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趁着刘恩与颜清、颜秀嬉戏时的喧闹笑声,恕儿轻叹:“我们究竟有多久没能好好说话了……我好想离开这里,但如今有了小恩,我又能去哪里才能将她好好抚养长大呢?”
  林璎心中一痛,轻声道:“今日晚宴,咱们在小东方那里多吃几杯他的喜酒吧。”
  吉时到了,颜笑、颜清和颜秀三位新娘逐一起身拜别楚王林璎与楚国公主东方恕。她们今日将嫁到宫外,过些时日,才会再回馨岚殿中照顾恕儿和小恩的起居。
  恕儿握住颜笑的双手,几滴薄泪落在颜笑的手背上,两人皆红着眼眶。恕儿道:“颜姨姨,二十年前,许爷爷在临江酒楼里将我交给你,你丝毫没有迟疑便将我收养了。那时宋姨姨还阻拦你,说你们二人未嫁,平白收养个小姑娘,怕会阻了姻缘,可你还是坚持将我养大。我们相识于楚国,又一起客居陈国数年,你在我心里,与娘亲无别。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早些嫁给赵七叔,这样便能随他到各地做生意,自在快活,游山玩水,比在这里困着要好太多。”
  颜笑拍了拍恕儿的手,说:“东方公主,你大概不记得,咱们刚见面时,我听了你的闺名,便对你说过一句话——‘小小年纪,尚不知何为以心度物,却要你仁良宽恕。’这么多年来,颜姨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虽身份显贵,却经历了诸多苦痛,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可你始终宽容温良。小恩有你这样的娘亲,是她的福分。我不会随赵七去走生意的,我就想留在你们母女身边,看着小恩长大。我只是出宫几日罢了,转眼便又回来的,小恩都没哭呢!”
  恕儿轻轻拭去眼泪,与颜笑说了几句吉祥话,遂又和颜清、颜秀道别。
  楚王站在一旁,虽面色和气地看着她们说话,却频频看到恕儿眼中流露的不舍与祝福,不禁为她难过。
  流年似水,繁京都已更名为芜城,当年陪伴我们一起做生意的人,也要各自成家了。可是恕儿在我林璎的心中,永远都是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无论我们在何处,无论你心许何人,无论别人去哪里,林璎都会一直陪着你。
 
 
第三百八十五章 四席婚宴(下)
  傍晚时分,晚霞姹紫,与锡钰宫里的红绸交映,礼乐声起,众人眼前便揭开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锡钰宫中,楚国三公九卿皆携家眷来此赴宴,楚王后宫的十二位美人亦盛装而至。
  十二位美人与小恩玩得很好,恕儿在席间倒也落得清闲。小恩聪明伶俐,又极得楚王宠爱,从母亲处学得的规矩也多,十二位美人更怜她像个人质般被困在楚宫,不得与她口中的“宋王爹爹”相见,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小恩很好。近来小恩的舅舅东方愆为楚国立下驻守楚水的战功,众人便又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对她更加宠爱顺服。
