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要到了,也不知道京城今年还放不放烟花。
努尔金还没能越过禁地。他倒是也生出了不少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一座死城,能把二十万大军拦在城外近半个月的时间?
他觉得离奇。
“王爷,斥候回来了。”陈学凯气喘吁吁地跑上城墙,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猴似的男人。
顾明磊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向那个斥候。
“王爷,蒙金大军这两日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进城试探,但进去的人基本都失踪了,偶尔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在军医那儿躺了几日,也没能捱过去。”
“怎么死的知道吗?”
斥候摇头:“太远,看不出端倪来。”
“只有这些,没别的了?”
“有,他们还在一些粮草里发现了老鼠的尸体。但发现之后,他们就加强了对粮草的守卫,还捕杀了附近所有的鼠类。不过还是陆续有老鼠尸体出现。”
和之前蒙金可汗的情况一样。
“难道还真是阿主兀王室的诅咒?”陈学凯皱眉道。阿主兀王室当年因为鼠疫而亡国,如今来到王城的蒙金大军也遇上了老鼠,说没关系,都没人相信。
阿主兀王城情况不明,顾明磊也说不准。但他直觉不是鬼神——他不怎么信鬼神。更何况还是草原的鬼神。
“半个月了,雪都快停了,努尔金要是再不能突破禁地,他恐怕连军心都稳不住。所以大动作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再接着探。”
“是!”
阿主兀王城的影子就在视野可及的范围里。顾明磊眯起眼睛,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
努尔金,你会怎么办呢?
青铜的酒爵被砸在地毯上,两侧的奴隶惊恐地伏在地上,不敢看勃然大怒的努尔金。
“王子,咱们真的不能再继续了!禁地的诅咒已经开始了!”军师巴雅尔满脸着急,可惜他劝不动努尔金。
“不能再继续?那难道我们还灰溜溜地回到英雄关去吗?让大靖平白看笑话?!”
“禁地……一个小小的禁地,能奈我何——!”他咬紧了牙关,“全军整兵,后日,二十万大军拔营,攻城!”
“王爷!不可!这攻城的军械都是为了攻破大靖的城墙准备的,禁地里没有粮草,没有百姓,不值当啊!”
“只要能攻破阿主兀的王城,我们就能长驱直入,直接兵临柳州!柳州的防御是十七州里最薄弱的,进入柳州,我们就能补充粮草和军械,然后直指羌州!”
那也得先攻破柳州啊!巴雅尔涨红了脸,大靖不是傻子,蒙金二十万大军在阿主兀王城前驻足那么久,他们的斥候肯定得到了消息,要知道大靖的斥候是天下最好的斥候,特别是镇北军的斥候队,更是大靖斥候中的精英。
半个月,苍州的援军来不及,但玄都的援军,肯定早就陈兵柳州,就等努尔金了。
巴雅尔苦口婆心地分析了其中利弊,努尔金沉眸,冰冷的视线扫过巴雅尔:“巴雅尔,现在我才是主帅。”
巴雅尔怔住。
“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如果现在拔营回英雄关,丢的是我蒙金的脸,就连军心都会因此动摇,这样的责任你担得起吗!”
天气本就严寒,从英雄关到阿主兀王城地一路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抱怨的声音。如果现在再折回去,不说骑兵的马儿会疲倦,就是军心都会溃散。
当下,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整兵!后日攻城!”
巴雅尔再找不出反驳的机会。
夜晚的王城,冷风在断壁残垣中呼啸而过,帖木儿找到扎布时,他们的王子正坐在王宫的台阶上看星星。
可今天的天上瞧不见几颗星星,就连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面。台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他被冷风吹的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王子。”
扎布侧头看他:“有消息了。”
帖木儿点头:“哈达尔的人正在整军,他们准备攻城了。”
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当年他们能让哈达尔的可汗回去,是因为那位可汗本就谨慎多疑,带着的粮草和骑兵远远少于如今的努尔金。
“我们不能再等了。”扎布起身,看向远处深沉的夜色,“我们必须离开了。”
帖木儿也明白,他的视线扫过王城的废墟:“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扎布回答,“就算回来,也是坐着王驾回来。”
帖木儿瞳孔微微放大:“王子是想……”
既然已经选择向大靖求援,那他要求的,可就不是简单的庇佑。
“通知梅朵他们收拾包袱,我们晚上就出发去柳州。”
“这么着急?”
