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林璎笑道:“这有何难?公主想要什么画?”
  独孤清说:“苏先生随意。”
  林璎接过空白的扇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我先拿着,咱们游览完宫殿回来,我便给公主画。”
  独孤清说:“不急,等苏先生画完宁和宫图,再画我的扇子就好。不知与苏先生同来的颜老板,可要与我们同游宁和宫?”
  林璎回头看了一眼恕儿的屋子,门半掩着,窗半开着,一看便是她往日沉静思索事情时门窗的样子,于是答道:“她在思考商策,今日就不与我们一起了,等我把赵宫画好,她看我的画也是一样的。”
  独孤清的婢女没见过林璎的画作,以为这个“苏先生”大言不惭,忍不住又是一笑。
  林璎和翼枫跟在独孤清与她那爱笑的婢女身后,四人在宁和宫中逛了一整天。赵宫清净,格局也简单,加之林璎十余年来日日作画,早已练就了过目不忘之才,脑中已有一幅赵宫草图。
  回到院子后,他将独孤清的团扇放在石桌上,取了彩墨,匆匆勾勒了几笔,扇面上便栩栩如生地出现了一个拿着团扇的女子,女子玉钗束发,背影纤柔,正走在一个古朴素雅的屋檐之下,抬头凝望,侧脸朦胧。
  林璎本意敷衍了事而已,想赶紧交了团扇的差,去画宁和宫图那幅巨制,却没想到独孤清将团扇捧在手里,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她的婢女也俏生生地立在一旁嫣然巧笑,一时看看团扇,一时又红着脸偷看那笔墨生香的“苏先生”。
  恕儿本来仍在屋中写商策,听到院中热闹,放下笔,伸展了腰身,迈步到庭院之中。她在陈国便见过女扮男装来给她递请帖的赵国公主,此时见到她一身女装,也不诧异,走上前去行礼道:“‘独孤公子’,别来无恙!”
  独孤清道:“颜老板莫怪。我是一路游山玩水到的陈国,在外抛头露面,实在不便穿女装。”她将团扇递给恕儿鉴赏,说:“苏先生真是神来之笔,浅浅勾勒,便可以如此传神。”
  恕儿仔细看了看。团扇上的女子,正是赵国公主。画中人色彩清淡,背影和侧脸都显得寂寞冷清,屋檐古朴,更觉萧索。她觉得,赵国公主之所以喜爱这幅扇面,并不是因为画工精美,而是因为林璎用他锐利的目光巧妙地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凄凉。恕儿不禁哑然。也许赵国公主温婉的笑容之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
  独孤清拿回扇子,说:“先不打扰二位了。我很期待你们的商策,更期待苏先生的画作。”
 
 
第八十一章 神来之笔 (下)
  第二日,恕儿和林璎在赵王分给他们的小庭院中谈论他们准备呈给赵王的图文并茂的商策。林璎一夜未眠,凭借昨日随赵国公主游览赵宫的印象,赶制出了一幅长达六尺宽约四尺的赵宫草图画卷。青羽和翼枫各执画卷一端,缓缓展开画轴,恕儿的眼前呈现出一幅画工精致的大型建筑图纸,惊艳之余,不免转头去看面带倦容的林璎。
  林璎指着画卷得意地说:“这便是昨日我游玩的成果。赵宫的所有庭院屋舍,尽在这幅画卷之中。恕儿姐姐,你想要如何将赵宫改建成全九州最大的豪华客栈?我帮你画。”
  恕儿心疼地说:“你先去睡一会儿,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林璎摇头说:“这幅草图我没有标注,我还是先告诉你这每一块地方是什么,我再去睡。”
  恕儿正要赶走林璎,让他赶快去休息,庭院外面已有人敲门,有个女子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请问颜老板和苏先生可已经起来?”
