我姐保护她,我可没有跟在你的屁股后面。我看你们许久都不回宫,于是才亲自来寻。侍卫说你们在楚水游船上,我琢磨着,游船靠岸时也快到午饭时辰了,你们必然要来这里吃饭,于是便过来守株待兔,没想到,待来了这么多只兔子,好不热闹!”
林璎点头赞许:“你的小脑瓜子比你姐的好。”
东方愆不屑道:“我岂止是脑瓜子比她好?我是跟着我父王长大的,论文论武,我都比她厉害得多。”
林璎笑道:“啧啧啧,你也就知道跟你姐比。”
两人斗嘴的功夫,陆脩已领着众人来到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众人将几张大桌拼到一处,围坐在一起。恕儿看着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禁觉得恍惚,似是又回到了陈国繁京。
陆脩正想问众人要吃些什么,但见他们都忙着与恕儿、林璎和东方愆三人叙旧攀谈,便也不愿报菜名相扰。陆脩正站在一旁插不上话,林璎忽然扭头对他说:“小陆哥,先给我们一人一盏梨花茶,还有你们临江酒楼的八碟拼盘——临江仙醉鸡、米醋拌海蜇、糖渍小黄瓜、桂花糯米藕、盐水煮毛豆、百年卤凤爪、野菜绕凉笋,豆皮卷小虾。
热菜要——清蒸玉河鲜鲈鱼、楚水软蟹扒干丝、东海水汽蒸鳗鲞、糖醋蜜汁烧排骨、蟹粉灌汤小笼包、甜咸油焖嫩春笋、干炸响铃金黄脆、浓香高汤神仙鸭、八角茴香卤牛腱、白鸟朝凤炖蘑菇。”
林璎抑扬顿挫地说完之后,问恕儿道:“你还想吃什么吗?”
恕儿笑着摇了摇头。
陆脩听罢,瞠目结舌了片刻,问道:“我们临江酒楼很多年没做过那么多菜了,难不成公子以前随小恕儿来过我们酒楼?”
林璎笑道:“小陆哥,我们在陈国开了个临江酒楼分店,这些菜名,我十几年前就会背。只是不知道如今楚国不打仗了,你们还能不能拿出这些菜来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陆脩点头道:“前些年,我们确实只有七道菜,但今年不打仗了,七王郡中的军队也重新编制,很多男丁免了郡中兵役,回家务农经商,酒楼也来了新的厨子和许多伙计,这些菜,自然是重新做起来了。诸位且稍后,我这就去后厨吩咐。”
新来的伙计腿脚麻利地送来了两壶梨花茶,给众人面前的茶盏一一斟满,林璎又吩咐道:“麻烦再拿些冰糖来。”伙计将冰糖递到了林璎面前,林璎则顺手把一小块冰糖丢入了恕儿的茶盏,又抓了一块,放进了自己的茶盏。
东方愆看向恕儿的茶盏,正要没好气地瞪林璎一眼,楼下忽然传来十几个人的脚步声。东方愆转而去看楼梯处,只见十几个蒙面人拎着各色兵器走了上来。
酒楼中的食客见来者不善,登时屏气凝神,唯有李愔低声对林环道:“都是蒙面人,可是这些人看上去,与咱们在西岭中遇到的,并不是一伙人。”
为首的蒙面人“呼”地一声举起大刀,向众食客道:“闲人快滚!今日爷爷们要杀的,是林氏太子!”
众食客纷纷遁走,林璎却慢慢悠悠地用浓重的陈国繁京口音问道:“哦?哪个是林氏太子?你仔细指给我们,我们也好和他攀攀交情。”
蒙面人用大刀指向林璎,说着一口纯正的楚国口音:“别耍花样!你就是林璎!你留下,其他人,滚开!”
林璎笑道:“原来你们认识我!你们怎么不动手啊?难道要等我逼问你们,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吗?”
蒙面人扬声道:“这还用问吗?如今的楚国姓什么?你姓什么?”
林璎点了点头,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原来你们迟迟不动手,竟是想将刺杀我的事,公然栽赃给当今楚王?”
蒙面人勃然大怒:“少废话!”于是一把大刀砍了过来。
此时东方愆掀桌而起,愤然拔出腰间长剑,便冲上去与那十几个黑衣人缠斗,口中喊道:“你们快走!”
恕儿拉起林璎,对众人道:“快跟我走!”
