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垂眸,手由她拉着。
半晌。
“我把我的心给你了。”
花流莺一愣,不明所以。
“你被昆仑镜刺伤,当场毙命,毫无生还的可能。昆仑镜幻化的匕首刺伤了你,甚至腐蚀了你的心。我为了救你,”他低喃道“我、我挖了心给你。”
花流莺松开手,不敢置信,指了指心口处,“你是说,我原本的心脏被昆仑镜腐蚀得一干二净。现在我的身体里有你的心脏。我其实已经死了,是你把我复活的?”
朱厌点点头。
不科学,一点都不科学。科学上说,人死不能复生。科学阐明,世间无神无鬼。科学记载无时光倒转无穿越的可能。偏偏违背科学的事情,在花流莺身上应验了。她穿越到古代,死而复生。
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此时此刻,在自己身体中跳动着。
她这么一个去医院打针挂水都会眼含热泪的人,着实无法想象活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会有多痛。不得不承认,她对朱厌的喜欢,远远比不上朱厌对自己的浓浓爱意。喜欢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爱却是永无止境而无怨无悔付出。
一时间,花流莺情绪波动有些大,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是感激?
亏欠?
羞愧?
……
朱厌再三保证,自身无碍的情况下,花流莺方才镇定下来。
“你怎么可能没事,寻常人没有心脏怎么得了啊。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害得你……”
“流莺,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看。”
朱厌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已经愈合了。只是没有心跳罢了。
花流莺死死地咬着唇,星眸中又是泪光连连。告诫过自己千万遍,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怎么还是惹祸了。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人情债最难还。尤其是亏欠朱厌,她仿佛身上背负了一座大山,很是煎熬。
朱厌坦然一笑,如春风拂面,和煦地吹进她的心中。
“流莺,东海地牢中,我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既然你当初救了我,我的一切就是属于你的。你拿回你的东西,理所应当。不是么。”
她小声啜泣,辩驳道:“没有,我当初拿到的是一把假钥匙,那金鳞钥匙是假的。不算的。”
朱厌情知她拿自己当哥哥,不好做出过分的举动,合乎礼仪,温柔地放开她的手。边拿着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边耐心开导:“算的。”
然而,生怕自己说的太多,让她心生亏欠,故作轻松道:“没关系的,我可是上古妖龙,少一颗心也是很厉害的。我说过不会骗你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花流莺破涕为笑。
“那我怎么把心还给你呢?”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应该霸占着。她想着,自己总该还回去的。
“没办法。所以,你替我好好照顾这颗心。”
花流莺眼尾泛红,“好。”
海风吹过,卷起千层波浪。浪花涌动,推搡着沙滩,一浪还比一浪高。旭日东升,暖阳遍布。人间和海中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那夹杂着花香的微风看不见听不到。风儿吹过发梢,伴随花香,去往远方。
“阿厌,你过来些,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闻言,朱厌认真地附身凑到她的身边,随即感受到暖意。她轻声而坚定:“我欢喜你。”
朱厌愣住。
她顺势搂住朱厌的脖子与之相拥。明显感受到一颗狂跳的心,来自于朱厌的爱意。关键时刻,从前背诵过的诗词统统忘却,无法用华丽的辞藻表达心中的欢喜,只得是在朱厌的耳边一遍遍重复告白的话语。
拥有了朱厌的心脏,能随时随地感受到朱厌的情绪。她每重复一遍“我喜欢你”,内心深处传来的喜悦就增加一分。爱意汹涌如潮水,经久不散,共余生。
她伏在朱厌的肩膀上。
朱厌慢慢伸手搂着她的细腰,回应着她的告白。过于羞涩,耳垂通红,不多言语。原来紧张到极致,是讲不出话。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面对心上人的告白,他表现得不太成熟。只是他的不成熟到了花流莺的眼中,便是清纯干净。
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欢喜,亦是非你不可的汹涌爱意。
锁链、牢狱,控制暂时的自由。唯有牵绊,能控制心灵。心之所向,画地为牢。不做反抗,将自己双手奉上。
“流莺,你说喜欢笑时如朝阳,顾盼生姿的。我怕我笑得不好看。不像朝阳,我也不会顾盼生姿。”
“于我而言,你就是朝阳,每时每刻都在顾盼生姿。”