  林璎对恕儿说:“听声音,应是昨日陪在赵国公主身边的婢女。”
  恕儿狐疑地看向林璎:“你什么时候俘获了赵国公主的芳心?一国公主怎么一大清早便赶来看你?”
  林璎眨了眨因通宵作画而略显红肿的双眼,笑道:“她或许是来看你的呢?她不是特地跑到陈国去给你送了平梁商会请帖?”
  恕儿无奈道:“我去给‘苏先生’的崇拜者开门。”
  独孤清和她的婢女俏生生地立于门外,婢女提着食盒,独孤清拿着林璎昨日随手画的团扇。婢女递上食盒,说:“颜老板,听说昨日二位没有去花园用早饭,公主特地吩咐厨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
  恕儿接过食盒,答谢道:“有劳公主费心。”
  独孤清走到仍然展开的画卷面前,惊叹道:“这是……苏先生所画?”
  林璎笑道:“还要多谢公主昨日亲自带我游览赵宫,我不敢懈怠,便连夜赶制出了这幅草图,若有错误疏漏之处,烦请公主略加指点。”独孤清仔细欣赏着林璎所画的赵宫草图,林璎说:“有些庭院宫室的名字,我记得不太清楚,所以还未加批注,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再讲给我听一遍?”说完,转头向恕儿做了个鬼脸,好像在说:“正好她来给你念一遍宫室名字,也省得我出力了。”
  独孤清点头道:“当然可以。”于是指点着画卷上的各处楼宇屋舍,一一讲解起来。林璎又认真聆听了一遍,将名称全部记清楚了,恕儿却越听越恍惚,有些伤感地想:“不愧是赵国公主,对赵宫如此了如指掌。我若回到白玉宫,恐怕有一半宫室都不知道在哪了。”
  独孤清讲完,对林璎说:“苏先生作画辛苦,可要注意休息,饮食上也不能怠慢。若是三日时间不够,我可以请王兄再延长些时日。”
  林璎摇头道:“君王之言,怎能随意改动?公主的心意,我们兄弟二人心领了,但三日其实足够。”
  独孤清叹道:“苏先生画技卓绝,若是能在赵宫多留些时日就好了。”说罢,转身便往门外走了,清瘦的背影如林璎画在她团扇上的女子一样,寂寞萧索。
  那婢女一边打开食盒将清粥小菜端了出来,放在石桌之上,一边低声对林璎和恕儿说:“公主深居简出,平日里没有任何朋友说话,难得与二位贵客投缘,可惜二位不能在赵宫久留,公主是一边欢喜,一边忧愁。”
  恕儿与林璎对视一眼,均不知如何回答。那婢女也叹了口气,随独孤清一同走了。
  林璎一边喝粥一边皱眉说:“恕儿姐姐,赵国公主不是真的看上你我之中的一个,想要选做驸马吧?”
  恕儿摇头道:“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看上你我的色相了,应该是真的深宫寂寞,想与人说说话。就算看上,也肯定不是看上我,而是看上才华横溢的你了。她自己都说,你画技卓绝,该在赵宫多留些时日。”
  林璎嘿嘿笑道:“独孤姐姐,是姐姐,恕儿姐姐,也是姐姐。我到底该为谁走,为谁留呢?”
  恕儿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独孤姐姐这个称呼你也敢叫?”
  林璎转了转红肿的眼睛,虽然略显疲惫,却丝毫不掩其中灵动清澈。他笑说:“恕儿姐姐,我也给你画个扇面好不好?”
  恕儿瞪着他说:“我不要扇面,只要你赶紧吃完粥,赶紧去睡觉!”