林璎却不慌不忙,仍然站在原地。“恕儿姐姐,这些人要杀的恐怕不是我,而是小东方。”于是向楼下张望,却不见一个侍卫,当即皱眉道:“不好!他带出宫的侍卫,应该已经被这些人给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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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公九卿(下)
恕儿当即领悟了林璎所言。
若这十几个蒙面杀手是奉当今楚王之命来刺杀楚睦王所立的林氏太子林璎,大可不必如此声张,何必特意选了临江酒楼这样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又何必当众扬言所刺何人?如此行事,欲盖弥彰。
恕儿对林璎道:“我杀出去,到临江城府衙搬官兵来。”
林璎拉着恕儿坐下,一边笑看东方愆与那十几个高手比武比得酣畅淋漓,一边道:“跑掉的人估计早就去报官了,府衙的官兵若是想来,自然会来,不想来,即便是你父王去搬,也无济于事。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下刺杀楚国公子,还公然嫁祸给你父王,定然已经摆平了临江府衙。说不定此时的府衙,根本空无一人。”
恕儿不解道:“什么人敢这样大胆?”
林璎道:“纵观当今楚国,七王大势已去,你父王一人独揽大权,若要重塑河山,只能使出一副铁血手腕。自你父王登基,朝堂之上,他得罪的人,实在不少。
三公九卿都是楚越世家,唯有你们东方家,历代无人入仕。你父王与我父王少年相识,是托了诸葛老爷的关系。之后我父王重用你父王,使一介布衣谋士平步青云而上,做到了晟王军师之位,现在却被流言传成了那是借着你母后的关系。
恕儿姐姐,你没有去过千秋殿的朝会,所以你不知道近日朝会上的气氛。说白了,你父王再怎样智勇双全,在那些楚越世家面前,他始终是个江湖人,不仅出身低人一等,还借着各种旁门左道的关系坐上了那把龙椅。
楚国林氏王族百年基业,不只有那七个郡王的权势撑着,还有公卿世家、名门望族。楚国忽然易姓,你父王想要清理那些盘根错节的腐朽之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楚国如今的内斗,是在比你父王动手快,还是那些世家大族下手狠。”
恕儿皱眉:“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难道咱们要在此闲聊一番军国内政,袖手旁观吗?”
林璎附在恕儿耳边道:“你别急。小东方不是在璇玑孤岛上和小莫一起习练了百家剑法吗?这些人,明显是低估了你家小弟的功夫。他都没喊救命,我们且稍安勿躁。”
恕儿瞪了林璎一眼:“你可别公报私仇!就算他平日里对你再没大没小,他也是我亲弟!他若是伤着了,我……”说着便抬起拳头。
林璎笑着将恕儿的拳头挪了下来,低声道:“恕儿姐姐,我不能去搬救兵,不能让他们看出我这个林氏太子在庇护楚王之子。”
“为什么?”
林璎答道:“为了你和你弟的安全,今日这件事,我必须装作事不关己,甚至要装作幸灾乐祸。如此一来,那些公卿世家才会觉得我林璎能做他们的傀儡。日后他们再筹谋些什么下作勾当,我兴许还能提前知晓。我觉得,他们今天不只是来伤小东方的,也是来试探我的立场。”
恕儿仔细想了想,觉得林璎说的也不无道理,却还是说:“虽然你不相帮,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能缩坐于此冷眼旁观。”于是便又要起身。
林璎大力将她拉住,继续道:“恕儿姐姐,他们现在已经探出了小东方武艺高强,你若再出手,他们便也会探出你的武功家底。兵法讲究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他们不知你的武功家底,也不知我的立场,来日才能露出马脚。你别出手,且装作一副不会武功的胆怯样子,就让他们以为西岭主公和齐国女将的身手都是被人胡乱吹嘘的。”
恕儿只得叹了口气,安静坐在林璎身后,聚精会神地去看东方愆与那一众蒙面人比武。
陈国众人见恕儿和林璎都胸有成竹地坐在原位不动,便也只好效仿。
林璎忽然扬声道:“小二哥!上菜!上酒!”
临江酒楼十分宽敞,东方愆与十来个蒙面人在酒楼一隅短兵相接,倒也并不挡路。陆脩是进过军营、上过战场的,对这种比武斗殴之事,早已司空见惯,此时一瘸一拐地端上一道一道菜肴,众人便一边吃饭,一边观武。
林璎朝陆脩招了招手,笑着说:“你坐下,与我们一同吃、一同看。”
陆脩坐在了东方愆的位置,并不夹菜,而是远远瞧着那白衣少年与十几个黑衣高手过招,心中钦羡不已。
东方愆不仅家学深厚,更先后得了青羽、翼枫、诸葛从容、蜀王乌邪的言传身教,还在璇玑孤岛上与莫妄谈一起练遍了《九州武学大典》中收录的百家剑法,自然武功大进,已非寻常高手所能比。而且他年纪尚小,筋骨柔软,不论是用飘忽不定的越人剑法,还是用诡谲多变的乌衣剑法,都更加游刃有余,机敏灵巧。
试遍了每一个蒙面人的招式之后,东方愆存了嬉戏之意,大笑三声,朗声道:“就你们这点拙劣功夫,难怪要蒙了脸,免得给咱们楚越之地的武功门派丢人!”