  恕儿不愿自己的女儿像自己儿时一般四处流浪、庸庸碌碌。如今居于楚宫,锦衣玉食,享受无比丰厚的尊荣和宠爱,又能拜请像林璎这般琴画双绝的名师读书学艺,便是恕儿目前能给小恩最好的生活。
  如此大宴,楚王一如既往地姗姗来迟,似百忙于国事,又似故意彰显身份。恕儿知道,私下里,东方愆每每从安邑前来临江拜见,林璎从未因国事而迟来与他会面,反而好似望眼欲穿般巴巴地等着东方愆。两人私交甚悦,还时常要通过恕儿的掩护,去楚水上乘一尾乌篷船,饮酒畅谈。而东方愆的婚宴,林璎碍着身份必须失礼来迟,如此,在众人眼中才不会认为楚王太过倚仗这个新晋的安邑王。
  但令众人想不透的是,楚王为何会主动提出让公子愆回到临江楚宫的锡钰宫里成婚?锡钰宫,乃是历代楚国太子的居所。众臣进谏,楚王置之不理。而公子愆又为何问都没问,便直接答应迎娶楚王为他秘密选好的妻?众臣试探,公子愆亦置之不理。难道楚王与公子愆真的已经不计前嫌?众臣疑惑,不得其解。
  恕儿总觉得,这几年来,林璎活的着实很累,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设计精巧,就连眼神都不能停留于一处,生怕别人看出了他的喜好,摸清了他的心思,最上策则是让别人忍不住一直猜却又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
  楚王与百官坐于一侧,女眷则坐于另一侧,中间隔着长长的红毯,直从宫门入大殿。东方愆携娇妻缓缓行于红毯,入殿中互行夫妻之礼,又一同跪拜天地、遥拜楚王。拜至亲之时,两人先拜夫家双亲牌位,是东方毓与林珑之位,又拜妻家双亲,正是陈王李忱的牌位与昔日的陈国王后林环。
  原来楚王给公子愆寻来的娇妻,便是昔日的陈国公主李愔。东方愆与李愔虽稍错辈分,但年龄相仿,亲上加亲,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上上等的姻缘。此姻缘,泯恩仇,释前嫌,令楚国众臣觉得,楚王高明,公子愆幸运。
  礼罢,新妇入寝殿,新郎官赴宴。
  东方愆先敬楚王酒,又敬家姐东方恕酒,之后对三公九卿逐一敬酒。三公九卿大赞公子愆文武双全,公子愆则诚谢楚王不计前嫌,表示望楚国从此君臣一心,兴社稷、安民生。
  席间,百官来敬东方愆酒,他却独与一其貌不扬之人饮酒畅谈江湖事、百家剑,那人倒不是楚王,而是他自己发帖邀来的江湖人,是现如今诸葛世家的第一人,原姓莫,改姓诸葛,名妄谈。
  众人见公子愆心系江湖,不与百官阿谀周旋,便都松了口气。
  觥筹交错,时光飞逝。
  诸葛妄谈起身对东方愆行礼道:“时辰不早了,妄谈得赶在锁宫门前离开。”
  东方愆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就盼着宫门能将你锁在这里。我在安邑时,写了多少书信给你,你就是不来看我。前阵子跟宋军打仗,你若是来助我,说不定还能取到宋国几座城池呢!可你总是推托不来,我也只得以成婚为由,诱你前来看我。”
  诸葛妄谈歉然道:“诸葛氏的生意还是得有人照看,我并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只盼勤能补拙,不负恩人重托,所以暂不能为东方公子效劳。公子战无不胜,也暂不需要妄谈。”
  东方愆挑眉:“等我需要你时,你便能来助我吗?”
  诸葛妄谈不答反问:“公子难道不知诸葛氏与东方氏的交情吗?”
