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忧颔首道:“传令,以最快速度前行。”
天色很暗,好在大家适应环境能力也不错,入山一段时间已渐渐适应,可加快速度。
裹了厚皮布的蹄铁疾速落地,声响极低极沉,迅速沿着长长的山道向前滚动。
这么一路疾行,很快深入山腹,萧滨亲自出马,擒获了几名敌哨,赵离忧道:“再仔细些,务必无漏网之鱼。”
众人领命而去,这般仔细小心,在夜色飞速前行,子时过半,终于抵达了那处悬崖深渊。
离得尚远,赵离忧已经抬手令停,整支队伍蓦地停下。
赵离忧交待齐和颂两句,齐和颂低声道:“你小心。”
他点点头,一踏马镫飞身离了马背,无声闪出。
很快,他悄然抵达崖渊一侧,身影无声隐没在树影之下。
他眯眼,锐利视线扫向对面。
果然不出意料,对面有人,不过不多,只要几个很隐蔽的岗哨。
一连耗了多日,又没听见马蹄声响,几个哨兵有些松懈,探出身体瞭望时立即被赵离忧发现了。
赵离忧没动,耐行等着,等确定了再无其余岗哨以外,这才提起穿云弓,拉弓搭箭,无声瞄准。
几声锐器破空的翁鸣,却隐没在呼呼山风,漆黑夜里,箭矢骤无声息,连续闷响,哨探无声倒下。
赵离忧一直盯着,确定再无异动,这才呼放哨一声。
候在不远处的萧滨接讯,立即往回报讯。
马蹄声疾,齐和颂很快率大部队赶上。
他跳下马,扫了两眼,见果然是个足有八丈的崖渊,崖壁直极陡峭,往下望未能见低,树影山石加上风极大。
搭桥兵已经上前了,搭眼一看,便精准找到从前架桥的位置。
厚木板立即抬上前,叮叮当当开始拼接,非常迅速已看见一架一丈许的平板桥雏形。
一捆捆大麻绳扔在地上,搭桥兵拽住麻绳,开始一圈一圈死死将横木缠在板桥底下。
一切有条不紊,另外几捆麻绳则扔在悬崖边缘,绳头理出,交到赵离忧手上。
赵离忧也不用解甲,接过绳头扫了悬崖两眼,直接纵身一跃,人立即腾空而出,长鞭一扬,鞭尾勾住对面悬崖边缘的一棵粗大矮树一扯,人已转瞬落地。
干脆利索,毫无声息。
即便气氛如此紧张,陶临万河等人也不禁眼前大亮,齐和颂暗松一口气,笑道:“赵兄弟的功夫真是越发了得。”
陶临十分骄傲:“那是,离忧每日精炼,从来不歇。”
齐和颂敲一记他脑袋,笑道:“还不过去。”
赵离忧将几个绳头分处绑紧,这边也是,麻绳绷紧,再结上一个布环,人直接滑过去即可。
陶临第一个过去的,非常利索到底,然后就是齐和颂万河,后续有条不紊排着队,在鲜于浩的指挥下,一个紧接一个无声滑了过去。
人过去了,后面就容易了,组装好的木板桥两头用麻绳绑紧,一头的麻绳带过去,而后两边配合,很快就将新板桥卡在旧桥的位置上,开始固定。
这些都不用赵离忧费心,齐和颂并第一批人过来后,他就直接转身,先去探了探路。
桥很快架好,齐和颂正吩咐驱马过来时,赵离忧就回来了。
“怎么样?”
赵离忧微微摇头,一路过去,直至出山,都安然无事,不但没有埋伏陷阱,连哨兵也没有一个。
没有任何阻滞,应是好事,只齐和颂闻言,神色却反更加凝重。
一路畅通,诱敌深入,由此可见,嘉丘是天罗地网了。
“待回头的时候,只怕咱们无法再走这路了。”齐和颂盯着正迅速通行的木板桥。
“若走不得,我们就往南。”
骤一阵疾风起,赵离忧仰首,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他皱了皱眉。
齐和颂也皱眉道:“要下雨了。”
他们此行夜袭的目的是焚烧粮草,一旦遭遇大雨,恐怕成功率直降九成。
赵离忧立即道:“快一些,我们马上出山!”
开弓没有回头箭,千余骑兵以最快速度通过木板桥,在夜色迅速出了山。
他们遇上的第一个难关,就是必须在不惊动嘉丘的情况下无声擦过,抵达后方的怀邑。
自半山腰俯瞰而下,沉沉的夜色,远处的嘉丘犹如一头蛰伏凶兽。
赵离忧吩咐兵士检视马蹄上的皮布,马嘴都绑上了,任何人不得说话。
马小跑起来,闷闷十分沉的声息,悄然往山下而去。
曲泽至济山这一片地形起伏,十分狭隘,他们几乎是擦着嘉丘的防圈过去的。
将到近时,人人屏息,连跨下骏马也感受都肃然气氛,四蹄落地十分轻,小心移动,神经绷紧,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黑夜给了他们最好的掩饰,他们重重安全过了嘉丘范围。
赵离忧喝令:“全速前行,按原定计划行事!”
