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良缘,明日中秋宴上,我便当众为小璎提亲。妹妹意下如何?”
林珑疑惑道:“嫂子为何忽然想了这么多?我们夫妇向你保证,愆儿不会做太子的。就算没有亲上加亲,我们也绝不会伤太子殿下一丝一毫。”
苏琴答道:“妹妹,我也不愿想这么多呀!撇开太子之事,孩子们也确实都老大不小了。那些王公大臣整日将家中女儿的画像递到我这里,我拿给小璎看了,他一个都不喜欢,非要早早娶恕儿过门,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我总相信姻缘天定,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为孩子思虑筹谋便能办妥的事。我不想误了小璎,妹妹,你也不愿误了恕儿吧?我还是想趁着今天这个日子,先去那祠中算一算。如果两个孩子有缘,便是应当早早办了的好事,若是无缘,我也早早告诉小璎,让他不要再执着,好歹认真看看那些大家闺秀的画像。
此时天色尚早,那月下仙祠也不远,走去走回,晚饭也好多吃一些。”
林珑笑道:“其实那月下仙祠,的确灵验。我小时候,也在中秋之前的一天,与东方一起溜出宫去,跑到那里匆匆算过一签。”于是拉着苏琴往门外走去。
恕儿问道:“你们去哪里?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琴回头道:“你母后说月下仙祠的签很灵验,我们去那祠里为小璎求个签。”
恕儿好奇地跟了上去,拉着林珑的一截衣袖道:“还有这样的地方?那我也要去求个签,问一问我与齐王的姻缘。”
林珑瞪了恕儿一眼,道:“你留在这里帮你颜姨姨他们好好安置,我们去去就回。”
恕儿知道娘亲不同意她与刘瑢在一起,于是只好作罢,心想,哪天我自己去就是了,便留在了馨岚殿中。
——
那一日,月下仙祠中原本挤满了来此为自己求签的少女和为子女求签的妇人。先王王后与王后二人并肩踏入祠堂时,那些少女和妇人却已被随两位王后出宫的宫婢和侍卫请了出去。
清静的祠堂中,林珑环视四周,见一切如昨,不禁叹道:“何必将那些人轰出去呢?这里的签,真的很准。”
苏琴问道:“妹妹在此得过怎样的签?”
林珑道:“我的签词是——
浮萍别离凰凤聚,
东西南北两不疑。
莫嫌郎君凡尘客,
潜龙在水似池鱼。”
苏琴又道:“敢问殿下当年在此得过的签词是什么呢?”
林珑道:“东方的签词是——
仙君何来凡间坐,
烦劳天兵下界寻。
红尘入眼若无物,
明月只鉴一人心。”
苏琴拍手道:“这签词,果然很准。”
二人走向静坐于祠堂一隅的古稀老人。老人满面皱纹,白发稀疏,难辨男女。
苏琴向老人行礼道:“老仙人,今日我们是来为子女求姻缘签的,还望老仙人指点。”
老人抬头看向苏琴,语气疏离:“娘子,你不是来为子女求签的。”
林珑笑问:“老仙人,那你瞧我是不是来为子女求签的呢?”
老人叹道:“娘子,你想求的签,你适才已经念出来了,不如快快离开。”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千秋廷辩(上)
梧桐殿是历任楚王的寝殿。午饭过后,日日操劳国事的东方毓侧卧于榻上,枕边放着林璎誊写给他的两卷商策,正在梧桐殿中闭目养神。两卷商策,均是那年赵王所提的平梁商会头筹所书,一卷是刘璟的“大国治小,小国治大”之论,一卷是恕儿的“重修平梁宁和宫”之论。
东方毓虽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未时的阳光透过西窗洒在宽松的白袍之上,他想到林珑、恕儿、愆儿,心中不禁一暖。木木,你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咱们在月下仙祠里得的签词吗?如今咱们已经是“浮萍别离凰凤聚”,一双儿女也都长大了。
等到愆儿十八岁时,我就告诉他和恕儿,他们是大周王族之后,他们拥有的才是九州列国最尊贵的姓氏。虽然“潜龙在水似池鱼”,但龙就是龙,不论是在水中游,还是在天上飞,只要心中无愧,龙颜便不会蒙尘。坐在龙椅上的不一定是真龙天子,活得自在逍遥、问心无愧的,也不一定都是江湖草莽。
我只希望恕儿和愆儿两个孩子能够安身立命,百年无虞。至于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那些劳什子,还是由旁人去做吧!乱世之中,自有英雄,也不缺咱们的孩子去凑热闹。遁迹能狠心把他的义子推上齐王之位,不过因为刘瑢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先王林琅,陈王李忱,祖爷爷周乐王,有哪一个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做那些刀尖舔血的事?