“努尔金这几日就会攻城,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是!”
深夜,没有人注意到一队藏在黑色斗篷下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城,直奔柳州而去。
“王兄……”梅朵凑到扎布身边,“大靖真的会帮我们吗?”
扎布摇头:“不知道。”
但总要试一试,这是阿主兀最后的机会了。
梅朵没有再问,她乖巧的点了点头。扎布的手掌覆上梅朵的头顶:“别多想,我会保护好你的。”
梅朵不满:“是我应该保护王兄才对。王兄才是阿主兀的希望。”
看着梅朵崇拜的眼睛,扎布扯出一个苦笑,什么阿主兀的希望,他父王也曾被称为阿主兀的希望,最后还不是郁郁而终。
阿主兀没有希望。
他们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望着越来越近的柳州城墙,扎布握紧了手里父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一枚阿主兀的王玺——希望父亲母亲保佑。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阿主兀王子
黎明破晓,柳州城墙上,守了一夜的胡凡童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跟兄弟换班。
刚准备走下城墙,远处雪原上的人影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人?怎么从那个方向来,不会是敌军吧?
他打了个激灵,一巴掌拍醒身边就要闭上的眼睛的马越展:“你看那边有人!”
马越展打起精神看去。
还真是!
那个方向可是蒙金禁地,听说蒙金的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禁地不远处。
“快快快!通知何将军!”
还没等何立新赶到,那群带着黑色兜帽的人先一步走到了城墙下,不过他们没有走近,远远地停在雪地上。
扎布抬起眸子,打探的目光扫过城楼上警惕的官兵。
这就是北域柳州?
“来者何人?”
梅朵询问地看向扎布,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扎布摇了摇头,取下自己的兜帽:“扎布·阿主兀。我的名字。”
阿主兀?胡凡童的小胖脸皱在一起,阿主兀不是前面禁地的名字吗?他听八王爷说过,那片禁地是阿主兀王城。
城墙上一片寂静。
“阿主兀?阿主兀王室和你什么关系?”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穿着战甲的何立新出现在了垛口,扎布从他身上的衣服和头盔上的红缨都能分辨出来者是个有官位的将军。
“我是阿主兀王室的王子。”
何立新冷笑:“阿主兀已亡国百年,岂是你说是王子,就是王子的?”
梅朵不满地蹙眉,就要反驳,扎布抬手拦住他,何立新说的没错,阿主兀已亡国百年。
“我有阿主兀的王玺为证。”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小小的玉玺。
借着一点晨光,何立新勉强看清了他手上的印玺。但具体是不是,还得由专人查验。
“去请八王爷来。”
顾明磊刚准备起身前往营地,迎面撞上了从城门口跑来的胡凡童。
他拉住胡凡童的衣领,让人站稳:“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城,城门口,有,有自称阿主兀王室的王子要,要见您。”胡凡童喘着粗气。
“阿主兀王室的王子?”顾明磊错愕,“在城门口?”
胡凡童点头:“对,他们从禁地的方向来的。手里还拿着阿主兀王室的印玺。”
从禁地来的?顾明磊脑中灵光一闪,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如果说禁地里藏着的是阿主兀王室……
“去看看。”
扎布没想过能在柳州见到大靖的八皇子。他以为这样的人,肯定会等在玄都,也早就做好了被大靖军队押送到玄都的准备。
却不想两人竟然在这柳州城门打了个照面。
顾明磊站在城墙上,凌厉地目光扫过扎布:“就是他?”
