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清并不把妆品给恕儿,笑说:“颜老板,我从未到过店铺里亲自买胭脂水粉,就让我与大家一样排队付钱可好?”说着,低头把玩适才挑选的几样妆品,说:“其实我也不缺胭脂水粉,但这几个盒子甚是好看,无论花样、字样、纹路、形状,都别具匠心,令人爱不释手。听闻这些妆品盒子都是出自令弟苏老板之手,难得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匠人,于书画技法有如此造诣,恐怕王兄所题的书画榜,很快就该有苏老板的名作了。还请颜老板转达,苏老板若是有空,也定要来平梁一聚。”
送走了突如其来的赵国公主独孤清,恕儿花了大半日在店里核对账目,看一切稳妥无错,道:“颜清、颜秀,你们聪慧机敏,做事也细腻严谨,若是有朝一日,我和璎哥都不在了,你们和苏杨、苏柳一定能将颜家和苏家的产业打理好。咱们颜家和苏家的产业平分对半,一半给苏姨姨和璎哥,另一半再平分对半,一半给颜姨姨和赵七叔,还有一半给你们两个和苏杨、苏柳。如此,我就可以放心了。”
颜清不解道:“恕儿姐难道又要出远门?”
颜秀说:“赵国并不远,恕儿姐连蜀国都去过,还跟脾气古怪的蜀王成了朋友,难道赵国平梁能比蜀国西岭还可怕?”
恕儿摇头道:“不是赵国,而是宋国……”
晚上,恕儿和林璎又来到繁京旧城楼上喝酒谈心。
林璎说:“恕儿姐姐,上次去蜀国我就没有陪着你,这次去赵国,时日并不长,也让我跟着去吧!”
恕儿点头道:“我去蜀国时,咱们的生意还全靠咱们两个支撑,你自然不能随我一起去。这次去赵国,陈国的一切生意自有各掌柜打理,还有赵七叔坐镇,自然不用你亲自留下。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也都长大,可靠可信。你随我去赵国见见世面也好,否则等你哪一日回到楚国,万一登上了楚王之位,再去周游列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林璎笑道:“借恕儿姐姐的吉言。我父王最近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楚国分崩离析十余年,传言说,我父王终于就要一统楚地了。”
恕儿问道:“你父王怎么还不让你回去?”
林璎说:“父王估计是打算等他坐稳江山再让我回去,这样安全稳妥一些。”
恕儿说:“你父王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不如你也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日后你承袭王位,也是理所应当,不会有人不满。正好这次平梁商会,听说赵王也请了宋国的商人,到时候咱们结交几个宋国商人,就可以混入宋国,你再从宋国走官道去楚国的晟王郡,便是易如反掌。”
林璎说:“如此最好。若是我们能顺利从赵国进入宋国,你不是也能完成你一直想回宋国省亲的心愿?”
恕儿叹道:“我一躲再躲,一拖再拖,当年可以以通关文书千金难得作为借口,现如今赵王都递上亲笔书写的请帖请我去平梁献策,我岂能再做缩头乌龟?宋国,迟早得回去看看了。”
林璎看了看站在远处护卫“西岭主公”的青羽、翼枫,问道:“那蜀王殿下的三年之约,你又打算何时去赴?”
恕儿说:“三年来,咱们的生意,蜀王不知在暗中相助过多少次。很多次,我都以为谈不成的事,过了几天又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其间的助力,恐怕只有蜀王的势力能做到。你给我买来的怀王剑,我既然答应给他,他也信守了助我发家致富的诺言,我便一定要亲自去紫川把剑给他的。不过恐怕要让他多等一段时日,毕竟去过平梁,我还想再去一趟玉都。等我从宋国回来,便抄最近的路去紫川。”
第七十六章 平梁商会(上)
恕儿和林璎打算轻装简行地去赵国。
临行前,恕儿把一大箱碧凉妆品铺的贵重妆品和颜氏药行的贵重药材交给了青羽和翼枫,对他们说:“我与你们蜀王的三年之约一月之后便要逾期,可我这边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处理,暂时去不了紫川赴约。你们拿着这些礼物替我去给蜀王赔罪,说我最迟半年,半年之内必定亲自带着怀王剑去蜀国请罪。”
青羽和翼枫迟疑了片刻。青羽为难道:“主公,殿下让我们看护好怀王剑,我们自然要对这把剑寸步不离,怎能抛下剑不管,回到蜀国去?”
