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驳斥:“就算是输给了张家和叶家,也不一定就是最差的那一个。”。
“这种事谁知道呢,” 魏嘉诚摇摇头,做出一副轻蔑的模样,“左右是个垫底儿的,你还别不敢承认了。你外祖家那条小青舟,遇到哪家都比不过。”
陈益鸿闻言气急。
“你简直强词夺理,我外祖家只是运气不好,恰巧抽到了第一轮。”
“啧,你不用找借口,实力不行,何必归结到运气上。”一如既往欠揍的语气。
被别人怀疑实力,那哪儿能容忍,闵国公二少爷自然争辩:“我说的本就是事实,若是九条龙舟一起比,不见得我外祖家的龙舟就是最慢的,没准还在前三甲。”
他自认为言之有理,可惜遇上对方这种混不吝的性子,只能被一再挑衅。
魏嘉诚眉毛挑得老高,一副“我就是不信你奈我何”的表情。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你就是不敢认输。”
话说到此,陈益鸿只觉恨得牙痒痒,可也没有法子,只怪孔家运气太差,抽了不好的签儿,正巧同那张家叶家在同一轮。
他无法反驳,心想若是能改变顺序就好了,但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改变顺序是绝不可能的,抽签的结果已然公布,无法更改。
若是恳请官家让九个龙舟一同比试呢也不行,官家不会同意的,难道真要被那鳖孙嘲笑却毫无办法吗。
他心里正闪过一个一个念头,却又被一一否定。
懊恼间抬眼瞧见对方走远,踱着步子在店里晃悠,指着角落一个一尺多高的摆件和店里的小二说了些什么,又走开了。
陈益鸿闷闷不乐的朝那摆件扫去,没精打采地扫了两眼,刚要移开视线,却突然顿住。
他目光嗖地挪回去,看着那座方方正正的东西,脑中隐约诞生出一个想法来。
他想了想,走上前指着那件东西,问店内小二:“这可是传闻中那位著名匠师制造出的‘沙漏机械时钟’?”
小二正在辛勤轻扫铺面的余灰,闻言看他一眼,客客气气: “正是。”
“听说此物计时精准,不差一瞬,乃大匠所造,这可是——”陈益鸿突然想到什么,止住了话。
小二疑惑地看向他:“可是什么?”
却见对方眼睛一亮:“可是真的不差一瞬?”
“这位客人,不是我吹,这座时钟可是经过了诸多考验的,向来不差分毫。”小二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那这钟怎么卖?”
那小二听此话却犯了愁,“这位客人,实不相瞒,这钟是不卖的。”
陈益鸿一听就着急了:“怎么还会不卖呢?你尽管开价,不论多少我都出。”
“客人,我们掌柜交待了,这钟只是摆在店中供客人欣赏的,并非售品。”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岂有此理,放在店里的东西哪有不卖的道理。”
两人的对话引起店内其余人的注意。
魏嘉诚方才看过这时钟,踱到了另一边,此刻看陈益鸿同店内小二争执,又慢悠悠踱了过来,脸上挂着闲适的笑容。
“我说这位兄弟,人家都说不卖了,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陈益鸿却没功夫跟他抬杠,认认真真抬眼看他:“魏嘉诚,只要有这钟,就能证明我外祖家的龙舟不是最慢的。”
魏嘉诚歪头想了一会儿,了然道:“难道你想用这钟在明天的比试中计时?”
他点点头,露出一副算你聪明的表情。
“可惜了,人家又不卖,你别白费心思了,输了就是输了。”
“你!”陈益鸿面露不虞,本来店家不卖这钟就让他憋了一肚子火,这鳖孙还要再来挑衅,越想越气,他忍无可忍的撸起袖子,准备朝着那可恶的笑脸砸上一拳。
魏嘉诚见状连连后退,口中大叫“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时韩沐言等人正巧进店,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拦住两人。
他方才和几个太学的友人在对面的茶楼上闲聊,无意中看到下面两人似乎在争执,平时同二人都有来往,知他俩经常一言不合就干架,于是下了茶楼便赶了过来。
“陈兄,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这么大气。”韩沐言拦住陈益鸿,温言劝道。
“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揍他不可。”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周围几位少年都来劝,陈益鸿只得放下了拳头,咬着牙瞪对面的魏嘉诚。
在众人的询问下他道出了事由。
也正是此时,韩素娥母女俩恰好路过此地。
这边韩沐言劝完,突然见一个眼熟的婢女走到他面前,登时认出这是母亲身边的白芷,对方恭敬地告知长公主和大姑娘正在附近,他一偏头,看到不远处停着母亲的马车和府中护卫。
没多想,他正要给对方回话,同行几个少年也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转向韩沐言问道:“那不是长公主的车驾吗?”
