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两人顺着目光望过去,这“阿临阿波”是两个十八九岁,眉目俊朗的少年,正面露诧异。
之前问话的少年好奇道:“你们是陶家什么人?”
“他是陶将军的外甥,特地远道而来……”
“外甥?!”
盈珠话未说完,之前问话的少年疑惑道,看了车上人两眼,忽然一拉马缰绳掉头,飞奔而去。
一人一马迅速绕过墙角,紧接着,少年拔高的声音:“陶伯父,陶伯父!有个说是你外甥的人来了!!”
盈珠和赵离忧对视一眼,虽然这完全不在他们预料之中,不过也省得他们自己上去拍门了。
也不知这陶舅舅是怎么一个态度,不要求态度有多好,只希望能过得去就可以了。
两人并没有等太久,几乎是少年声音落下的片刻后,身侧这巷子第一间的院子就一阵骚动,一阵急促的厚重军靴落在青石板上的奔跑声,脚步声听的真真切切,那人在飞奔,他冲出前院,一把拉开重重的大门,紧接着往这边急奔而来。
只见一名身披赤色甲胄连头盔都没来得及卸下的国字脸的中年武将,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巷口。
赵离忧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会,就缓缓伸手,扯下那条一直蒙着头脸的面巾。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赵离忧那肤白如玉的脸上,五官长开了些,但确确实实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陶鸿光激动得脸都乐开了花,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搭在赵离忧的肩膀上微微颤抖,上下打量:“离忧,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先打发人告诉舅舅,舅舅去接你……”
一连串的话,话语里满是激动和高兴,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态度,余光见那群少年正目瞪口呆,跟见了鬼似的,明显他平时并不是这样的。
盈珠看到他的态度如此热情,一口气松了,不过她也不吭声,只在赵离忧身旁站着,等他们舅甥两个叙旧完了再说自己的事。
那边陶鸿光还在说着:“大冬天的路不好走,这一路可还顺利?你娘呢?”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看一眼外甥打扮还有身后的马车时,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瞪大眼睛问道:“你娘呢?你娘可好?”
赵离忧很不习惯和人这般亲近,被握住的双肩微微动了动,闻言一滞。
他唇角紧抿:“我娘,我娘不在了。”
“不在?”
愣了半会,陶鸿光才反应过来这“不在”是什么意思,人当场定住,好半晌才喃喃出声:“……怎么不在了?怎么会?!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他满脸悲痛与不敢置信,身形虚晃连退几步,撞在急追过来一年轻妇人和青年身上,那两人忙将其扶住。
“夫君!”
“父亲?”
感觉对面有两道目光打量过来,赵离忧扫了一眼,见是一个瓜子脸打扮端庄的妇人,及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这二位,想必就是他的舅母和表兄了。
青年脸型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影子,皮肤白皙,也算得上俊秀。
赵离忧微微垂眸,没再说什么。
那边陶鸿光掩面痛哭,神情悲恸至极,赵离忧舅母就劝:“有什么回家再细说罢,”
她看了赵离忧一眼,又说道:“这还是在街上呢。”
陶鸿光闻言,好一阵才勉强压抑伤悲,他抹了泪,对赵离忧道:“……是舅舅失态了,咱们先回家。”
妹妹死了,外甥一身布衣风尘仆仆从云州东赶到砀县西,千里之遥,这一路上必定饱经风雪,肯定是清河那边发生了什么大变故,这才投靠他来的。
这是街巷,陶鸿光纵有再多的话要问,也不得不压下先回家去。
他这时也终于注意到盈珠,此时盈珠已扯下面巾,虽然面色憔悴,但眉目如画,满身气势还是有的,显然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这位……”
赵离忧看了盈珠一眼,盈珠朝他微微点头,他便对陶鸿光说:“她姓谢,是我的——未婚妻。”
来之前,盈珠和赵离忧商量过这个问题。
她跟着赵离忧投靠陶家,总得有个名分的,朋友?这样的话距离拉得太远,不大好一直在里头住着,何况古代极重名声,孤男寡女行走一路,还要跟着投奔人家舅舅,怎么说也说不通。
至于单独开门立户,不管是谁也没这个打算。
盈珠就说:“那就说是未婚妻好了,你吃点亏,咱们假扮一下,等我报仇之后咱们就解除婚约,我就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好了。”
两人走了这么一路,古人非常看重名声,说是未婚妻也没什么了,这个说法就很好,名正言顺。
是很名正言顺不错,只是盈珠开口之前,赵离忧却没想过,一听,立即看了她一眼,难得目露诧色。
