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十二金钗(二)
  东方愆挑眉道:“还有这等事?我父王只有母后一人,他也常教导我,一生一世只待一心人。女子又不是物事器具,为何要任人挑选?再说,你父亲陈王娶你母后时没有选秀,蜀王娶王后也不是选秀选来的,齐王娶我姐更没有选秀,就连那无耻宋王,也没选过秀,为何独独咱们这位殿下要做‘选秀’这种侮辱女人的事?”
  林环不禁笑了出来,说:“你是没见过你外祖父楚幽王选秀时的盛况。”
  李愔亦“噗嗤”一笑:“小表舅,你只是恰好生在了当今之世罢了。列国君王,忙碌的忙碌,钟情的钟情……”遂又放低了声音,道:“唯有咱们这位新殿下,既不忙碌,也不钟情,当然便可以选秀了。传宗接代,无可厚非。”
  林环制止道:“愔儿,不许胡说八道!殿下已不是当年在繁京旧城楼上卖字画的‘苏先生’,你再胡言乱语,仔细了咱们母女二人的性命!”
  东方愆点头道:“殿下确实不用忙碌操劳,因为他有昭帝都没有的过目不忘之才。”随即瞥了一眼恕儿,“至于钟情不钟情,想来也的确是个不钟情的了。”
  恕儿瞪了东方愆一眼:“你也不许再胡说了。他已是楚王,你可收敛好你平日里对他没大没小的架势。”
  东方愆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若想干掉‘公子愆’,大可不必找这种‘出言不逊’的罪名。他若不想干掉我,自然也就不会介意我一如既往地对他没大没小。何况,他‘想不想’干掉我,与他‘能不能’干掉我,又是两回事了。”
  恕儿不再理会东方愆,而是转头去与颜笑和赵七一行人商议明日行程。
  此时宫人来报:“殿下有请安邑王到梧桐殿整理先王遗物。”
  恕儿看向东方愆,知道林璎劳累伤心了一日一夜,此时定然不愿再被东方愆挑衅,所以才故意没有邀他,于是对东方愆道:“你留在这里,不许再口出狂言。我去去就回。”
  东方愆却出乎意料地温和:“姐,父王和母后的遗物,你要仔细整理,咱们一件不落地带回虞陵去。咱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殿下。明日朝会上,他自会与我告别,此时他不请我去,肯定只是想与你单独说说话。
  我虽时常对他没大没小,但我心里也明白,他不是个坏人。他若真是坏人,何必将十万楚军分到你我麾下?楚国内斗十数年,总该出几个豁达的身居高位之人。昨日之事,我愿意相信那是睦王后一人所为,也请你帮我转达给殿下,让他安心理政。你我二人手中的兵权,只平楚境之乱,绝不会行谋逆之举。”
  恕儿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就好。我去看看殿下。”恕儿顺手拿了一盘点心,便转身随梧桐殿的宫人离去。
  东方愆喝了口茶,心中暗叹:“以他的灵光脑子,他若真是个坏人,早就杀了我,然后随便使个诡计逼你嫁给他了,何必要去选秀?”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十二金钗(三)
  明月当空,月下仙人不知何处去,中秋之夜,万户人家却不尽团圆。
  恕儿踏入空荡荡的梧桐殿,只见林璎一人坐于案前灯下,侧颜凄冷,一身白袍广袖拂地,落肩乌发尚沁水汽,滴落在丧服上,犹如泪痕。
  林璎识得恕儿的脚步声,当下也不转头,只轻叹一声:“你来了。”
  恕儿走上前去,跪坐于林璎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书案。她虽未行礼,嘴上却说:“殿下。”
  林璎苦笑,回应道:“安邑王。”
  恕儿低头瞧见案上展着一张印有卫国龙纹的薄纸,字虽倒着,却也能看出是卫王的字迹,于是问道:“这是卫王写给我爹的国书?”
  林璎将那张纸转了过去,恕儿一边读着国书上的字,一边听林璎道:“卫王说,‘邻宋一步错漏,胜过十数春秋。’这个‘错漏’,就是宋国眼见楚国一统,对宋国有威胁,便派人杀了我爹。楚睦王死,宋国以楚水西岸之兵要挟,将你爹推上楚王之位,是要陷你爹于不义,再掀起一阵楚国内乱。
  我娘固执地认为,是你爹想要谋权篡位才杀了我爹,所以我娘为了给我爹报仇,也为了推我上龙椅,便使出了昨日那般狠绝的手段,与你的爹娘同归于尽。
  恕儿姐姐,今日朝会上,我对小东方说,他若想找我报仇,大可刺我几剑,我不会还手。我其实没有想到,他竟会为了楚国而抛下私怨,不仅没有伤我,还对我俯首称臣。
  但他是他,你是你。
  我从不想让你承担什么家国大义。你若恨我,就在此杀了我,为你爹娘报仇。我能死在你的剑下,此生无憾。”
  恕儿抬头看向林璎,眼泪已经“啪嗒”一声低落于卫国国书上。
  林璎正要伸手为她拭泪,只听恕儿哽咽道:“殿下,咱们在陈国那些年,你娘对我照顾有加。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娘只是我的养母,所以你娘、颜姨姨和宋姨姨对我有抚养教导之恩,我心里便悄悄将她们三人也认作了养母。只因这一层缘由,我便是不能恩将仇报的。更何况,殿下与我有结拜之义,我心中也从未怀疑过你,我又为何要杀你?
