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平静,“三妹妹怎知我遣了人去裴府?”
断然不可能是檀香自己说漏的,西府怎会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韩佩萱神色慌乱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想好说辞,“上午西府的小厮出去办事,恰巧瞧见姐姐你的婢女去了裴府。”
“是么?”
韩佩萱点点头。
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妹妹。韩素娥心想。
她想起西南院那处的人,祖母吕氏从来不安生,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不少,只是没想到竟然明目张胆地盯梢。
她心中有了定夺,暂且按下不表,转头道:“昨日在裴府,裴姑娘还向我问起了你们。”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同裴姑娘相识的?”她面上挂了抹淡笑,眸光一转,瞥向两人,“以前从未听说你们有过来往。”
“我、我们和她不熟。”韩佩葶有些紧张,说话结巴起来。
说完见大姐姐还看着自己,一副但笑不语的模样,莫名心虚起来。
“上个月和母亲去玉泉寺上香,碰见过一回。”韩佩萱到底沉着些,神色镇静地解释。
“这样啊。”
韩佩萱见她点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装作好奇地问: “姐姐,昨日裴姑娘同你提起我们,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同我道,下次若是再有机会去裴府,让你们与我同行。”韩素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方才见二位妹妹的样子,应该是不太乐意。”
“哪有的事!”不等妹妹开口,韩佩葶抢先道,“大姐姐都说了我们不该妄自揣测,若裴府相邀,自当是坦荡前往,不存在不乐意一说。”
“所以大姐姐,下次一定要叫上我和二姐同行,也好和你作伴。”
翻脸比翻书还快。
韩素娥倒也懒得拆穿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送走二人后,她望着渐渐消失在院门外的身影,淡淡向沉香吩咐,“去查一查吕氏那里,今日谁出了府,然后将此事禀告母亲。”
母亲会明白怎么回事。
胆敢窥探的肮脏鼠虫,务必要好好敲打敲打。
第9章 端午
转眼又溜走两日,棋局仍然卡在一个关键点,毫无头绪。
现下已过四月,五月初一就有了端午的气氛,各家各户争相悬挂艾草,街巷上飘着粽子的香气。
将军府也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开始为端午做准备。
韩素娥学着嬷嬷包粽子,雪白的糯米舀得太多,老是从指缝里溜出来,偏偏竹叶还扎不紧,最后煮得散了架,一锅清水变成了米粥,嘉敏看到了,点着她额头笑她贪心。
粽子包不好,她又同檀香二人用艾草扎人偶,吸取了教训,扎出来的草人儿瘦伶伶的,底下连着填了诗词的红白罗布,悬挂在将军府的门楣上,风一吹就荡来荡去。
到了初三的晚上,长驻军营的父亲和在太学的兄长便赶了回来,一家四口难得一聚。
父子二人一回府,便往拂云轩寻来。
素娥懒洋洋地侧躺在榻上,臂弯下是本《文苑英华》,正翻着页,忽然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艾青的裙底闯入视线,檀香刚走近,她眼帘未掀半分就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子莫若父?她韩素娥也算是知父莫若子了。
从榻上起身,还未站好便见门帘子被人打起,走进来一长一少两个人,皆是身姿修长,年长的那个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眼眸,宛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风流含情。
半个多月不见,兄长似乎又长高不少,爹爹仍是一副白净隽秀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经历了风吹日晒的武将。
韩沐言也是许久未见到妹妹,觉得她变了不少,似乎瘦了些,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显出愈发精致的五官,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
“哥哥……”素娥无奈,这习惯他怎么从小到大都没改过。
这倒也算了,那副失望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韩沐言有些惋惜地摇头:“脸上没肉了,不好捏了。”
不等她有所反应,一旁的韩将军也伸出手捏捏她的另一侧脸,然后满脸认真地赞同:“确实如此。”
“……”
身后檀香二人憋笑的声音让素娥有些哭笑不得,爹爹和哥哥每次都没个正形,喜欢以逗她为乐。
韩玮元见女儿半天不说话,以为方才的玩笑惹得她不高兴了,于是轻咳一声,打破沉默。
“我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听你娘的话啊。”
素娥轻笑:“爹爹每次回来见了我都是这句,说得好像你不在我就能把这府里掀翻了天似的。”
“哦?”韩玮元挑眉,做思索状,“可我怎么听说前几日你一个人去寺庙的事,被你娘发现了,把你给好生说了一通。”
见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她不急不恼,慢悠悠道:“父亲还是先想好自己怎么办吧,我当日出府,可是得了你的同意。”
话音刚落,内室的帘子又被打起,人还没进来,便听到一声柔且淡的女声:“在说些什么?”
