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刘璟喜道:“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于是商贩花着眼、抖着手,在珍珠上打了个极细的洞,然后穿了一条红色的棉绳,又打了一个好看的花样儿结,用火柴热了热绳结底部,便不会松动。刘璟接过红棉绳做的珍珠项链,戴到了刘恕的脖子上,说:“你有个珍珠发钗,再带个珍珠项链吧!回去问问你娘亲,这珠子上到底写的什么曲子。”
  刘恕不好意思道:“今天明明是凌哥哥的生日,你们却先送了我一个礼物。”
  刘璟看了一眼凌飞,对刘恕说:“礼物虽是凌飞出钱买的,但这是我送你的,回头我把钱还给他就是了。”
  刘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凌飞说:“你可别指望我哥哥还你钱,他这个‘本大王小殿下’平时从来不带钱!估计他连一吊钱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凌飞看了看“身无分文”的宋王,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三人又在集市闲逛,刘璟为了支开凌飞,单独和妹妹说几句话,故意让凌飞买了一堆东西提着抱着,到最后凌飞已经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刘恕反应过来时,凌飞已经不见了人影。她瞪了一眼刘璟,说:“你真坏!凌哥哥今天过生日,你先是让他左右为难地带咱们出府,又是让他出钱出力地拿了那么多东西……他又不是你的奴仆,怎么能这样对他?”
  刘璟拉着刘恕随人流走出南城城门,两人来到桃花溪畔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刘璟说:“恕儿,你这些日子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有来得及跟我讲?我在宫里十分忙碌,你又病了这么久,咱们很久没有好好聊天。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就故意支开凌飞,咱们时间不多,你有什么心事,快跟我说说。”
  刘恕欣慰于什么都瞒不过哥哥的眼睛。她这些天也的确憋得难受,想单独找哥哥说会儿话,可确实都没有机会。此时话到嘴边,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艰难地说:“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璟见妹妹突然无来由地哭了,拍着她的肩膀道:“不哭不哭,只要我知道的答案,我一定告诉你,我若不知道,也会设法弄清楚了再告诉你。”
  刘恕抽泣着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怎么办?”
  刘璟起初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本想逗她说:“难道你是我的姐姐?”但见她哭得伤心,只好收敛了逗趣的情绪,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叫‘你不是我妹妹’?”
  “就是如果……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根本不是父王……”
  “什么?”刘璟也震惊了。
  “哥哥……我生病前,有一天在素华宫的门口听到两个年长的宫女在议论萧娘娘。她们说,萧娘娘进宫前,是陈国的舞姬。她们说,萧娘娘的孩子很可能不是父王的,所以……所以奶奶……命人杀害了萧娘娘,又将杀害萧娘娘的乔院判给杀了……可是我居然福大命大地活下来了……”
  “你……问过你娘亲了吗?”
  刘恕低下头,说:“没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娘亲说。娘亲会伤心的,我不想让娘亲伤心。而且,萧娘娘的孩子是谁的,娘亲恐怕也不知道……”
  刘璟环抱住一直抽泣的妹妹,安慰道:“也许只是宫里的流言,你不要轻易相信。”
  “可是……我的生母是萧娘娘,你知道这不是流言。也许任何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刘璟觉得以前淘气幼稚的妹妹在得知她自己的身世后,竟忽然一下子长大了,但突然长大的她,又似乎比以前的她更加令人心疼。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之前我说,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妹妹。现在,不论你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都会疼你、宠你一辈子。”
  刘恕从他怀中钻出个小脑袋,红肿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刘璟用袖子替她擦干了眼泪,笑着说:“哭什么,你要真不是我妹妹,你要是被人轰出白玉宫……大不了,我娶你!”
  刘恕看刘璟嬉皮笑脸的没正经,瞪了他一眼,起身说:“什么叫‘大不了’?哼,就算我不是宋国公主,等我长大了,肯定有许多人排着队要娶我,到时候,你这身无分文的小殿下还排不到呢!”
  刘璟见刘恕又鲜活了起来,放心地起身,大步流星地甩手往城里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对对对,到时候,求娶你的队,从玉河,排到楚水!”
  刘恕破涕为笑,追着刘璟打他。刘璟一溜烟跑了,丢下一句:“赖皮猪,来打我啊,打不到!”
 
 
第二十六章 船里听书 (上)
  刘恕追着刘璟跑回城中,南城集市里正来了一队楚国富商,不仅带来许多奇珍异宝、南疆美食,更雇了杂耍卖艺的戏班子来拉人气。一时间,集市上人潮熙攘、沸沸扬扬。
  刘恕和刘璟本来相隔不远,但她一时好奇地去看杂耍,一时又忍不住去看楚国富商的华丽车队,不知不觉,已不见了刘璟的身影。刘恕正觉得宫外的世界什么都新奇,还来不及惶恐,忽然身后有个四五十岁的婶婶拽住了她。
  她抬头看那婶婶很面熟,似在宫里见过,以为是便装出宫保护他们的宫人,对她笑了笑,说:“我找不到哥哥了,咱们回凌府吧!”