赵氏和樊氏,两者身份天上地下,差距犹如天堑鸿沟。
樊氏,武阴樊氏贵女,即便樊氏已覆灭,她依旧还是百年世家出身,另外,她还是信阳王妃。
而赵氏卑贱,仆婢出身的妾室,还是商贾家的,然后被献上到侯府当侍妾,可谓低微如泥,即使最得宠时,郁宏手底下的臣将妻眷都不屑与之为伍,哪怕有攀附的,那也个个口不对心。
哪怕赵离忧不承认,他也不觉得母亲卑贱,但不代表他不是不知道世情如何,母亲多年来是怎么一个待遇的。
所以盈珠这话,让他极诧异。
怎么是他吃亏了?这事这么说也是自己配不上她才是,而且看她神色坦然,一点也没有勉强或者觉得不对。
盈珠确实很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身份地位什么的,她其实真不怎么往心里去。
赵离忧眼神莫名,盈珠懂的,她笑笑道:“说是你未婚妻也是我高攀了,你不管相貌身手还是各方面都是顶尖的,我也不过是曾经有个有那么点身份的渣爹而已,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弃女,这么说来吃亏的确实是你。”
赵离忧收回视线,说了句“随你。”而后站起推门出去。
盈珠心情很好的紧随其后,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第16章 阿珠
赵离忧开口前,还是看了她一眼。
盈珠微笑着上前一步,行了一个这时代的礼,“阿珠见过陶伯父。”
陶鸿光忙虚扶,他面上仍难掩伤悲,勉强笑:“既是离忧的未婚妻,那便和离忧一般,称我舅舅就是。”
盈珠忙再行一礼,称道:“舅舅。”
盈珠身份的事情已经定了,陶鸿光打起精神:“快快进屋,我们回家去。”
便半转过身,引赵离忧盈珠两人转过巷口,先进家门。
青砖院墙门柱,青石台阶,两扇黑漆如意门,上悬一匾,“陶府”。
盈珠赵离忧顿了顿,对视一眼,抬脚迈了进去。
陶家这座宅邸并不太大,从外看是两进宅院。
内里装饰摆设寻常,很是平常的武官之家。
陶鸿光已介绍了,那瓜子脸的妇人确实是他的妻子,娘家姓许。
和许氏一起出来那个青年,是他的长子,陶治。
至于尾随赵离忧盈珠两人进门的“阿临阿波”,则是陶家的二子三子。
“天色已晚,先用膳罢,妾身已命厨房多做好菜。”
几人进门,在前厅坐下说了两句。
许氏看了赵离忧盈珠两人一眼,笑笑便说。
“对。”
陶治立在许氏身侧,附和:“表弟表弟媳远道而来,该是乏累得很,吃点东西该早些歇息。”
他扫了赵离忧一眼,又瞥向盈珠。
“嗯。”
陶鸿光点了点头,就算是有再多的话想问想说,但天都漆黑了,赵离忧两人一脸风尘疲倦,且一进门的就扔下盈珠只顾和赵离忧也不妥。
既是事实已不能更改,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勉强压住。
“用了晚膳,先好生歇下,舅舅明日再和你们细聊。”
他招来府兵,吩咐替他明日告假,接着就起身,引着赵离忧两人往摆膳的侧厅去了。
陶家的人并不是很多,这北地的武将规矩少,并不像世家那么格外讲究,一大家子都围着一张大桌坐下,也没有分什么男女。
陶家寻常武将家,饭食也比较简单,匆匆忙忙间,也没有上桌太多样式,陶鸿光觉十分亏待外甥,便说道:“舅舅明日设宴,为你们洗尘。”
说完便招呼两人吃饭。
两人也跟着吃了起来,不过赵离忧却依旧寡言,陶鸿光并不介意,连声招呼,又夹菜,另外让盈珠多吃。
一顿饭吃下来,算是很热情,吃完之后大概已经九点多了。
饭前,陶鸿光亲自吩咐将第一进西边跨院整理出,又亲自将两人送过去。
“舅舅家房舍不宽敞,委屈你们了。”
陶鸿光自清楚赵离忧过去的身份,看盈珠言行举止,出身怕也不差。
“舅舅哪里的话,这院子清雅宽敞,房舍也充裕,怎么就委屈了。”
陶鸿光命人整理出来的这院有正房,还有左右厢房看起来就是一个四合院,就住他们两人,确实很不错了。
陶鸿光拍了拍赵离忧肩膀,又对盈珠说:“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婆子,切不许跟舅舅见外。”
又打起精神,细细了叮嘱赵离忧,这才离开。
屋里还有个婆子,一直在收拾屋子的,收拾的差不多了,见赵离忧两人进屋,就上前要帮他宽衣解带。
她的手才一伸想要碰赵离忧,赵离忧立即闪开,神色一冷:“下去。”
他向来不喜外人近身碰触,婆子一惊忙告罪,盈珠便赶紧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收拾的很好,辛苦了,好了,屋里都差不多了,你下去吧。”
婆子也觉得这表少爷太不好亲近,忙行了个礼:“表少爷,表少夫人,老婆子告退。”
便下去了,脚步声渐远,屋里终于剩下赵离忧盈珠两人。
盈珠听那婆子称呼,掩门回头说:“离忧,咱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
到了这里,再像以前般称呼有点见外了,便改了,盈珠很亲近唤赵离忧“离忧。”
这么称呼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他们两人生死与共,艰难求生,情况也差不多,以前她说赵离忧他爹更渣,但经历过后面的事儿之后,她觉得他们两人的爹都渣的彻底,所以他们现在可以说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盈珠让赵离忧唤她阿珠,以免暴露大名引不必要麻烦。
未婚妻?