  林璎笑呵呵地回屋睡觉,恕儿则将赵宫草图展开在屋中案上,仔细思索如何将其改建。她大概有了些想法,却觉得还需要些真实的景象,于是拿上怀王剑,叫上了看守怀王剑的翼枫,陪她去逛赵宫。
  她凭借林璎画的图纸,一步不差地走在赵宫之中,不禁暗自惊叹于林璎的画技。她一直知道他喜画山水楼阁,偶尔也画花鸟人物,但从不知道,他的记忆力竟然如此高超,逛了一遍赵宫,就能画得如此准确。她黯然地想:“如此惊人的记忆力,恐怕于他而言,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吧?我这些年能过得逍遥自在,其实就是因为能够适当忘记一些事,才能无执念、无牵挂。可是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那么往事便要历历在目。他若一生平安喜乐也就罢了,若是遇到挫折,岂不是很难忘却?”
  恕儿走走停停,在空城一般的赵宫里走得渐渐毛骨悚然。赵宫虽在九州诸国的宫殿里是面积最小、装潢最简洁的,但因为空置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免显得硕大。恕儿觉得,赵王和赵国公主真是画地为牢,过着修道一般清幽的日子。
  走在清净的宫闱小道之中,有几枝桃花从年久失修的宫墙里伸出,携着缕缕琴声,羁绊住了恕儿的脚步。
  琴声悠悠,落花簌簌,她痴痴地席地而坐,靠着那面灰白宫墙,只为听完那一首七弦琴曲。
  她懂音律,因为苏琴和林璎都是弹琴的高手,随便指导她几下,简单的曲子,她也信手拈来,而且她还和宋韵学过几年戏曲唱腔,对音律,她耳濡目染,也有自己的见解。可是苏琴和林璎的琴曲都精于技法,他们很少弹这样简单到她都可以随意弹的曲子。可是她听得出来,这首曲子虽然音符少而缓慢,琴者却是个高手,能将每个音符都发挥到极致。每个音,似乎都有独特的形状和色彩,涂抹着琴者心中的感伤。惹得她也坐在地上,发起了呆。
 
 
第八十二章 相逢不识 (上)
  乔岭看到陈国首富颜树坐在墙根落花处发呆,旁边还战了个如石雕一般动也不动的护卫,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不知颜兄为何坐在此处而不进来?难道我表哥他不在院子里吗?”
  恕儿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乔兄。”随即恍然:“在院子里弹琴的难道是乔兄的表哥?”
  乔岭侧耳听了听,笑说:“原来颜兄是在此处聆听表哥弹琴。我走得急匆匆,倒是没注意这一缕琴声。”
  恕儿说:“我也是行至此处,看到宫墙落花,停下脚步,才隐约听到院中琴声,于是便坐在此处休息片刻,不知住在此院的,竟是二位。”
  乔岭邀请道:“颜兄若是有空,可以到我们的院子里小坐,喝杯宋国的莲心清茶,是我们从玉都带来的。表哥放松时喜欢抚琴,他的琴艺,是宋国最好的琴师所授,现如今,恐怕宋国最好的琴师,已经是表哥自己。”
  恕儿说:“宋国的莲心清茶,乃是宫廷供茶,如此稀罕的茶,我岂能不去尝尝?”心里却不在意地想着:“莲心清茶,当年在哥哥的宫里也不知喝过多少次,因为清苦,我并不喜欢,每次都要放一块冰糖才肯喝。也不知道,乔家兄弟的院子里有没有冰糖?”
  恕儿随乔岭踏入赵王分给他们两个的小宅院。院子里没有小桥流水,却有几株百年的桃花老树,洒得一地落花缤纷。抚琴的人坐在廊下,七弦琴,白衣衫,玉发冠。琴声淙淙,如落花有声,白衣翩翩,身姿孤远高洁,如他的样貌一样疏离冷漠。
  乔靖闭目沉浸在琴声之中,并未发觉乔岭、恕儿和翼枫的到来。
  恕儿低声对乔岭说:“你表哥平日里不苟言笑,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付诸琴曲之中,所以他弹奏的曲子好像比别人弹奏的更有千丝万缕的情绪。难得一张七弦琴,被他撩拨的,好像生出了七千种爱恨情仇。”
  乔靖闻声,转头向这边看来,琴声缓缓停止。
  恕儿行了一礼,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乔兄抚琴。”
  乔岭补充道:“颜兄可是在门外偷听了很久,若不是我回来撞见他,把他领进来,估计他还要坐在墙根那里继续听。”
  乔靖面无表情地问道:“颜兄懂音律?”