在他视线落下的瞬间,扎布下意识地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他不禁握住拳头,抬眸回望。
老人们总说他的眼睛像草原的牛羊一般澄澈,那这位八皇子的眼睛,就好比草原上翱翔的海东青——锐利,危险。他是一位真正的皇子,和他们阿主兀这样的亡国遗孤不同。
顾明磊是天潢贵胄,而他,不过是丧家之犬。扎布突然觉得羡慕,如果阿主兀没有亡国,他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举手抬足,都是尊贵。
可惜,他们都没有如果。
在他打量顾明磊的时间里,顾明磊也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他。这位疑似阿主兀遗孤的王子,瞧着比他大上几岁,头发微卷,编成辫子落在肩上。
胡凡童说的王玺,就攥在他的手掌心里。
“开城门,放他进来。”
“王爷……”何立新还有些顾虑。
“只放他一个人进来,剩下的人,暂留城外。”顾明磊补充道。他也不是傻的,这么些人能在守住一片废墟那么些时日,多半不简单。
何立新不再问了。
可梅朵一听到这个条件,却是不满。她涨红了一张小脸:“我王兄是阿主兀的王子!怎么能孤身进入大靖?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来迎他们的是顾瑾,闻言也不恼,平静地回答:“要想进城,就只能他一个人,否则就回去吧。”
“你!”梅朵还想再争执,可才开口,顾瑾的刀已经横在了她雪白的脖颈前。
“这里是大靖。自然是王爷说了算。”
扎布让梅朵退后,棕色的眸子冷冷地和顾瑾对视:“可以,我一个人进城,但我的族人跋涉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需要地方休息。”
顾瑾抬头看向城垛上的顾明磊,后者微微颔首。
“可以。我们的人会帮你们搭个简单的营地。”
扎布松了口气。
“梅朵,你照顾好他们,我很快就回来。”
他跟在顾瑾身后缓缓走进城门开的那条小缝里。
梅朵抬起头,垛口已经看不见那位大靖皇子的身影了。
“你叫扎布?”顾明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隔绝了冷风。
扎布点头。
“你说你是阿主兀王室的遗孤?王玺呢?”
扎布摊开手掌,那枚印玺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枚印玺我要拓印,送到京城,由礼部的官员检查过,再做决定。”顾明磊也没急着想看印玺的模样,“毕竟阿主兀亡国已久,你们的印玺,没人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听见亡国两个字,扎布就觉得不舒服,但当下他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阿主兀确实亡国已久。
“拓印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可以。”顾明磊点头,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淅淅沥沥的小雪还在飘,“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
扎布思考片刻,稍稍低下头:“听王爷的。”
倒是个识趣的人。
顾明磊藏在袖子下面的手轻轻叩击着手背——他其实并不在意扎布到底是不是阿主兀的遗孤,毕竟阿主兀确实亡国已久,若真要仔细查考,恐怕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只要有这个名头,其中就可大有文章可做。若是用的好了,说不定能一举颠覆当下大靖和蒙金的局势。
至于这一批阿主兀遗孤是如何在一座废墟里躲藏那么久,他也感兴趣的很。
------题外话------
这两章主要交代一下阿主兀王室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扎布
“喝茶吗?”
扎布从外面的风雪里回过神来,他看着顾明磊杯中清澈的茶汤,茶叶沉浮。
他摇头:“我不喝茶。”
蒙金人没有喝茶的习惯,草原严寒,不适合茶树生长,他们只能从大靖手里买,因此茶叶的价格在草原也一直居高不下,是很珍贵的东西。
至少在废墟的这些年,扎布没喝过。
“尝尝吧。”顾明磊把茶盏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夫人从江南临安带回来的龙井。”
龙井茶的茶汤,汤色嫩绿明亮,扁平光滑,苗锋尖削的茶叶在汤面缓缓带起一点涟漪。
抵不过茶香,扎布抿了一口。
入口微苦,回味却是甘甜。
“如何?”
扎布敛下眸子,他不知道如何,他也不曾喝过别的茶。
顾明磊见他不答,也不追问,也饮了口热茶,满足地轻叹:“你们这儿,还真是冷。”
扎布微楞,他猜想顾明磊会问很多问题,却不想第一句话却是说北域冷的。
“到了草原,会更冷。雪山脚下,连牛羊都不愿去。”
“那你们呢?那一片废墟,怎么活下去的?”顾明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