还未待他点头,却见陈益鸿脸上一喜:“不如请长公主来评评理。”
韩沐言一听就头疼,自己母亲哪会乐意管这闲事,忙拦住他,正色道:“陈兄,你这事本就说不清,更何况我还没弄明白,你想让我们评什么理?”
见自己被阻止,陈益鸿心中闷闷,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话,此时又不能买下这钟,真是走到死胡同去了。
他不死心地再三询问那小二,是否能将这钟卖与自己,实在不行,借来一用也可。
那小二坚持不同意,于是他又急了,与其争论起来。
嘉敏见长子久久不过来,又听到前方似有争执之声,便差了一个小厮前去寻找白芷,那小厮找到白芷,弄清了前因后果,这才回来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韩素娥倒是没有料到,此事还能扯到自己的母亲,不过瞧着魏嘉诚的口才,也是不错,最起码挑衅起来,一挑一个准。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位陈公子心里有多憋屈了,忍不住勾唇笑笑。
只不过,她并不太愿意这件事牵涉到母亲。
嘉敏听完叹了叹气,但没有过去的打算。
那厢却有人道:“即使不让长公主殿下来评理,我等小辈也合该上去行个礼。”
于是便有人提步上前,朝着马车内的人道:“长公主殿下,听闻您路过此处,晚辈们来拜见您。”
然而等了许久,车内并无人出声。
众人正疑惑,突然见那帘子动了,白玉般的柔荑探了出来,紧接着从马车上走下一个藕色的人影。
众人皆以为是长公主,刚要行礼,却在看清对方时愣住,下车之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然而他们没来及疑惑。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这个少女的身影上。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对方生就一对秋水般的眸子,秋波微转,流光溢彩,修眉联娟,云鬓娥娥。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绰约多姿,轻盈自持,令谁都不忍打破。
对方似毫无察觉灼灼视线,目光一扫,轻飘飘地落在最前面的少年身上,淡淡开口:“我母亲并不在车上。”
她一出声,少年们便回过神来,稍加思索,琢磨出她的身份,也不再失礼地盯着她看,只作不经意般拿余光偷偷瞟去。
那最先走来问候的少年,只觉得脸上像被羽毛抚过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时间气血上涌,只好勉强拱手,暗中用袖摆遮了脸上的羞红:“如此是我等失礼了。”
“妹妹!”韩沐言反应过来,环视众人,又快步走到韩素娥身前,替她挡住了身后的目光,压低声音交待:“你先同母亲回吧,我还有点事。”
素娥点点头,朝着众人颔首示意,便上了马车。
众人见车驾渐渐驶去,带走了那位美丽少女,暗自惋惜的同时皆上前围着韩沐言,神情热切。
“韩兄,方才是?”