  至于小东方为何不杀你……想来他虽然嘴上说着‘家国大义’,心里却只是心疼我这个半路得来的姐姐。他知道殿下与我的结拜之义,也知道咱们一起在陈国长大,他不想让我再为难了。所以殿下大可放心。我们姐弟是绝不会有二心的。他让我告诉殿下,请殿下安心理政,我们姐弟手中的兵权,只平楚境之乱,绝不会行谋逆之举。”
  林璎怔怔无言,不禁红了眼眶。
  恕儿,我宁愿你们姐弟找我寻仇,也不愿你们对我这般礼敬、这般宽容。你们对我越好,我肩上的担子便越沉重。你们姐弟的仇不能找我报,这便是让我替你们去报。楚国的仇,我的仇,你们姐弟的仇……这一桩一桩,一件一件,我都会让宋国如数偿还!
  林璎缓了缓心绪,道:“恕儿姐姐,明日你们就走了,虽说有小东方随行,我是很放心的,但你也仍要万事小心。还是那句话,江湖险恶,酒别多喝。等你们将一切安顿好,若是得空,便来临江看看我。
  你记着,不论你是谁,也不论我是谁,不论何时何地,当年结拜时我对你说的话,此生不改。”
  恕儿不禁欣慰,微微笑道:“同甘共苦。”
  林璎亦浅浅一笑:“不离不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十二金钗(四)
  一月之后,秋风又将楚国昭凰宫里的银杏叶染成了金色。
  昭凰宫的银杏苑中养着一棵楚昭帝林珗亲手栽下的银杏树。这棵银杏,如今已有三百年高龄。银杏苑中除了这棵古树,便是满苑的秋菊,花开各异,各绽风姿。
  十二个名门闺秀踩着苑中落了一地的叶子与花瓣,踏着秋风中荡来的一曲琴音,随宫婢往那古树旁的小亭子走去。因着先王丧期未尽,十二个姑娘皆穿着浅淡素雅,粉黛轻施,楚越女装薄纱层层,更显佳人婷婷袅袅,衣裙翩跹。
  走到亭下,十二个姑娘三人为一排,齐齐跪地,却怕打扰了琴者,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此时丞相的孙女樊娜微微抬头,只见那琴者玉冠白衣,闭目而奏,恍若谪仙。
  樊娜心想,爷爷只说新君才思敏捷不凡,必成一代明君圣主,怎的却没说,他竟是这样形貌风流的人物?
  琴声似水,潋滟入心。
  林璎所弹,是年轻卫王客居陈国繁京时谱的一曲《长相思》——
  楚水烟波暮色寒
  孤灯明昧在客船
  欲言又止琴声断
  卷帘遥望玉都南
  长相思,摧心肝
  秋风寒蝉不住鸣
  梦回东阳乱我心
  繁京歌舞三千曲
  兰泉美酒五十坛
  只身蜀地尝百草
  奇毒缠身不得死
  欲归田园悠然居
  袖手旁观天下事
  长相思,长相忆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不相识
  ……
  恕儿,我曾承诺你“不离不弃”,却终究还是得忍心让你离我而去。
  那年楚水客船共饮陈酒,你走后,寒风凛冽。卷帘遥望玉都南,那时我岂能预料到,曾经当过宋国公主的你,竟会被抓进宋国天牢?早知如此,与其假败于齐军,放你们入宋境,不如将我带去的晟王军全都借给你!
  上一次,你自信满满地领齐军入宋,我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你那假哥哥刘璟定然会念及儿时情谊,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这一次,纵使你有亲弟弟在侧,纵使小东方比刘璟靠得住,我也不会再相信他们能护你周全。
  赐你安邑王爵,分你十万楚军,便是我林璎送你的一份平静祥宁。
  恕儿,但愿你能归园田,悠然居,袖手旁观天下事。
  ……
  樊娜又看向琴者之侧,只见一位身着陈国服饰的高贵妇人,正娴静和善地看向她。她朝陈国王后林环微微一笑,便又碍于礼数地低下了头。
  林璎弹罢,睁开眼睛,笑对跪在亭外的十二个名门闺秀道:“诸位妹妹请平身。这亭子叫做‘闻雨亭’,寡人想着,今日秋高气爽,哪有什么雨声可闻?不过,世人常在饭桌上‘以茶代酒’,寡人今日便于闻雨亭‘以琴代雨’,于是小奏献丑,送给诸位妹妹做个见面礼,还望诸位妹妹不要嫌弃。”
  樊娜起身之后,不禁抿嘴一笑。
  林璎的一双桃花眼看向樊娜,已然认出了画像上的女子,知她是老丞相家的嫡孙女,当下语气温柔:“不知樊妹妹觉得寡人有何好笑之处?”