  那婶婶也笑了笑,却笑得并不好看。她仍拉着刘恕,说:“我带你去凌府。”
  刘恕目不暇接地看着热闹的集市,集市一直绵延到南城的城门。因为她刚和哥哥从那城门外的桃花溪畔回来,所以她认得这条出城的路。她领着那婶婶,不解地问:“咱们不是去凌府吗?怎么要出城?”
  那婶婶答道:“城里人太多,不安全,咱们从这城门外绕一条近道,很快就到凌府了。”
  刘恕“哦”了一声,问道:“婶婶,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那婶婶顿了顿,说:“素华宫。”
  刘恕突然全身一冷,下意识地挣开了那婶婶的手。“素华宫里哪还有宫人?”
  那婶婶突然狠狠拉过刘恕,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手帕,猛得用手帕捂住刘恕的口鼻,刘恕使劲挣扎了片刻,却在大喊大叫时渐渐失去了力气和意识。
  那女人背着刘恕朝桃花溪走去。桃花溪畔,桃林九里,桃林深处,是齐哀王与齐王后的合葬冢,那里人迹罕至,杳然幽寂。
  女人将刘恕轻轻放了下来,见她酣睡的模样幼小可人,不禁叹息道:“小公主,不要怪婶婶无情,但这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命令。怪只怪你不该和小殿下走散,否则今日我们也没有机会对你下手。不管你是否听到了什么传闻,早些时候你都不该冒然闯到景和宫里对太后和太皇太后如此无礼。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直怜惜你是一个小女孩,对宋国王室毫无威胁,你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在锦绣园长大,可是你偏偏从小就爱顶撞她们,最近还时常跑去素华宫徘徊……知道真相,实在对你没什么好处!”
  桃花溪水声潺潺,对大人来说,水并不深,也不湍急,但对一个不会游水且昏迷不醒的七岁小童来说,可如汪洋大海,波涛汹涌。
  女人正要将昏睡的刘恕扔入水中,只见一块人形大小的木板沿岸顺流而下。女人起了丁点善意,从水里捞出木板,将刘恕放在木板上,任刘恕平躺于木板之上顺流漂走。望着消失于晚霞中的女孩,女人悄声许愿:“希望你能漂到玉河中,被来往的商船捡走,永远不要回到宋国玉都。”
  ——
  刘恕醒来时,觉得摇摇晃晃。她迷糊地坐起身,觉得浑身衣服都潮乎乎的,还好盖了一件旧棉衣,还算暖和。她从没有上过船,不知船的构造,在昏暗的船舱里迷了几次路,也不知身处何方,终于找到楼梯,登上甲板,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一艘大船之上。
  甲板上空气新鲜,没有了船舱里潮湿破旧的味道。她看到漆黑的苍穹上有一轮明亮的弯月,周围则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水波。
  另外一个明亮的东西是甲板上挂着一盏摇晃的油灯,油灯下围坐着几十个人,有男有女,也有孩子,中间坐着一个说书的老爷爷,正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刘恕恍在梦境,听不大清楚那老爷爷的声音,于是走过去坐在了众人之间,那些人听得入神,也没注意到有个女娃娃的加入。
  说书者娓娓道来:“且看宋怀王与那女刺客斗得激烈,宁国殿上一众侍卫早就被那女刺客打得屁滚尿流、倒地不起,没有人上前保护宋怀王,各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也都愣在原地。宋怀王虽然武艺高强,但仍被那女刺客用玉簪刺伤了手臂,鲜血洒满了大殿之上!”
  众人惊呼一声,说书者等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完毕,又继续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宋怀王其实是先使了一招欲擒故纵之术,然后再一个擒拿手,当下生擒了那女刺客。他问那女刺客姓甚名谁,女刺客居然朗声答道,‘齐国,萧忆!’”众人又是一呼。“齐国萧忆,不是别人,正是齐哀王的小女儿,江湖人称‘忆公主’的,齐国灭国以后唯一流落在外的齐国王室后裔!有诗云:‘金刀铁马向南去,欲赢天下九州棋。踏破齐卫两国地,玉都不见哀王女。’说得便是这齐国萧忆!”
  听到“萧忆”的名字,刘恕屏住了呼吸,更加认真聆听起来。辗转数日,寻寻觅觅,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听到的一段故事……关于她生母的故事!