一柄大刀挥下,却已被东方愆用一招乌衣剑法中的“顺手牵羊”给夺了去。东方愆笑道:“凤山派的凤凰刀,被你耍成了‘麻雀腿’!兄台,看小爷我是怎么用凤凰刀法的!”于是剑锋一变,犹如挥刀,横砍向另外两个蒙面人。
两个蒙面人未来得及闪避,已被东方愆如大刀一般的剑划破了衣服。东方愆又是唰唰几剑,边舞边道——
“第一式,梧桐风下掀紫泥!”
“第二式,凤凰展翅断寒枝!”
“第三式,彩衣蔽日掩浮云!”
“第四式,八方挥毫降风雨!”
话音未落,那二人的黑衫已是鹑衣百结。
东方愆又攻向另外二人,口中念念有词:“千荡山的二位兄台,你们的‘无常剑法’,实在是太过生疏!小爷我就教教你们,什么是——”
“紫霞升丹泉,月魄不染天!”只见他剑锋缥缈,绵绵无力,却已闪过一众兵刃,又点了一人穴道,使那人动弹不得。
“世事了无常,步步踱残年!”又大跨一步,夺了另一人的手中短剑。
“俗境在彼岸,心猿气自通!”当下径直刺向一人左胸心脏,剑锋却只入皮不到一寸,便抽了出来,刺向另一个人。
“超然绝情客,最是白头翁!”东方愆一剑削去,将为首之人的发髻削落,又伸手将那人的蒙面黑布扯下。
那人忽然退开一步,大声道:“小公子,好俊的身手!此处施展不开,咱们下楼去比!”
众人也突然不打了,齐齐扯下蒙面黑布,唯留那被点了穴道的人,愣愣站在原地。杀手们簇拥着东方愆,把他拉到了街上开阔处,十几个人将他围在了中间,对他行了个江湖比武礼。
东方愆抱拳回礼,歪头朝临江酒楼的二楼大窗上得意一望,只见陈国公主李愔正伸着脑袋看向他,一双笑眼,明媚无尘,晶晶亮亮。
第二百九十章 月下仙祠(上)
东方愆与众高手在临江酒楼外打得酣畅,已引来许多看客。看客们甚至成群结队地跑进临江酒楼,从酒楼二层的几扇大窗往下观望,将楼下的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喝彩声、鼓掌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畅快。
恕儿一行人近水楼台,自然也不忙吃饭,而是站到窗前去看。李愔站在恕儿左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愆的恢恢剑锋,为他鼓掌喝彩,为他笑靥如花。
窗前渐渐拥挤,林璎紧靠在恕儿右边,不禁伸出左臂,轻轻将她揽着,左手绕过她的身子,搭在了窗沿上。
李愔好奇地问恕儿那是些什么门派的武功招式,恕儿便将她认出的招式,一一告诉李愔。恕儿看得仔细、讲得认真,便没有注意到自己几乎已被林璎揽在怀中。
对武功并没有多大兴趣,且刚好站在恕儿与林璎身后的颜清和颜秀,此时恰看了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并无他言。
林璎笑看着东方愆,心中却在想,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实在是比你长高了不少。恕儿,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纤弱娇小。
东方愆剑花流转,将越人剑派的一套流云剑法舞得翩若惊鸿,又换成了凤凰刀法,使人捉摸不透。东方愆扬声道:“楚越门派的功夫,讲究‘剑若行云,抽刀断水,乘风逐浪,步履翩跹’,意思就是,剑气绵绵,招招不绝!”正说着,两个高手的兵刃已经飞出数丈之外。
东方愆说完,转而用起了青羽和翼枫教给他的玄烟剑法。“巴蜀武功,讲究虚实相间。实则刚劲粗暴,虚则纤巧无意。乌衣所创玄烟剑法,实若玄铁,虚若炊烟!”话音未落,一个高手已中了东方愆大力一掌,“哎呦”一声,退开了几步,另一人则被他的一招擒拿手,猝不及防地夺了手中钢刺。
“这一招是宋国擒拿术之最,‘你争我夺’!宋国武功,向来以赤手空拳为傲,用来练基本功,最是合适!”当下猛地踢到一人腿上胫骨,那人疼得嗷嗷大叫时,东方愆继续道:“这就是宋国的‘飞马歩’!下盘稳而能快,上身功夫方能施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