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此,她与朱厌相依相伴,一人一龙游走人世间。因得到了朱厌的心脏,她与凡人不同。只要她想,便能控雨,听人心。
大祭司(一)
忽一日,行至某地。
河床枯竭,草木不生,就连飞禽走兽都不见踪迹。这里是暨南国,这里是被上苍遗忘的暨南国。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人口急剧减少。昔日的泱泱大国,一步步沦为空城废墟。
不堪受苦的百姓逃窜至别国,被排挤被轻视,生活苦不堪言。他们没有搏出活路,反而落入另一个深渊中。弱国无外交,更何况是一个几乎要灭亡的暨南国。作为暨南国的子民,活着就好像在炼狱中般。
暨南国国主——南宫鲒不服从神族管束,为神族所弃。
他高贵的身份,无人敢说什么,背地里的谣言四起。嫡系的血脉传承,他身为国主,地位不可动摇。他与神族对抗,只是苦了百姓。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间暨南国风云诡谲,天际迸发的耀眼白光,自那以后,再无一场雨。
祭台之上,南宫鲒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主场。本是不服神族,偏偏却要求助神族的力量。南宫鲒满脸的不情愿与无可奈何。他昂着头,倔强地站在高处。与祭台下面跪拜的文武百官形成鲜明的对比。
今日的求雨,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国库中储藏的水源耗尽。天不下雨,暨南国只得迁移至南方。面对无水的家园,他们不得不匍匐于神族之下。
南宫鲒漫不经心地扫视四方,忽然停住。
红衣蹁跹,如庭前芍药摄人心神,直直降落在祭台上。花流莺生得貌美,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人比花美,钟灵毓秀。她抬眸莞尔一笑,刹那间的画面惊艳了众人。
“你们在做什么?”
“求雨。”
花流莺一抬手,顷刻间泼盆大雨冲向人间。一柄印刻着芍药花的伞稳稳地护着她。朱厌撑着伞,一袭白衣默默站在她的身后,静如青松,自有不凡气度。
久违的雨水滴落,跪在地上的人们仰着头拼命吮吸天降甘霖。机灵的仆从拿起能盛水的容器,去接水。那一张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无不是感叹突如其来的幸福。人们置身于雨中,欢呼着,雀跃着。好似在参与一场欢快的宴会。因缺水而压抑的心情陡然释怀,气氛变得融洽。如果不是失去了水,他们绝不会意识到水的宝贵,更不会去珍惜来之不易的雨水。
许久后。
“够了吗?”
“够了。”
花流莺放下手,雨滴声戛然而止。身后的朱厌收起伞,而她的身上没有一处被雨水打湿。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的默契配合,也不会是最好一次。他们的默契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便能配合。
朱厌不大爱说话,也不需要怎么说话,宠溺地望着花流莺。
花流莺能感受到心中的欢喜,那份欢喜来自朱厌,回眸冲他一笑,心意相通。
“你是神族?”
“不是。”
“你是人?”
花流莺顿了顿,“算是吧。”
人身龙心,她自己也不清楚身份了。有些迷糊,没有心的人,算不得完整的人。朱厌的心脏,让她能够继续活着。只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花流莺了。
“你叫什么名字?”
“花流莺。”
南宫鲒每问一句,就上前迈进一步,直到走到花流莺的面前。
“吾乃暨南国国主南宫鲒。封你为大祭司,赏万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愿意留下?”
今日的降雨能撑住一时,恐怕撑不到一个月。被神族抛弃的暨南国,需要水。若是花流莺再离开,暨南国就彻底无望了。举国迁移,他国就未必肯容纳。生死存亡之际,就在花流莺一念之间了。
南宫鲒心中暗想道。
花流莺听到他的心声,再看看台下受苦受难的人们,刚想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好。”
此话一出,祭台之下的百官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花流莺就像一颗定心丸,给暨南国的百姓带来了希望。
一个月之后。
有了水,人们不再是灰头土脸,恢复了从前的美好生活。大祭司的府邸很快被建好,就挨着皇宫,富丽堂皇。花流莺入住进去后,成为了府中的主人。整个暨南国,百姓对花流莺的崇拜无止境,甚至有百姓专门从家三步一叩首到大祭司门口,只为感激花流莺。一声“大祭司”,在暨南国可比叫国主有用得多。至少人们会看到大祭司的面子上,饶恕对方的罪责。
湖中荷花朵朵,或含苞欲放,或亭亭玉立。锦鲤嬉戏,荷叶葱翠。
花流莺丢一颗石子,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大祭司,国主宣召。”尽管她说过废除参拜制度,仆人依旧恭敬地跪拜在地上。
花流莺头也不回,沉醉于丢石子的快乐中。
“大祭司,国主召您进宫一趟。”仆人提高音量,唯恐她听不见,又重新说了一遍。
花流莺索引一股脑抛出所有的石子,无趣地转过身,面无表情。
大祭司的府邸离皇宫不过百米,近得不需要骑马。国主几乎一天召见她三次,不过是些琐事。弄得她颇为心烦。
推开门,她就瞥见南宫鲒提溜着灯盏,语气清冷,“何事?”