林璎那孩子聪慧非凡,仁善明理,又懂得审时度势,隐忍不发。楚王之位传给他,才是对楚国最好的选择。我替先王收拾好残局,再教林璎两年,便禅位于他。那时候,楚国一定会成为列国之中最最政通人和之地。
等到那时,我会告诉咱们的恕儿和愆儿——真龙不需要飞在天上,不需要人尽皆知。能安一方水土,一挽惊涛骇浪,便不是池鱼,不是凡夫。
正思索间,一名宫人跑了进来,跪倒在楚王卧榻二十步之外,禀奏道:“启禀殿下,公子……公子正在临江酒楼外与十六个江湖高手比武。公主和太子也在临江酒楼里。”
东方毓未睁眼睛,并不在意儿子与人当街比武。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与人打打架,松松筋骨,难道要躲在温柔乡里堕落沉迷吗?
东方毓笑道:“十六个高手?除非是四个卫王、四个蜀王、四个齐王和四个赵王齐聚楚国临江,否则愆儿无碍。他们比了多久了?若是扰民,就叫临江府衙的人去劝散,别让愆儿当街杀人。”
宫人道:“回禀殿下,公子只是比武,听说很有分寸,并没有重伤于人。公子带出宫的侍卫虽然遭了那些江湖人的暗算,但还有两个暗卫跟着,一个暗卫已经去过了临江府衙……可蹊跷的是,府衙今日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师爷在。”
东方毓睁开了眼睛,问道:“临江太守杜诚呢?”
宫人道:“杜大人刚刚去了千秋殿,说有要事请奏殿下。”
东方毓立即起身,宫人伺候他换上龙袍,两人便赶往议政的千秋殿。
东方毓大步绕过跪在千秋殿上的临江老太守杜诚,扶他起身,道:“杜卿,快请起。不知杜卿有何要是奏报?”
老太守是楚幽王在位时所任,一直兢兢业业地守卫临江城,其德高望重,不逊楚国一郡之主。东方毓对他也十分敬重。
杜诚面色一沉:“殿下,明日是楚国七郡一统的第一个中秋佳节,所以临江城里城外一共安排了十二处地方,为百姓燃放焰火爆竹,以庆团圆。今日晌午,这十二处地方,接连差人来报,说早晨检查时,发现焰火库被盗,里面存放的焰火爆竹,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不知去向。”
东方毓皱眉道:“这十二处焰火爆竹若是放在一起,会如何?”
老太守踉跄一步,东方毓急忙将他扶住。老太守握着东方毓的手臂道:“殿下……且不说将十二处放在一起,就是单独一处被歹人点了火,也是很危险的。所以这些焰火爆竹一直由官家分配管理,每年都要清点、查验,每逢节庆,都是要分开放置的。这样一夜之间盗了十二处焰火库的事,老臣闻所未闻,不知从何查起。老臣已在入宫之前,将府衙的官兵全都派出去挨家挨户地询问,一刻也不敢耽搁!”
东方毓点了点头,平静道:“杜卿,你继续让府衙官兵满城搜寻,如有可疑之处,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府邸,就算是内宅之所,也要直接进去搜。本王不怕得罪任何人。”
老太守领旨而去。东方毓又对一旁宫人道:“你去吩咐暗卫,让他们再领几个侍卫出宫,好好护送太子、恕儿和愆儿回来,不得在外耽搁。还有,把禁军统领顾延达给本王叫过来,不许声张。”宫人亦领旨而去。
那一日,昭凰宫的禁军统领从楚王手中领了一道亲笔密诏。
东方毓一直在千秋殿等候临江太守的搜城消息。其间,林珑差人递来口信,说陈国王后带着女儿与恕儿和林璎在陈国时的故交们一起回了宫,林珑要去为他们打点住处,并请东方毓晚饭时分前往恕儿所居的馨岚殿与众人一起用晚膳。
东方毓并未等到老太守的消息,便去了馨岚殿。
恕儿正在小厨房中和颜笑、颜清、颜秀一起做陈国的家常菜,林环和李愔也在一旁帮忙打理。
东方毓走进厨房,并不与众人寒暄,径直问恕儿道:“你娘呢?愆儿呢?”
恕儿答道:“娘亲和苏姨姨……舅母一起到什么月下仙祠为小璎求姻缘签去了,说是去去就回。愆儿带赵七叔和几个掌柜们到他自己宫里舞刀弄剑,说是不想闷在我这里做饭。”
东方毓挑眉:“月下仙祠?”遂又问道:“太子呢?”
恕儿笑道:“大概在锡钰宫里睡觉吧?他今天朝会之后一直和我在宫外转悠,还差点被行刺,恐怕是累了。”于是用围裙擦了擦手,拉着父亲走出了小厨房,低声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东方毓语气沉稳:“恕儿,你去把愆儿和太子找来,你们今天谁也不能出昭凰宫。”于是匆匆离开。
恕儿跟在东方毓身后,不解道:“爹,你去哪里?”