韩沐言知他们心里想什么,有些提防:“这是我嫡亲妹妹,平素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
闻言,刚刚那个站在最前头的少年便想也没想道:“原来这就是令妹,平日只听闻她身体不好,竟不知……”他说到最后,意识到不妥,语气赧赧,有些羞涩。
韩沐言睨他,又瞧众人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暗含警告地开口:“我妹妹还小,我们一家人极为爱护她,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下次再敢这样盯着看,小心我爹知道了把你们扔去西北军营。”
西北军营……众人听到他这么说,冷汗连连,摇头摆手。
警告完众人,韩沐言一转身,看见采芝斋门槛处站着一个月白袍子的郎君,眉目沉静,似精雕细琢的上好玉石,正一声不响地看着这里。
“哎,这不是我们的周大人吗?”有人先认出那人。
周之翰回过神,朝众人温和一笑:“方才听闻益鸿和嘉诚在店里,便赶了过来。”
原来这间店铺恰好是他母亲名下的产业,他偶尔代管,帮衬几分。
“如此便好办了,”陈益鸿面上一喜:“仲渊兄,请你将这座沙漏钟卖给我,实在不行,明日借我一用也可,我会付租金的。”
其实周之翰方才在路上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此刻听对方这样恳求,淡淡地扫了眼旁边的魏嘉诚,后者也若无其事地看他一眼,随即便眼观鼻鼻观心。
陈益鸿有把握他会答应此事,斜了眼此时一声不吭的魏嘉诚。
他料的没错,周之翰果真如他所愿般点了点头。
“不必这么麻烦,明日借你一用便是。”
听此答复,陈益鸿当即笑开,连声道谢,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只等明日龙舟赛用这钟计时便能分出高下了。
许是见不得他如此,魏嘉诚一挑眉头,又出言刁难:“谁知道明日究竟是什么情况呢。再说了,我怎知你不会故意错计,或是将这钟动了手脚。总归我还是一句话,陈公子的法子恐怕是不能服众呐。”说完也不看他,两眼望天,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这还有完没完了。陈益鸿简直要吐血,怒气一涌,想也没想便快言快语道:“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不如明日再请官家来做个见证如何,倘若我赢了,你便冲我磕两个头,喊我三声爷爷。”
“呵,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别是忘了上次赌马一事,你也是请了官家做见证,结果输给了我,你那说好的三个响头还不是变成了区区一匹马而已。”
“你!什么叫区区一匹马,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赔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了好了,你可别仗着陛下宠你便胡闹。”一旁有人劝说。
“哼,他既然不信,我便非证明给他看看。”陈益鸿转过头,对着那个一脸得意的人:“还有什么条件你不如一起提出来,我都奉陪到底。”
魏嘉诚轻嗤一声,仍旧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姿态:“既然你要比,那便比呗,若明日孔家龙舟能在九艘龙舟中排到前六,我就任你提条件。”
“不过这事咱们得说好了,明日由你提出让官家做个见证,省得大家觉得是我成日寻衅滋事。”
说的好像不是你最开始寻衅滋事一样。陈益鸿暗呸一句,也懒得再理会他,未仔细寻思便同意了他的这些要求,只等着明日看他的响头。
然后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他二人当着官家的面提出用这时钟计时,陈益鸿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想了想却没有头绪,皱皱眉走了。
没关系,反正明天魏嘉诚的三个响头是磕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曹植《洛神赋》
沙漏机械时钟确实存在于古代,但真实出现的朝代要稍微晚一些。
第13章 借住
众人看罢这场好戏,散去之时,韩沐言也召来小厮牵了马,准备回府,突然听身后有人叫他。
转过身便对上那周之翰,对方走得近了,同他寒暄几句后开口问:“不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令妹?”
他点点头,两人不甚相熟,不知问这个做什么。
“韩兄请容我再冒昧问一句,令妹是否在去年的中秋节去过北汴河?”
闻言他不由愣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得到肯定,周之翰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一时也忘记了回应。
先前的事,闹得有些沸沸扬扬,想来方才那位姑娘,并不是很乐意面对那些传言。
这番沉默的模样韩沐言看在眼里,正狐疑中,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口中那个什么‘月下仙’,莫非说的是我妹妹?”
说要便心中暗自祈祷,可别真被自己猜中了,谁料对方点点头,一脸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不知是令妹,给她添麻烦了。”
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韩沐言心里一阵无语,也生出几分不满。
骤然升起维护的心情来。
“虽说周公子认出了我妹妹,但我作为她的兄长,还请你不要将我妹妹的身份泄露了出去,她自幼身体不好,行事低调,没精力应付这些流言蜚语。”
一番话说得周之翰面露愧色。
他知晓自己理亏,再三致歉,又郑重承诺:“这道理我自然明白,还请澄弘兄放心,我不会说出半分。”
韩沐言看他几眼,几番张口又闭上,没说什么便走了,想来遇到这事,确实不知如何是好,也有些恼怒。
原地,周之翰目送着他掣马而去,一动不动地站着,周遭嘈杂,有小厮小声唤他,却恍若未闻。
原来中秋那夜遇到的人就是她。
只是为何长得一模一样,周遭的气质却大不相同,看着,就如同两个人。
他摇摇头,抛下这纷乱想法,转身吩咐店里手下,将那座时钟送去闵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