南宫鲒兴致勃勃展示新得的玩意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眼神中的不耐烦。
说来也奇妙,这灯的灯芯遇水不灭,可雨天使用。乃是下面一小官吏呈上来的。南宫鲒是不厌其烦絮叨着。
花流莺一把夺过灯盏,猛地摔在地上,灯灭了。
“找我究竟何事?”
“就想让你看看这五彩云霓灯而已。”
花流莺蹙眉,“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找我。除非是遇到什么大祸,否则不要打扰我。我留在暨南国,只是不忍心见百姓受苦受难,我同情那些无辜的百姓。你的心思我知道,就此打住,别再瞎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懂了吗?”
南宫鲒望着碎了一地的灯盏,心有不甘地问道:“你喜欢他什么?就凭他比我俊俏吗?”
“对啊,他比你好看,我喜欢他不是情理之中么。”
花流莺一席话,让南宫鲒无话可说。
“南宫鲒,有件事你应该搞清楚。是你们暨南需要我,而不是我花流莺需要暨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我。可暨南不一样,作为被神族抛弃的国家,不是哪里都能容纳暨南的子民。我若是离开暨南,依旧可以活得潇洒。暨南若是没有了我,会怎么样,你想过没。南宫鲒,暨南国主,得罪了神族,却要暨南百姓为你承接神族的怒火——呵,你扪心自问,配不配国主之位吧。”
走出皇宫,她又能看到跪在府邸前面的百姓。自家的府邸每日都能看到一批跪拜的百姓。尽管她说了无数遍,不用虚礼,心中感恩就是,那些百姓仍旧是虔诚地来朝拜,哪怕是跪在门口。
一见到花流莺,立刻响起了虔诚的声音:“参加大祭司,愿大祭司永寿无疆!”
花流莺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就近搀扶着一位妇人起身,“你们都起来吧,我说了,不需要跪拜我。”
晶莹的泪水从妇人脸上滑落,饱经沧桑的脸颊上镌刻着严肃,“神族都抛弃了我们暨南,是大祭司拯救了我们暨南。感谢大祭司不弃之恩。愿大祭司永寿无疆。”正说着,她拉扯着手边的小女孩,按着小女孩的头颅示意下跪,“快参拜大祭司。要不是大祭司,你是万万活不到今日的。”
花流莺扶起正欲下跪的小女孩,半蹲着说道:“你好好活着便足矣。”
小女孩怯生生唤了一声“大祭司。”
花流莺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记住了,以后不用再来跪拜我。”
小女孩乖巧点头。
花流莺好不容易说服他们回家,满载疲惫回到府里。
日落十分,晴间多云。
花流莺长舒一口气,躺在长椅上望着天空云霞。
朱厌沐浴后走到她的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静静地陪着她。一场无端的火,烧毁了他的房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让花流莺察觉异常。他愣是控制住心情,沐浴三次后方才出现。
“你的身上怎么有一股烟火气息?”
“南宫鲒放火烧我。”
花流莺吃惊地看向他。
朱厌握住她的手,歪着头抵在她的肩上,“无碍,我也放火烧了皇宫。”
皇宫尽数被毁,一夜间化做虚无。南宫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曾伤到朱厌分毫,反倒自己的皇宫被烧毁了。
花流莺抱着他,余光瞥向湖边,略带歉意。
“阿厌,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想过离开。只是,你知道的,暨南国是被神族抛弃的国家,我若是再离开,恐怕就会灭亡。我不是舍不得南宫鲒,而是舍不得那些无辜百姓受死。”
“流莺,我明白的,我懂,我不委屈。”
花流莺收回手,定睛看着眼前的朱厌,越发地愧疚。
落日跌进黑幕沉睡,夜晚来临。空中星河绚烂,圆月高悬。院子里阵阵荷花香,伴随蛙鸣,惬意的田园生活中,贪恋此刻的美好。
“我觉得下个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咱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