  东方愆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患难与共,百年交情。既然如此,我便再放你在江湖上多逍遥些时日吧!只是你可不要只顾为你们诸葛家赚钱,疏漏了咱们一起练过的剑法。”
  诸葛妄谈又行一礼:“妄谈祝公子与新妇和美无隙。妄谈这便告辞了。”
  恕儿坐在远处,看见那二人相互告辞的情景,便一直向那边望着。诸葛妄谈有所察觉,却碍于礼数,不能朝楚宫女眷处张望,便将离去的脚步停了一瞬,算作对恕儿的告辞。
  见状,百官携家眷自行离去。后宫的十二位佳丽也各自回宫,各怀心思地等待楚王酒后临幸。
  流萤闪闪,星幕璀璨。偌大的锡钰宫宴,转眼便只剩下林璎、东方愆、恕儿和恕儿怀中酣然睡着的小恩。
  东方愆早就知道林璎的心思,于是笑说:“我自去洞房花烛,你们继续宴饮。”于是甩手而去。
  林璎舒了口气,边饮酒边道:“恕儿姐姐,咱们终于能好好说说话了。这几年,你为了小恩,勉强留在楚宫里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
  我很欣慰,你能一直信我。
  我本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在这夏风微凉、酒香四溢的晚上,却忽然觉得多说无益。反正昭凰宫里,我的无奈,你也都懂得。
  这时节,虞陵晟王府里的桔子林,大概快要丰收了。等收拾完宋国,我带你去虞陵摘桔子。
  摘完桔子,再绕道去给你和小恩买仙沪雪蚕丝的衣裙,要最新的花样儿。
  秋天,昭凰宫里的银杏叶确实好看,但我听说,九州秋景,甲在西岭。我太多年没去过西岭了,也从未看过西岭秋景。咱们去西岭赏秋,然后再去繁京观雪。小恩便又长大了一岁。”
  恕儿看向怀中的女儿,平静道:“或许我一直太过执着于将我儿时未能得到的东西加倍地送给小恩。你不说,我却险些忘了,楚宫外的景色,小恩竟都不曾看过。而我不带她去看,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不再敢去看了。
  蜀王在绝世峰顶修了两座墓冢。他自己那么想做天下第一,绝世峰顶的位置,应该是为他自己留着的,可是他却葬在了懿斓蜀宫的青石台侧。懿斓蜀宫……小恩应该去看一看的,可惜那里早已焚烧殆尽。
  繁京若是如当年那样热闹,小恩也应去看一看的,但赵王将繁京易名为芜城,恐怕那里也是一片萧索了。”
  林璎看着恕儿日渐清瘦的侧颜,轻叹一声,道:“小恩没有看过当年的繁华盛景,便也不会觉得今日荒凉萧索,她只会看到破败后的崛起,荒凉后的熙攘。”
 
 
第三百八十六章 倾国倾城(上)
  月华笼着空荡的宴席,楚王林璎面前的酒器倒是琳琅满目。
  恕儿一手抱着酣睡的女儿,一手将林璎手中的酒盏放到了桌上,说:“从未见你喝这么多酒,虽说你酒量不错,但是‘江湖险恶,酒别多喝’——这可是你嘱咐我的。”
  林璎笑将一众酒器推到了远处:“难得高兴,难得贪杯。恕儿姐姐,你我虽然都住在这昭凰宫中,却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单独说话了。没想到与你像以前一样月下谈心,竟是如此奢侈之事,还要借着小东方的婚宴。”
  恕儿侧头看向远处红烛未熄的寝殿,见窗前一对剪影,似在对坐说话,不禁想到懿斓蜀宫长缘殿里的新婚之夜。那时的她,怎会想到今日的自己,竟在四席婚宴的喜庆之中寂寥落寞。那时的她,只知道嫁给诸葛从容便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却没想到,娘亲的担忧终究不是空话。那时的她,不晓浮沉难料,尘缘叵测……
  林璎看出了恕儿的落寞,虽不愿提及小恩的亲生父亲,却还是想安抚恕儿的心结。很多事,与其压抑于心,或许说出来,才能真正慢慢忘记。“恕儿姐姐……你与瑢哥哥的婚宴,比小东方的婚宴热闹许多吧?”