翼枫也为难道:“可是殿下又说让我们唯主公的命令是从。主公命我们回蜀国给殿下报信,我们怎能不去?”
恕儿无奈道:“算了,我不难为你们了。这箱赔罪礼,我还是让西岭的弟兄给蜀王殿下送过去吧!这些年他们护送碧凉凝香和蜀国来的珍贵药材,从我手中赚了不少银子,也该替我办个差。”
于是恕儿和林璎只得带着青羽、翼枫同行。林璎不禁笑道:“蜀王可真是用心良苦,自己分身乏术,便派来两个如此威风的哥哥盯着你。我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以这把剑为名,紧盯着你,怕你跟别人跑了。”
恕儿瞪了林璎一眼,说:“你又胡说。蜀王对他的王后是一心一意的,就算给了我一些小恩小惠,也是真心想要收藏这把剑,绝没有你说的意思。”
林璎笑得更加邪恶:“恕儿姐姐,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说不定这次去赵国,赵王也会看上你。蜀王不是有王后了吗?赵王没有啊,他一个孤家寡人,虽然年纪比我父王还长了几岁,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未娶,你未嫁,还是可以考虑的。只可惜,你估计不会愿意屈尊嫁给一介赵王。”
恕儿打了林璎的头一下,说:“你小子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林璎捂着头说:“我若不是断袖,定然早早把你娶了,也轮不到那些老掉毛的国君,一个一个都来觊觎你。”
恕儿睁大了眼睛问道:“小璎……你真的不喜欢女子吗?”
林璎苦笑:“我也想喜欢女子啊,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娘一直想给我说门亲事,可我见了那些大家小姐们,觉得她们还不如我自己长得好看……”
恕儿正色道:“你可不要再跟我开玩笑。”
林璎也正色道:“我爱笑不证明我整日在开玩笑啊!恕儿姐姐,我从没对你说过谎。”
恕儿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未想过林璎真的会如流言里所说的,是个断袖。他本是晟王府衣食无忧的小爵爷,却因楚国战乱避祸于陈国,不仅过了许多年节衣缩食的日子,还要在赚钱和作画之间艰难抉择。如今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他却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难道林璎的命,竟然要如此曲折?
林璎见恕儿怔忡,又重拾了笑意,眉眼弯弯地说:“你干嘛一副看我孤老终生的表情?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无非就是跟你一样,也喜欢男人。赵王老儿都一把年纪了,不也没成亲?说不定他也跟我一样。若他瞧不上你,定是因为他瞧上了我!”
恕儿被他逗得一乐,却又不免觉得心酸。林璎见她眼中的悲悯夹杂着怜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现在你知道了,咱们的结拜姐弟之谊,实则是‘姐妹之情’。我这与众不同,你既然改变不了,便不要为此忧虑。咱们还是快去赵国应付一下赵王,早早去宋国省亲,你再早早陪我回楚国探望我父王。父王若还是不让我留下,我便随你去蜀国紫川玩一玩,咱们再回陈国来继续赚大钱。父王若让我留下帮他,我便要麻烦你去陈国接我娘来。”
——
赵国地势平坦开阔,良田农舍阡陌交通,十分规整。恕儿自入赵国境内,每日都能看到许多农夫农妇在田间辛勤劳作,收割稻谷,田野里有追鸟、摘花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地欢笑于蓝天之下。恕儿不禁羡慕起赵国的百姓,觉得他们活得比陈国人纯粹,比楚国人安然,必是归功于赵王独孤谲与世无争的治世之道。
平梁屋宇质朴,不比一路上的农舍精致多少,作为赵国国都,它不似繁京华丽,没有玉都喧嚣,也没有临江热闹。平梁街头多是交易农作物和牲口的农家夫妇,他们笑颜淳朴,并没有繁京那些富贵人家的才子小姐那般矫揉造作。
平梁商会在赵国宁和宫中举办。宁和宫还不如白玉宫的四分之一大,装饰也不讲究,于平梁之中并不是显眼的一座宫殿,倒像是陈国普通官宦人家的府宅。
进入宁和宫,林璎低声对恕儿说:“这赵王老儿的宫殿怎么如此凄惨?还不如咱们在繁京买的新宅,至少还有亭台楼阁、假山假水。赵王的宫殿,难不成也用来种地吗?”