登时韩将军便笑不出来了,朝着女儿使了个眼色,求她一会儿帮衬两句。
琳琅玉佩的声音叮咚作响,嘉敏不急不缓走了进来,裙角没掀起半分涟漪,却无端让在场一人心虚。
“夫人来了。”好歹是叱咤战场的大将军,便也挺了挺背脊,端出副家主的威严来。
“夫君,”嘉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径直略过那张脸,朝着长子走去,她细细打量一番,心疼蹙眉: “怎么又瘦了。”
被无视的韩大将军尴尬地收回伸出一半地手,很是无助。
他向女儿眨眨眼,有些委屈。
终是不忍父亲吃瘪,素娥打了圆场。
“母亲,时辰不早了,父亲和哥哥赶路辛苦,恐怕都饿了,我们用膳吧。”
经她一提醒,嘉敏这才想起到了用饭的时候。
一家人往用膳的前厅去。
晚膳本是要请老太太一起来的,可夫妇俩差人去请了两回,吕氏只嫌没诚意,推辞说不舒服,其实话里话外是要两人亲自去请。
谁料两人便真的作罢,差人传话:“母亲不舒服便早点休息吧” ,气得老太太当着来人的面摔了杯子,恶狠狠发了一通火。
这消息自然被传回来,嘉敏听闻,轻哼一声。
好在她即使不喜欢这继婆婆,该有的礼数半分未少,给她院里开了单独的小厨房,吃穿用都是按照高规格来,平日也没落下话柄。
等撤了碗碟,韩玮元看着嘉敏,小心翼翼地提起第二天的安排。
明日西府的人是要来东府过端午的。
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嘉敏垂下眸子,神情淡淡,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不耐:“都安排好了,请帖也给府外的小叔发了去。”
一谈及西府,便有些意兴阑珊。
当年定国公分府、韩玮元袭爵,屡番遭到吕氏算计,若不是因为嘉敏的身份压着,恐怕袭爵一事还要节外生枝。
分府一事还未平,嘉敏怀长子时,情绪起伏不定,吕氏瞅准了这一点,作主要给继子纳妾,虽然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但嘉敏还是气得险些早产。
后来还是太后看不过眼,召了吕氏入宫,明里暗里敲打一番,又截了二房升迁的道,才让她意识到这个长儿媳不是她该惹的人。
经历了这些事后,两边勉强维持了表面的和谐,西府也不敢再在明面上动手脚,但总能时不时整出些事由来,给东府几人找不痛快,让人如鲠在喉,又不好发作。
长此以往,一到了西府上门拜访的日子,整个东府便气氛微妙。
“上次皎皎出府,还被西院那边打探。”嘉敏“啪”地搁下茶盏,冷冷道。
知道她什么意思,韩玮元沉吟:“过几日,我给你些人手,让他们在府中负责盯住西院。”
他说的人手,是专门负责盯梢打探的练家子。
嘉敏抿唇,再多的人手,也挡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母亲,”素娥出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他们再不安生,女儿也会替您想办法的。”
她起身,左手拉着母亲,右手牵着父亲,“我们一家四口,一体同心,岂会被那些人轻易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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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舒爽,韩素娥起了大早,由着檀香给自己梳妆。
檀香爱不释手地捧着那一束青丝,口中念叨:“今日要出门,姑娘想梳个什么样的呢?百合髻?双螺?还是玉兰髻?”