  恕儿点头道:“乔兄刚才弹的曲子,我也会弹,却弹不出乔兄指尖的韵味。我弹琴,弦就只有七根,乔兄弹琴,大概弹出了七千根。”
  乔靖的眼里难得有了一丝温暖之意,他说:“颜老板如此过谦,不如也弹上一曲?”
  乔岭起哄道:“颜兄,你既然也会,不如弹上一曲,来换我们的莲心清茶。”
  恕儿笑着推却:“我的琴艺,就不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乔靖并不再多说,只是把琴递给了恕儿。
  恕儿不愿那琴尴尬地悬在半空,只得接过,也弹奏了刚才乔靖所弹的那曲《明月谣》。恕儿的演奏虽然并不磕磕绊绊,毕竟这是陈国家喻户晓的七弦琴曲,但她只能勉强弹出月光的柔婉,却弹不出琴者的忧伤。
  一曲奏罢,乔氏兄弟鼓掌捧场。乔岭笑赞:“没想到陈国首富不仅年纪轻轻,武功厉害,弹琴也不差。”
  乔靖点头道:“确实难得。”
  恕儿笑道:“两位乔兄,既然你们今日硬要我这扒墙根偷听曲子的人出丑,那也别怪我们忙完商策的当庭论述之后,请我的表弟苏璎也来弹一曲,正好可以让他请教一下乔家大哥,到底该如何把弹简单的曲子弹复杂。”
  乔岭调侃道:“表哥,你听颜老板这口气,怎么好像不是斗琴,而是在找比武的帮手?他自己打不过你,便要请高手来援助?”
  乔靖淡淡笑着:“的确。而且还说我弹的曲子简单。”
  自相识,恕儿从未见过这位乔家大哥的笑容。他一直板着脸,一开始,恕儿以为他是个冷酷漠然的人,可是这两日在花园中坐在同一桌子用餐,言谈间,恕儿渐渐发现,乔靖的面无表情,更像是一种威仪,而不是一种傲慢。此刻他因她半真半假的挑衅而笑,虽然嘴角所弯弧度甚浅,但眼中却流露出亲近友好之意。
  恕儿突然觉得,越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越是温暖如春。
  桃花小院里,三人一琴,围坐饮茶。
  乔家的侍者端上热气腾腾的莲心清茶,茶具看起来并不像是赵宫之物,而是齐白玉所制,大概是他们从宋国带来的。茶壶茶杯个个做工精良,纹路细腻,品相不俗。
  茶具之中,还有一个齐白玉雕刻的莲花型小碗,碗里盛了几块黄冰糖,碗边放着一只镌花的小银勺。
  乔靖用小勺盛出一块冰糖,放入自己的茶杯之中。乔岭则不放冰糖,只喝茶。因莲心清茶昂贵,香气也淡雅,若是放冰糖,则有些焚琴煮鹤,浪费了此茶自带的味道和香气,所以寻常富贵人家喝莲心清茶时,从不放糖。
  恕儿有些惊讶地想:“像乔靖这样风姿高洁、品味不俗的抚琴高手,竟然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做出这种焚琴煮鹤的事情?”
  她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随手抓起两块冰糖丢入自己的茶杯中,啪嗒一声,溅出了几滴金色的茶汤。她也惊讶于自己的举动。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是喜欢徒手抓吃的,完全忽视一旁精致的器具。以前,娘亲、母后、太后多次提醒过她,吃饭喝茶,都要有礼有节,但是她却一半是嫌麻烦,一半是跟母后和太后赌气,故意事事都与她们对着干,谁让她们一直将娘亲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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