“月下仙祠。”
“爹不必担忧。娘和舅母是带着宫婢和侍卫出去的,应该没事。”
东方毓忽然停了疾行的脚步,直视女儿,说:“恕儿,你娘恐怕有危险。爹此去,也会有危险。但爹必须去。你记住,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男人,不值得任何女人为他动心。一个明知自己孩子的母亲有危险却不肯相救的男人,不值得孩子的孝顺。一个知难而退,宁愿懦弱着遗憾终身的男人,不配为夫,不配为父,不配为王。
你娘对我真心实意,对楚国尽心尽责,唯独愧欠了你们姐弟两个,却也在尽力弥补。无论她在宋宫做过什么,都是我和先王说服她去做的。她没有错,是我和先王的错。
我对你娘也是真心实意,对楚国也是尽心尽责,但我也唯独会愧欠你们姐弟两个,而且可能永远无法弥补,更没有人可以替我承担我心中的愧疚。
恕儿,照顾好你自己,也照顾好你弟弟。愆儿虽然文武双全,但他没有林璎的心智。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强争来的。”
恕儿茫然地拉住父亲的衣袖,怔怔不知所措。
东方毓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或许只是我多虑了。爹现在让你去把愆儿和林璎找来,不许他们出昭凰宫。愆儿冲动,切勿让他伤着林璎。你们就在馨岚殿里等着,便是对你娘和我最大的孝顺。”
恕儿无奈放开了父亲的衣袖,目送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敢哽咽,立即转身跑去了东方愆的寝宫,又拉着东方愆,一起去找林璎。
林璎正在苏琴的寝殿里默写璇玑孤岛的手稿,此刻听到宫人的奏报,立即将案边叠放的几十张女子画像一挥袖扫到了地上,起身去迎。
没想到恕儿并不进来,而是一把拉住他的手肘,道:“跟我们去馨岚殿。”
东方愆和林璎一直问恕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恕儿也不知道,只得将东方毓临走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三人刚走到馨岚殿门口,东方愆看向南边,道:“我们还是去南宫门等消息吧!”于是拉着恕儿便往南宫门跑去。
林璎被恕儿拽着,跑得有些吃力而晕眩。他不想低头去看脚下飞掠而过的石板格子,于是抬头去看远处的晚霞,将云彩晕染得如火光一般耀眼。
跑到南宫门时,林璎实在跑不动了,一个踉跄,不小心绊倒在地,却在双膝跪地的一瞬间,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焰火升天,如同普天同庆,又如同战场硝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千秋廷辩(下)
东方愆茫然看向恕儿,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姐……临江的焰火怎么……”
恕儿不理东方愆,径自走向南宫门,怔怔看着宫门口的几个侍卫。“开门”二字,却始终说不出口。爹,你不让我们出昭凰宫,可是……
恕儿心急如焚时,林璎走到了她身前,对侍卫道:“开门。”
侍卫对楚国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请恕属下不能从命。大王适才亲口在此下旨,今日不许打开宫门。”旁边七个侍卫亦齐齐对三人行礼。
林璎问道:“你们是不是昭凰宫的侍卫?”
八个侍卫异口同声:“是!”
林璎又问:“楚国国君不在昭凰宫,那么昭凰宫的侍卫应当听从谁的命令?”
八个侍卫面面相觑,一人答道:“应当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
林璎道:“既然你们现在听我的,我也不要求你们违逆大王的口谕。我只命你们站在原地不动。”
八个侍卫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林璎转头对恕儿道:“你们留在宫里,我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父王不让我们出宫,一切责罚,由我一人承担。”
恕儿拽住林璎,皱眉道:“外面……危险。”
林璎苦笑:“恕儿,难道你还没看明白吗?今日之事,一件一件,都与我娘脱不了干系。我娘又怎么会让我陷入危险?”
恕儿仍皱眉看着林璎,林璎解释道:“我娘写信让我回临江,不是因为什么‘六王风波已过,朝堂急需栋梁’,而是因为……她大概早就已经与那些世家大族谋划好了今日这些事!只是我从未想到,她会如此狠绝!”
恕儿轻轻放开了林璎,随即移步上前,使尽浑身力气将南宫门的硬木门闩扯到了地上,对林璎道:“我与你同去。”又转头对东方愆道:“愆儿,你留在宫里。”
东方愆急道:“我与你们一起出去!”
不等恕儿阻拦,林璎双手握住东方愆的双肩,严厉道:“你不能出去。我们若是回不来,明早朝会,千秋殿上的龙椅……你去坐!我们出去后,你立刻把宫门锁好。我们若是回来,你须得听到咱们在古墓琴室里背的诗,才能给我们开门。否则,谁喊都不许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