“简单些吧。”素娥扫过妆台上的琳琅珠翠,挑了个普通的发钗。
因为是节日,还未吃早饭便得先去向吕氏请安,虽不是亲祖母,礼数总得做全了。
吕氏当年本应是跟着二三两房搬进西府,但这一点连老国公去世前没有明说。韩将军碍于情理,便走过场地征求了吕氏的意见,本以为吕氏断不可能留在东府,谁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还偏说要住在这边。
也正因如此,西府经常借口给祖母请安,频繁来往东府,有时更借故在东府小住几日,让人烦不胜烦。
韩素娥自小身体不好,以往一年几乎有半年要去南方修养。被太后敲打过的吕氏也不敢坚持让她晨昏定省,更怕传出去外面不好听,素娥心安理得,只每个礼拜去请一次安。
今早去吕氏院里,还没走近房门便听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她默不作声地跨进门房,看到一副老少和乐的画面。除了几个叔叔的姨娘,西府的人今日都来了,十几口人挤在吕氏院子的前厅,好不热闹。
众人看见她,那笑声便嘎然而止,周遭安静了一瞬。
素娥恍若未觉,走上前叫了声“老太太”,又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她心里别扭,从来不叫“祖母”,最开始吕氏还计较几回,奈何韩素娥是个油盐不进的,只装闷葫芦一声不吭,吕氏没法子,重话更不敢说,便懒得再理她。
二婶婶性子圆滑,虽知婆母不喜欢这个继孙女,但还是上前拉住韩素娥,笑道:“我们家大姑娘几日不见,又出落得更漂亮了,光是站在这里就把我家两个给比下去了。”
那腔调拉得老长,像在唱戏,说完两个女儿便拉下了脸色,不乐意地唤了声母亲。
韩素娥微微牵起唇角,笑意不及眼底。“二婶婶莫拿我说笑了,妹妹们各有各的好,何来比下去一说。”
她不着痕迹地甩开二婶的手。
碰巧此时,韩沐言也来了,他踏过门槛进了屋,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脸朝气。
室内又是静了一瞬。
偏这位从来不看气氛,朝着吕氏一拜后竟笑道:“怎么我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方才在外面还听到里头聊得热闹呢。”
他语气认真,神情也是认真的,似乎在很诚恳地提问。
翩翩少年,孑然而立,只是好像不太会看场合。
素娥咬着唇,心里暗哂哥哥的直白。
一室众人神色各异,犹如窒息,过了会儿,还是那二婶婶接腔:“瞧瞧,我们大公子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风趣得紧。”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愈发长进了。
众人同兄妹二人假惺惺地寒暄后,也没再沉默,又开了话匣,说说笑笑,只是没怎么搭理过兄妹俩,无形地将二人排斥在外。
他二人坐在角落的梨花椅上,被完全冷落,晾在一旁,倒也自在。
正百无聊赖间,韩素娥觉得腹中空空,直接扯了扯哥哥的衣袖:“我饿了。”
“你没吃饭?”韩沐言小声问她。
她摇摇头,这不为了请安没来得及吃。
见此,韩沐言刷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谈笑的众人,声音洪亮:“祖母,素娥没用早饭便来给您请安了,她身体不好,还请让孙儿带她先行告退。”
闻言,吕氏不悦,“这么晚还没吃饭。”
她又怕那病秧子出什么岔子,不敢为难,挥了挥手打发走两人。
等两人走了,厅内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气氛。
二房两个机灵的双胞胎学着舌,花言巧语逗得吕氏不住地笑,二媳妇瞅准时机,讨好地冲着自己婆母道:“母亲,方才那两个小辈也是有些不知礼数了,您宽厚大度,无须计较,毕竟还有这些孝顺的孩子们。”
“行了,”提起这个,吕氏就觉得心中烦闷,每次看到他俩便觉得头疼,尤其是那个女孩儿,跟那个继子一样,生着和先夫原配一模一样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是个续弦。
她为这国公府操劳半世,诰命是先夫人的,就连亲生的孩子也得不到什么恩惠,偏偏继子得天独厚,什么好的都让他得去了,自此心中便极为不平。
二媳妇见她脸上露出忿忿之色,知道挑起了不满,便接着道:“母亲您看,这东府这么大,也只住了他们几口人,我们西府当年本就划的小,如今却住着一二十口人,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到如今葶儿和萱儿还住在一间屋子里,更别提那几个庶出的。”
她假模假样地委屈:“即使我们西府人多,儿媳也不敢腆着脸说要这东府,毕竟当年是公爹这样安排的,但是……”她顿了顿,似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说吧,你想要什么。”吕氏岂不清楚她心中算盘,她自己也觉得,西府这么十几口人这么挤着不是个事儿。
见她许可,小吕氏便迫不及待开口:“依我看,不如让我们的几个小辈搬来东府住,反正这边这么些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更何况,这些孩子们也是嫡亲的子嗣,凭什么厚此薄彼。”
其实不消她开口,吕氏早就有此想法,于是没有犹豫便道:“我知道,这几年哥儿几个也快长大了,姑娘们也该分房住了。不用你说,我今日就打算跟国公爷提几句。总归不能让你们过得太辛苦,你且放心吧。”
得了承诺,但见那二媳妇一喜,拉着一直未曾言语的三媳妇沈氏道:“快和我一起谢谢母亲,”转头又朝着吕氏感激道:“那就有劳母亲为我们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