接下来,攻下怀邑并点燃粮草,毕竟为了掩人耳目,郁宏龚定直接撤去了大部分护军,剩余的只一些伪装成百姓的,攻伐不难的,难的只是时间和距离。
怀邑兵力稀疏,可嘉丘并不是,嘉丘至少有两万精锐兵马,而距离嘉丘仅仅三十余里,急行军一个时辰可至。
赵离忧他们只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他们必须将粮全部点燃,并让其燃烧成为不可扑灭之势。
另外,这一个时辰也包含了他们撤退时间。
他们只有千人,撤退时间太短暂了,这一片又被山水围夹,撤退路径极少,被追上的几率高达九成不止。
这支夜袭队伍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很高的,但在场的人没一个想这事,他们反而更关注天空的雨云,见得风稍稍停歇,心下稍稍一松,抓紧时,立即行动。
齐和颂一扯马缰:“引火为号,我们在西边汇合。”
“好!”
一抽马,两人各领一支六百人队伍,以最快速度往怀邑疾奔而出。
确实如所料般顺利,这些伪装成百姓衙役的兵士绝大部分进入了梦乡,接到消息惊醒冲出已来不及了,怀邑城墙不高,带布索的石块被臂力过人的兵士一扔而上,直接卡住,迅速攀爬而上。
门户开启,鱼贯而出,千铁骑半步不停留,有人阻挡直接就杀,疾冲至各自安排好的方位,粮仓大门被砸开,马背上的一串火油取下背上疾奔,不断打开嘉山塞子,浸润布条并塞上,而后点燃猛地一扔。
“轰”一声炸响,火苗火油爆飞,小山般的粮草被火燃了一片。
不断奔跑,不断点燃,火油扔罢,直接提起火把点燃,很快粮草大营浓烟滚滚,怀邑城火光冲天。
“成了!”
马不停蹄,赵离忧齐和颂在西城门外汇合。
只要一个时辰内不下雨,足以让毁去身后清河军的粮。
退一步即便下雨也无妨,他们把粮仓顶和屋顶都全部损坏,大雨一浇,粮草也难再保存。
夜袭成功,只是赵离忧齐和颂一行神色未见松懈,反更加紧绷。
身后黑烟滚滚,火光迅速蔓延,就这一会功夫就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怀邑上空。
在黑夜,尤为醒目。
嘉丘瞭望讯兵必然也望见了,隐隐骚动自嘉丘方向传来,不用怀疑,超过两万精兵正往这边疾奔而来,据赵离忧齐和颂判断,里面至少有一万骑兵。
“走!”
需立即走!
赵离忧齐和颂一拨马头,立即朝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甚至绕了一些路,既防止迎头撞上清河大军,也希望尽量拖延被锁定踪迹的时间。
所有人竭尽全力,能抢一息就一息,只奈何这一片地方实在太过狭窄,而千骑兵目标又实在太大,只要派出哨骑往四面一方,很快就暴露了。
粮草大营被焚,火光大盛无法相救,清河军自上而下异常悲愤,怒吼一声:“全力追赶!务必将赵离忧一行全部歼灭!!”
马蹄声隆隆,如鼓点狂急,一万六千骑兵精锐自后狂追而上。
赵离忧等人已把蹄铁裹布去掉了,全速打马前行,但奈何他们跨下骏马已疾奔了一整夜,难免疲乏,无法和养精储锐许久的清河战马相比较。
一点点,双方距离在拉近。
回头,黑压压的一大片,马蹄声疾如暴雨,而前方山岭,却仍有不短一段距离,来不及折返原路了!
赵离忧当立断:“我们往南边去!”
南边是他们的备用退路,通往另一边,山道宽敞许多也无深渊,无法阻隔敌军追赶,但赵离忧在另一边出口安排了援兵接应。
算算时间,援兵两个时辰内会赶到另一边出口了,只要他们支持到穿过山道冲出去,和援军汇合,就成功脱身了。
一行人咬紧牙关,全力疾冲!
只是两个时辰放在这时,却是极其漫长的。
疾冲入山道,后方敌军穷追不舍,越逼越近,眼见只剩下六六里路。
齐和颂倏地勒住马,赵离忧眉心一蹙,只是不等他说话,齐和颂蓦地转头:“赵兄弟!你们赶紧走!”
沉沉夜色,他坚毅眉目异常清晰,“我率人断后!”