  她听说书者说到父王将萧娘娘囚禁在白玉宫中,因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后来,宋怀王渐渐爱上了这齐国公主,便将她以国礼娶进宫中。可是其实齐国公主从陈国来到宋国之前,就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却不自知。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又试图逃跑,逃去楚国,却在楚水之岸被宋怀王追了回来。可怜那宋怀王,虽追回了心爱之人,继续将她囚禁于白玉宫中,却不幸中了她下的相思蛊毒而不知。陈宋大战数月,宋怀王御驾亲征,击退陈军数万人马,将陈国势力逐出宋国,却不幸在赵国毒发身亡。而那囚禁于白玉宫中的齐国公主,也难产而死。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现今宋国的公主,姓刘名恕,取“饶恕、宽恕”之意,希望她不要怨怪自己的母亲,为报亡国之仇而牺牲了三口之家、母女之情。
  说书者继续道:“那宋国公主已年有七岁,被寄养在咱们楚国九公主林珑的锦绣园中,恐怕她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这世上,也恐怕只有那魂归九天的齐国公主萧忆才知道这七岁女娃亲生的父亲是谁!”
 
 
第二十七章 船里听书(下)
  众人唏嘘叹气,议论纷纷。有人高声说:“听说那齐国公主在去宋国行刺之前,是陈国的繁京最有名的舞姬,或许陈国会有人知道那女娃的亲生父亲是谁!”
  说书者摇头道:“陈宋之战,生灵涂炭!陈宋之间,已是世仇,陈宋边境,固若金汤,恐怕百余年内,陈宋不再通商来往。那宋国的小公主,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到陈国。不去陈国,她又如何晓得自己的身世?”
  又有好事者提议说:“老头儿你刚说那齐国公主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从白玉宫中一路逃到了楚水。难道她的老情人在楚国,而不在陈国?”
  说书者点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陈国繁京,各国人士鱼龙混杂,那齐国公主的老情人究竟是陈国人还是楚国人,谁又能知道?或许还是赵国人、蜀国人,也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齐国旧人、卫国旧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有人说道:“我听说那齐国公主年幼时与卫国太子姜稷有一纸婚约,可那卫国太子早就被宋国大军斩杀……”
  有人哄笑道:“什么齐国公主,不过就是个陈国繁京的妓女罢了!恐怕她的孩子是谁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哈哈哈……”
  众人一痛大笑后渐渐有人起身散去,到最后,只有那说书的老头儿和刘恕面对面坐着。
  老头儿和蔼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说:“你就是那个他们傍晚收渔网时从玉河里捞上来的女娃娃吧?”
  刘恕点了点头。
  老头儿说:“你身上的棉衣是我的,你先披着吧!”
  刘恕又点了点头。
  “看你小小年纪,衣着不俗。你是宋国哪家的孩子?等明天船靠了岸,我上岸托人把你送回家去。”
  刘恕抿嘴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头儿。
  “你饿不饿?跟我走,我先给你煮碗姜糖水,驱寒。”
  刘恕点了点头,慢慢站起冻僵的身子,随老头儿回了船舱。
  老头儿一边烧水、切姜,一边说:“你不用怕,这是楚国诸葛家的商船,船上都是些从楚国到宋国来做小本生意的人,拖家带口的,做完生意就拼船回楚国。我是他们请来的说书先生,免得水路漫漫,无聊透顶。”
  刘恕站在火炉边,暖和了一些,终于开口问道:“老爷爷,您刚才说的那段故事,都是真的吗?”
  老头儿摆手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又不是宋怀王,我哪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就是个说书的,大家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呗!怎么,女娃娃,你在宋国,难道听过另一个版本?”
  刘恕摇摇头。
  老头儿继续唠叨:“其实这个故事的好处,就在于它能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版本。在楚国,我们就说这个版本,听书的人就最爱听,还来回议论。若是在陈国,可以说成另一个版本!你们宋国,肯定也有不同的版本。谁叫那齐国公主,生时不仅美若天仙、才华横溢,死后,又悬念颇多、遗憾重重!我们说书的,就感念这些活着时候活得惊为天人的人,死又死得扑朔迷离,这样我们才有故事可编,有故事可编,才有人给我们银子说书。在我们嘴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说得精彩,让听书的人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刘恕愣愣地看着老头儿。起码这个故事里,真相,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老头儿将煮好的姜糖水递给她,又给了她一个馒头和几口咸菜。“你娃娃,你还是得早点回家。看你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生在富贵家里,不知道民间疾苦,也最好不要知道。你看那齐国公主,齐国灭国之后,她就流落民间,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女娃娃,你可不能沦落到那齐国公主一般的境遇,再怎么图谋生计,也不能去那花街柳巷的声色之所,否则一辈子,就连死后,也会像今日一样,被人拿来取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