  樊娜听新君居然认得自己,忙行了个欠身礼,娇声道:“回禀殿下,小女子是在笑,殿下虽然年轻有为,但又怎知我们一众姑娘中没有‘姐姐’,而全都是‘妹妹’?”
  林璎嘴角微扬,一双桃花眼却忽然黯淡。姐姐?我林璎此生只叫过一个人“姐姐”。
  他仍旧语气温柔:“诸位妹妹生得清丽脱俗,均是九天仙姿。既是仙姿,自然容颜不老,美貌永驻。而寡人只是一介凡夫,年复一年,流云乌发都会变成雪蚕银丝。就算现下你们之中有的比寡人年长些,但是早晚有一天,寡人是要叫你们‘妹妹’的,那不如现在就叫了,也省得日后再改口。”
 
 
第三百章 昏聩风流(一)
  十二个姑娘见楚国新君不仅俊秀倜傥、琴技卓绝,还如此和善风趣,想来不是个难相处的,心中立即都松快了许多。
  林环见气氛融洽,于是开门见山道:“诸位姑娘皆是世家闺秀,殿下亦是风姿卓然,今日若能见证佳偶天成的姻缘,本宫便不枉路远而归。”又侧头看向林璎,“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话问问姑娘们?”
  林璎笑眯眯地打量着十二个姑娘,已经一个一个将她们认了出来。那些姑娘的家世如何、身世如何、性格如何,他本不想记住,奈何母亲写下的字迹已经印在了脑子里。丧期未尽,新楚王便大张旗鼓地选秀,已有言官多次上奏表示不妥。昨日朝会时,林璎将奏章扔到了那言官的脸上,不予解释,看似昏聩无礼、情迷心窍,实际心中却想:“我林璎对国尽忠、对母尽孝,若是几纸奏章便能阻止得了,你尽可将万卷阁里的万卷奏章都砸到我脸上!”
  林璎嘀咕道:“有什么话问她们……这个嘛……容寡人好好想想。”
  十二个姑娘想要趁殿下思考时,再大胆审视一下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还未看仔细,只听林璎道:“樊妹妹,听说你喜欢养鸟儿,寡人送你一对蜀国飞来的黄鹂可好?”
  樊娜眉开眼笑:“蜀国的黄鹂可是稀罕物。”话音未落,一个宫婢已提着鸟笼,从银杏古树后面的花房走了出来,里面装的,正是一对活蹦乱跳的黄鹂鸟。
  樊娜惊喜道:“多谢殿下赏赐!”
  林璎道:“蜀地有一首山歌,唱词是——
  西岭云雾重,绕我入迷途。
  忽见黄鹂鸟,翩翩寻墨竹。
  百啭悦我心,金羽亮我目。
  提步逐鸟去,林中有茅屋。
  黄鹂已不见,屋前有药圃。
  轻扣柴门欲问山中来时路,
  妙人笑道公子怎得不识奴?
  从此千百日月双双林中度,
  莫要笑我谎称山人路欠熟。”
  樊娜笑看着那对黄鹂,道:“蜀国人可真有意思!”
  林璎又看向大司马家的女儿阮晴,问道:“阮妹妹,听说你自小习武,可惜寡人不会武功,不能与妹妹切磋。不过,寡人会背九州列国百家门派的剑诀,不知妹妹想学哪家的剑诀呢?”
  阮晴一愣,随即答道:“小女听说齐国秋水剑法很是精妙,却从未有幸习得。”
  林璎轻轻拨了几根琴弦,低眉道:“齐国秋水剑?”眼前已不禁浮现出恕儿在璇玑孤岛上练剑的景象。那时恕儿、东方愆和莫妄谈三人晨起习武,林璎便悠闲地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翻看《九州百家武学大典》。
  林璎道:“阮妹妹,齐国秋水剑的剑诀是——
  风高乘北雁,秋水越长烟。
  一十八招剑,招招愈向前。
  ……
  虚指点神庭,短剑刺喉结。
  轻手推华盖,实点膻中************力沉气海,不动下丹田。
  利器割人迎,钝器入灵虚。
  ……
  一步穿天宗,反掌击魂门。
  断肘断天井,擒手擒阳池。
  ……
  下盘刺伏兔,铁脚踢悬钟。
  碎步踩解溪,大足碎陷谷。
  ……
  剑剑寻五脏,掌掌裂六腑!”
 
 
第三百零一章 昏聩风流(二)
  大司马家的女儿阮晴吃惊地看向楚国新君。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得会背剑诀?而且还是齐国秋水剑那样高深的剑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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