赵离忧定住,盯了他一瞬,“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种情况,留下来断后就是一个死字。
齐和颂当然知道,但他更知道,继续这般下去,谁也走不了。
他望向不远的前方,那位置是个谷口,据险而守,可挡住追兵一段时间
为赵离忧等人撤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他眉目坚毅道:“我知道。”
他很清楚,但他还是很愿意。
赵离忧不但是主帅,还是他兄弟。
侧头看赵离忧,二人距离很近,齐和颂忽倾身大力和他拥抱,握拳如旧日般重重栽他背上一锤,朗声道:“下辈子我们做亲兄弟罢!”
他盯着眼前眉目一片坦然的齐和颂,齐和颂一把扯过他的马缰,“你赶紧走,说不定,还能率援军回来救我!”
他收住笑声,抽出匕首狠狠扎在赵离忧的马屁股上。
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狂窜而出。
“都给老子走!”
齐和颂怒喝陶临万河一声,陶临万河和赵离忧是一队的,齐和颂驱赶他们离开。
一队人被驱赶着离开,另一对队人目送,紧握的兵刃。
陶临万河稳住身体回头怒吼:“挺住!我们马上就带援军来!”
齐和颂哈哈大笑:“好,我等着!”
夜色中,赵离忧倏地回头,齐和颂身形渐远,只那眉目异常清晰。
赵离忧不想齐和颂死,也不想这一千六百名毫不犹豫留下来为他断后的兵士死。
马鞭重重抽在马身上,以最快速度往前急奔。
马蹄落地又重又急,身后追兵的声息却停顿了下来,被截住凝滞不前。
“轰”一声滚雷骤起,呼啸而过,雨点急速落下。
大雨倾盆,浇得马匹睁不开眼,赵离忧立即撕下衣衫,将马眼睛护住,驱它全速飞奔。
马蹄踏翻泥水,溅起污黄一片,瓢泼大雨中,陶临万河一抹眼泪,急声道:“怎么还不到!”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冲出山道。
数万援兵刚刚赶至赵离忧却一息不停直奔至阵前,
他一勒马缰,胯下骏马直接倒地,急喘不起。
赵离忧动作毫不停滞,直接扯下一员骑兵,翻身重新上马,一扯马缰道:“众将士听令!立即沿山道直入,救援齐和颂等!”
陶临万河等人才出尽,他已一扬马鞭,又直冲而入。
数万将士急行军,已最快速度原路折返,陶临万河等人心焦如焚。
过去近一个时辰,再折返,又是近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凭一个山口,不敢想。
他们急切要折返,但又很害怕,怕自己迎面撞的是清河军,齐和颂等人等不及他们已全军覆没。
第81章 战况惨烈
大寨赵离忧神色绷得极紧,连续被大雨浇了一个多时辰,他白皙脸被浸润更显冰冷,唇角抿得紧紧的,越接近山口,他唇角就绷得越紧。
暴雨声,他侧耳倾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蓦地,他骤一抬头,高喝一声:“都快一些!”
说着,又狠狠一扬鞭。
隐隐约约,他听见前方还有战斗的声音,虽已绷得极紧,却已强弩之末,但到底未曾全军覆没。
赵离忧甩开一众人,一马当先疾冲而上。
前方山谷,战况极其惨烈。
大雨冲刷着一地的尸首,鲜血混着黄色泥水,染红了一地。
齐和颂率六百命精卫死守已将进两个时辰,第一个山口他们守不住,已退至第二个山口。
六百人,死伤九成,还能继续站起的只有百余人,刀砍得卷了刃,他们捡起同伴的,咬着牙,一个倒下后面立即补上,坚决不肯让出半步。
齐和颂一直立马在最前方,铠甲划损,刀痕处处,臂膀大腿处各插一支箭矢,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浇下,血水沿着他的铠甲流淌。
伤势多且重,失血过多,他已是强弩之末,仍在战在此处。
他砍杀清河精兵无数,即便这般伤势都未曾倒下,仍在死死立着。
敌将大怒,再次抄起长弓,搭箭拉弦,瞄准齐和颂心脏。
齐和颂身上的箭伤,都是为他所伤,长久厮杀下来,总有避不及的时候。
一声尖锐箭鸣,齐和颂察觉,只是他已经将近力竭,身躯力气渐渐流失,手臂开始有些抬不起,只咬牙提了一口气,勉力一侧身。
一声闷响,长箭正他肩膀。
齐和颂定了定,终挺不住,晃了晃,高大身躯轰地往后一倒,溅起泥水一大片。
“齐将军!”
有人抢上前补了位置,另有人急急拖动他,他睁了睁眼,却觉得眼皮子沉重,难以支撑。
余光所及有银芒闪烁,是敌将立即补上一箭,箭矢再次直射他心脏。
齐和颂却再无余力挪开,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了。
箭矢已激射而至,齐和颂喘了一口粗气,勉力动了动,却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