恕儿环顾了一眼周围与他们一同进宫的几个宋国人打扮的商客,小声对林璎说:“你再胡说,小心我轰你离开。”
林璎赶紧嬉皮笑脸地抿起嘴,再不说话。
宁和宫的宫人见宫门内已聚了十几个商客,过来行礼道:“各位贵客,请随我到承宇殿中等候,殿下随后便到。”
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四人在众商客中最为显眼,惹来了两个蜀国商人凑上来询问:“不知你们是陈国哪家的少爷?”另一个啧啧叹道:“是啊,年纪轻轻,还带两个扎眼的护卫,听说陈国秦家的竹林三少大概是这个年纪。”前一个又问:“你们可是陈国秦家人?”
林璎记得那仗势欺人的竹林三少,前些年还在旧城楼上欺负过他,听这两个蜀国商人的口气,也对那秦家的三个少爷十分不满,不禁嘴角弯弯地看着他们,却听了恕儿先前的威吓,并不张口回答。
不等恕儿作答,青羽和翼枫上前挡开了两个越凑越近的蜀商,青羽用蜀国话说:“休对主公无礼。”
两个蜀商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这拿剑的少年便是西岭十门八派的年轻主公。当下不敢招惹,赶忙行了个礼,尴尬道:“幸会幸会。”
第七十七章 平梁商会(下)
两个蜀商遁去了一旁,生怕西岭里的盗匪搅黄他们的药材生意。他们小声议论着:“那西岭主公可不得了,小小年纪,不仅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还在陈国做遍各种生意,如今已经比当年的陈国秦家有钱的多!”
“依我看,他是撞了大运罢了!他发家的什么胭脂水粉的铺子,还不是仗着陈国王后喜欢,于是陈国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也都极力追捧。话说他们起初卖得最好的一种香料,还是从咱们蜀国运过去的。如今这香料掺和进了他们所有的胭脂水粉里,便是他们那妆品铺子的命脉所在。”
“如果断了那香料的来源,岂不是就断了他们的财路?”
“要真有那么容易断,他们如今还能是陈国首富吗?西岭十门八派都听他的,帮他护着那些制香的花儿呢!还有蜀王,也严禁闲杂人等去西岭里摘花。真是奇了怪了,那陈国的小白脸兄弟俩怎么就这么好命!”
恕儿和林璎把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不在意地对望了一眼。世人都觉得他们财运好,可谁又知道他们曾经历过什么?当繁京的深夜连酒楼和妓院都熄灯了,恕儿仍在挑灯对账,林璎仍在为新制的妆品设计盒子的图样;当蝉联陈国首富多年的秦家日渐萧条衰败,是恕儿看中了每一个契机,带领林璎、赵七他们熬了多少昼夜午休,商谈修改过多少并购合约,才一步一步建立起了今日的陈国颜氏和苏氏的产业。
宫人将各国商客带到承宇殿入座,恕儿和林璎的位置最靠前,旁边是刚才与他们一同在宫门内等候召见的两个宋国商客,穿着虽然不算在座之中最富丽的,但器宇轩昂,身材笔挺,比恕儿与林璎大不了几岁,却显得沉稳淡定。
林璎用他极有绘画天赋的双眼迅速地观察了那两个宋国商客,侧头对恕儿小声说:“宋国那两位,恐怕不是普通商人。一个不苟言笑,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另一个面带微笑,却在察言观色,审视四周。”
那个面带微笑、审视四周的宋国商客似乎察觉到了林璎的观察,向恕儿和林璎行了个礼,说:“在下乔岭,这位是我的表哥乔靖。适才听其他商客说,二位仁兄是陈国的颜老板和苏老板,真是幸会!”