赵离忧微微笑了笑:“嗯。”
非常顺利地安顿下来,两人心情都很不错,赵离忧刚才提及母亲有一瞬阴霾,也被驱散了。
“阿珠。”
赵离忧下颌微微一抬,示意进里间说话。
他走在最后,打开两扇窗看一眼,确定院子内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才转身。
这是赵离忧的房间,不过由于过早把婆子打发了,铺盖未打开,带来的行囊也未收拾,盈珠便展开被子一抖一扬,然后打开衣柜,把包袱里的衣服杂物都放进去。
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会的,两三下就理好了。
两人围坐在小圆桌前,低声说话。
“刚才舅母和大表兄……”
盈珠回忆一下,她总觉得这两人并没有表面热情,而且那陶治看她的次数多了点,有点油腻,让她很不喜欢。
反倒是陶临陶波,这两少年看着单纯中带着好奇,虽然也看了她不少眼,却不惹人厌烦。
想起这俩少年,她有些疑惑:“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那两个小的表兄弟都没怎么说过话呢。”
除了陶舅舅嘱咐,要和赵离忧两人互相关照时,二人应了一声外,其余时间都不吭声,站得距离许氏也远,和和刚开始见他们那会儿的开朗样子差远了。
这个赵离忧知道,便解释道:“陶临陶波非许氏所出。”
果然和盈珠猜的一样,那俩不是亲生的。
这也算是一点了解吧,剩下的以后再慢慢弄清楚。
盈珠长长吐了一口气:“现在也算暂时住下了,咱们先休息几天,投军的事,再慢慢研究。”
看陶鸿光的态度,应不难的。
两人还有些疲倦,又说了几句,盈珠便说了一句“我回去了”起身回自己屋子。
赵离忧送她过去,他打量过,见摆设帐被等物俱和他屋里相差无几,才收了视线回去。
盈珠嘱咐他:“早些休息吧,晚安。”
他应了一声,赵离忧走后,两个婆子抬来热水,盈珠终于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躺进干净暖和的被褥里。
整个人算是终于活过来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想起还要报仇就有些凝重,又想起身处的陶家和陶舅舅,心里又感激。
太多的心绪,最后全化成了一声呼噜。
赵离忧,回到自己屋子后,婆子抬了水来小心敲门,他淡淡吩咐,日后除了普通洒扫,不许随意乱动。
婆子忙应了,退下不再说话。
赵离忧梳洗很快,一刻钟不到就出来了,手上下意识去开柜取书,才伸手又想起盈珠说的早些休息。
顿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打开。
他没看书,不过倒给那些珍贵书籍挪了个隐蔽位置。
吹熄灯,躺在床上,赵离忧却并没有睡意。
将陶家情况及两人处境想了一会后,他开始考虑起后续发展。
他要尽快投军,除了母仇不共戴天以外,他还是两人中唯一的男子,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赵离忧想了很久,第二天和盈珠私下商量过,决定缓几日,就向陶鸿光提起此事。
没有想到不等他提,陶鸿光却先说起这个了。
第二天陶鸿光请假,上午两人办了家宴洗尘,而后嘱咐许氏多多照应盈珠,就带赵离忧去了前头书房。
昨夜他一夜没睡,想起好不容易寻着的妹子又哭了一场,此时双目血丝泛红,一掩上门,就连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