  恕儿点了点头,缓缓道来:“那时候,义父、蜀王,还有四国盟军都在。小东方为了去凑热闹,假装成是我的弟弟,没想到,他竟真是我的亲弟。那时候,齐王刘瑢还是诸葛从容。四国盟军选将,青石台比武,他是最耀眼的人。那个最耀眼的人,给了我全九州最盛大的一场婚宴……”
  恕儿说了许多,从初识诸葛从容,到她与齐王刘瑢在玉都见过的最后一面。
  林璎没有再饮酒,而是静静托腮听着。
  “小璎,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要回楚国晟王府投奔你爹爹,而我则会在江湖上漂泊,没想到,你才是一直陪着我的人。以前你听我唠叨也就罢了,今日你已经是楚王之尊,还能耐心听我说这么多陈年旧事……”
  林璎打断道:“对你来说或许是陈年旧事,但我从未听你讲过你与瑢哥哥的事,所以对我来说,其实新鲜的很。尤其是,我从未听你说过,你竟让瑢哥哥答应永不伤宋王刘璟。原来这几年,你一直郁郁寡欢,是因为这件事让你觉得对瑢哥哥有愧欠,甚至或许是导致他在绝世峰跳下悬崖的一个重要原因。”
  恕儿低下头:“当时让从容许下那个承诺,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的武功比刘璟的好很多,而刘璟曾有恩于我。我……”
  林璎又打断道:“你只是不曾料到,瑢哥哥会一直信守对你的承诺,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也没有去伤刘璟那厮。你也不曾料到,刘璟那厮竟会如此阴险狠辣,毫不顾及你和瑢哥哥的情分,也毫不顾及你的幸福与否。”
  恕儿叹了口气,林璎却暗自苦笑,不知自己与刘璟,到底是谁更加阴险狠辣,又是谁,自以为能给恕儿幸福,却从不知道她对她的夫君情深几许。
  林璎只知道,恕儿那般中意诸葛从容,竟也让他许下不伤刘璟的承诺,可想而知,刘璟在恕儿心底,又是何许分量——是共得商策头筹的惺惺敬重,是恍然发觉相逢不识的浓浓离愁,是利剑架于颈间却仍抚琴相送的淡淡暧昧,还是世人茶余饭后乐于咀嚼的窃窃私情?
  林璎不知,情义与仇恨,究竟哪个更加绵长不绝。
  他只知道,恕儿对刘瑢有情,没有恨,对林璎有义,没有恨,却对刘璟那厮,既有情义,又有仇恨。
  想到此处,林璎猛然站起,炯炯俯视着恕儿,问道:“你在宋国时,为什么不杀了刘璟?你为什么还让小恩认贼作父?你为什么宁可信刘璟的威名能保小恩在楚国无虞,也不信我这个堂堂楚王能保她无虞?”
  恕儿从未见过林璎对自己如此恼怒,恍然无措间,怀中的小恩忽然醒了,“哇”的一声啼哭了起来。
  恕儿怕小恩吵到了东方愆与李愔的洞房花烛夜,于是赶紧一边哄着她入睡,一边起身往远处的银杏树下走去。
  林璎见状,心中一软,跟在恕儿身后,亦立于银杏树下,抚了抚小恩的额头,轻声道:“小恩乖,小璎没有恼你的娘亲。”
  小恩入睡之后,恕儿淡淡道:“我也曾把匕首割入刘璟的胸膛。他负伤带我寻医,保住了小恩的性命。那之后,我便下不去手了。在那之前,我也是下不去手的。我总对自己说,仇若报了,便是认定了他害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可能我只是给自己找了许多下不去手的理由吧。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想,归根结底,或是因为……我不忍,亦不舍。
  我的亲人不多了。他也曾算作其中一个……”
  林璎见恕儿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坦诚,不禁自觉惭愧,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揽到了她的耳后。
  良久凝视,他柔声道:“恕儿姐姐,有我在,你不必去应对世间的叵测和险恶。我会护你穿过风诡云谲,仍保留仁善宽厚之心。”
  恕儿看向林璎晶亮透彻的眼睛,语气欣慰,又掺杂着往年的一丝慧黠:“那就多谢你了……殿下。”
  林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叫我‘殿下’!我这么个好脾气的,却能时常被你惹火。唉,怪只怪,天工胡乱造物,搞得一物降一物啊!”
  恕儿噗嗤一笑,嘲讽道:“天工的确胡乱造物,竟造了那么多降你之物。楚王殿下,天色已晚,你该移驾哪位美人之处了呢?”
  话音未尽,恕儿已抱着小恩,翩然离开了锡钰宫,只留下楚王一人,静立在沙沙作响的银杏树下,见寝殿红烛熄,一双剪影隐在夜色中。
  林璎提步而去,刚刚跨出锡钰宫,便有一众宫人、侍卫提灯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步子,缓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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