恕儿知道宋国乔氏独大,且子侄众多,不仅霸占着重要官职,还以官谋私,经营着许多生意。恕儿很小就离开了宋宫,没有听说过乔家的这两位子侄也实属正常。她恭敬地回礼道:“听闻乔家生意遍布宋国,今日得见二位,深感荣幸。陈宋多年不通商,能结识二位阁下,实在不易,还请多多指教。”
那不怒自威的乔靖也朝恕儿和林璎行了个礼,眼中虽无任何亲近之意,却也不失敬意。恕儿许久没有见过宋国人,不禁多瞥了乔氏兄弟几眼。她觉得,乔靖面无表情得犹如玉雕一般,看起来有些疏远冷酷。他的表弟乔岭,倒是和和气气,与周围来自各国的商客渐渐攀谈起来。
宫人奉上茶来,器具质朴素雅,尽显金色的麦茶香醇可口。林璎笑说:“赵王的品味还不错。”
恕儿还来不及瞪那话多的林璎,只见两个宫人抬了一面金色的纱帐摆到赵王座前,宫人宣禀:“殿下到。”众商客立即恭敬起身。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走到了纱帐后面,旁边跟着一个拿剑的护卫,也站在纱帐后面。恕儿见赵王脚步沉稳有力,那护卫的姿态却显然不会武功,右侧拿剑的手臂显得沉重,右肩也往下垮着,感觉倒像个闺阁里绣花的女子。恕儿恍然大悟,那女子大概就是赵王的妹妹独孤清。
所有人都看不清赵王隐在纱帐之后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玉冠束发的挺拔轮廓,虽然坐得离他们不远,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与世隔绝的威仪。他的声音却平易近人:“有老诸位商家远道而来,使得宁和宫蓬荜生辉,孤也是感激不尽。实在不是孤故意躲在纱帐之后不与诸位坦诚相见,而是孤脸上有可怖的伤疤,不愿惊吓到诸位。今日请诸位前来,孤是想跟诸位做一笔生意。”
林璎抿了口茶,笑看着故弄玄虚的赵王,突然觉得九州五国,真是什么样的君王都有。有蜀国那个邪门的剑痴,有陈王那样大敞着宫门纵容盗匪随便偷窃宫中宝物的,有宋王那样厚着脸皮写信给赵王让自己的妹妹登上美人榜的,有父王那样宁愿独自征战也不愿妻儿陪在身边承受危险的,还有赵王这样喜欢隔着层纱帐跟诸国商客谈生意的……
恕儿见林璎举止不敬,轻轻踢了他一脚,又抢过他拿在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赵王似是看到了那一幕,浅笑了一声,温和说:“诸位尽可随意一些,孤不在意虚礼。只要诸位能帮孤出谋划策,重振赵国商贸,别说是这点茶水,就是赵宫酒库里所藏最好的陈年好酒,也可以拿出来给各位品尝。”
林璎朝恕儿吐了吐舌头,只听赵王缓缓道来:“百余年来,赵国重农轻商,百姓虽然不愁粮食,却难得繁荣景象。想当年孤也去过宋国玉都、陈国繁京、楚国临江、蜀国紫川,但赵国平梁为何就没有喧嚣热闹的集市?赵国百姓只知务农,集市之中只有蔬菜瓜果、鸡犬牛羊,其他物资,皆进购于邻国,就连货币也混用陈国和宋国的铸币。孤尝试多次,从集市到货币,从民营作坊到官营工厂,但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种田务农之心始终不愿接受新奇商贸,以至于赵国商业萧索,物资陈乏。诸位都是各国商家之中的翘楚,若能献上经商良策,改善赵国商贸之颓势,孤有重赏。孤打算给诸位三日的时间,吃住都在宁和宫中解决,不足为虑。三日之内,每人写一篇商策呈上。第四日时,孤从中挑选两名佼佼者当堂论述,予以二人各自良田十亩,论述最优者,再得银锭五十两。这赏赐虽在各位富商眼中不足为道,但它只是暂时的赏赐。等到良策启用,赵国得利,孤会分其中两成的红利给进献良策者,为期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