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过来点。”
“嗯。”
“敖宽,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嗯。”
“为什么怕我?”
“你凶我。”
“这样呢。”花流莺莞尔一笑,恰逢此时昏黄的斜阳照耀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芒。眉目如画,眼眸婉转灵动,俏皮与美艳具存,美人绝色。玲珑曼妙身姿。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
敖宽乖巧坐在她的对面地上,紧盯着地面的青草,磕磕绊绊道:“我真的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花流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白白嫩嫩,手感像极了白面小胖馒头。
“若是实在想不起来也就算了。我这个人不爱斤斤计较,以前的仇怨一笔勾销。等离开这里,咱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只要你不伤害我以及我的朋友,我是不会主动招惹你的。”
敖宽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她的袖子口,诚恳道:“姐姐我会听话的。”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脸,清澈如水的眸子,红红的小嘴巴,好似一张干净的白纸,没有人舍得去记恨这样的小可爱。明明才十岁的模样,偏偏有长成祸国的趋势。长大后的敖宽,放眼整个东海,除了朱厌能与他争辉,再无其他精怪能与之媲美。
花流莺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算是达成和解。
弯腰,张开双臂。
当抱起敖宽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真是重啊。看起来胖嘟嘟的,结果抱起来真是小胖。她咬着牙,抱着敖宽徐徐向村落走去。敖宽顺从地伏在她的肩膀上,不觉困意起,施施然睡去。
朱厌原路返回,与她相遇在分叉口。
“我来抱着他。”
瞧出花流莺鬓边的细汗,他接过睡眠中的敖宽,轻松地将其单手抱。
身影相依,走在落日余晖中。
“阿厌,你可有找到出口?”
“没有。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岛上的人似乎都格外开心,不管是做什么,都是笑着。”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里的人类就没有烦恼吗?
做什么都是开心,欢喜。
理想国。
花流莺困惑不解。
岛的面积不大,他们走了几步,便到了村落。诚如朱厌所言,居民都是欢欢喜喜,笑声充斥四。竟然每个人,都是开心的。
花流莺一行人突然闯入陌生的岛屿,居民不仅没有惊讶排斥,相反是笑脸相迎。
“我是花流莺,他叫朱厌,这是敖宽。初来乍到,你们好。”
头戴杜鹃花的妇女笑着端出来一盘洗好的水果,“你们好,欢迎你们的到来。我爱戴花,他们都叫我花婶。”
花流莺礼貌接过水果,“谢谢。”
花婶吹起口哨,在院子里跳起舞。在场的人有笛子的,吹奏笛子。有擅长歌曲的,婉转悠扬的歌声响起。有扛着二胡挤进院子里弹奏的。一时间,院子里里外外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能上场表演的,不会吝啬自己的才华。不会任何表演的,默默担任捧场的观众鼓掌着。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夕阳隐退于茫茫黑暗中,月亮隆重登场。夜晚的岛屿,恢复了平静。在花婶的安排下,花流莺暂时有了住处。敖宽是一天中有半天在睡梦中度过的,几乎没怎么醒来。唯有朱厌立于房顶上,守护着花流莺,一夜未眠。
蜉蝣岛(二)
月,高悬于苍穹之上。点点星光,微弱渺茫。万籁俱寂,村落陷入安宁。似幻境,如桃源,让人不得好眠。
花流莺顺着梯子,爬上屋檐,麻溜地坐在屋顶上。
朱厌与之并肩而坐。
认识时间不算长,却总是感觉像是有股青梅竹马的熟悉感。他们信任彼此,而依赖彼此。有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便能感同身受。有的时候倾诉了千言万语,也不能理解对方的心意。而他们能互相明白到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细致入微地,洞悉彼此的想法。
“阿厌,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她素来爱笑,笑时如繁星。与她不同,我木捏呆滞,封闭内心,拒绝与人交流。和她相比,我就是个书呆子。”花流莺笑着缅怀过去。
朱厌一双含情眼望着她,“星辰许多,月是唯一。流莺,你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月。流莺,你救过我的命,我知道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愿意以身相许。”
花流莺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以长辈的口吻教育道:“大可不必。我惯不喜欢这种的。就当我做好事不求回报。此话别再说了。阿厌,你还年轻,不懂情情爱爱的。等你以后就会明白,爱是什么。我只是刚好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你误以为友情就是爱情了。年轻人啊,太单纯了。总是把爱想得太简单。”
话锋一转,“阿厌,该不会,在我之前,你从未见过其他女子吧?”
东海之大,静室只有一间。朱厌长年被关在静室,除了偶尔西海作乱时,他会被放出来平乱。基本上,他都没有正常地交过朋友,更别提什么女子了。
花流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惊奇。新事物的出现,以及那颗沉寂的心灵慢慢苏醒。一见钟情,四个字恨不得写在他的脸上。从没有任何人说过要帮助他获得自由,这是他愈发心动的理由。
花流莺,是他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位朋友,第一位人类女子,第一次心动。
用假锁打开真心。
朱厌爱上花流莺的理由,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情不知从何时何处起,一往而深。
爱是生死相依,爱是终身相伴,爱是心心念念。
嘴上说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用行动表达更为贴切。
朱厌选择闭上嘴。
相顾无言,眺望远方。
“阿厌,你看!”花流莺指着岸边闪闪发光的土堆,光芒笼罩下诞生出新的一批“人类”,他们目光坚定走向村落。
她猛然站起身,不曾料想到屋顶上瓦片的顺滑,脚下没踩稳,不小心地掉下屋顶。朱厌手疾眼快,托住她的细腰飞身半空,徐徐降落。这一刻,他们就好像阿庆小册子里描绘的“旋转一周且自带背景音乐式拥抱”。
朱厌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花流莺落地站稳后,松开紧握的手。
朱厌依旧深情款款望着她。
然而,她没有沉浸于此,推开朱厌,急匆匆奔向外面。
黎明到来,光明涵盖四野,万物苏醒的白昼主宰人间。那些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类逐渐有了思想,脸上浮现笑容。或老,或小。都带着笑意,身穿合适的衣服走到村落。而原本居住在村落的人类神奇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新诞生的人类。
“这里是花婶的家,你是谁?”
花流莺拦住对方。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小贝。从前是花婶的屋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那花婶住哪里?”
小贝掀起门帘,里面是空荡荡的房间。
“她应该不需要住的地方了。”
小贝熟络地吃桌子上的糕点,宛如自己的家里一般。
花流莺不解,“什么意思,我不懂?花婶去哪里了?你们的出现太莫名其妙了。”
小贝嘴角弧度变大,笑意渐浓。
“这里是蜉蝣岛,我们都是蜉蝣。生于天地间,寿命仅有一日长。死后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间。来无痕,去无踪。我们都格外珍惜活着的时光,以欢笑度过。”
村落的一砖一瓦,都是历代蜉蝣搭建。每一只蜉蝣有一天的寿命,就做一天的活计。就像愚公移山般,慢慢建造出一所村落。新的蜉蝣继承房屋,死的蜉蝣消失于天地间。
清楚了来龙去脉。
花流莺心中不免惆怅,蜉蝣生命之短暂,难怪入了岛瞧见的都是开心模样。
“请问阁下可知道离开蜉蝣岛的办法?”
小贝盯着她,“你既不是岛上蜉蝣,怎会来此。我的一生,不过一日,并不曾去过外面的世界。”
花流莺走到新一批蜉蝣起先的诞生地,不难发现,刺眼的光芒下是一块空洞。深不见底,没有回音。
或许,是出口。
豁达的空洞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缩小,看来是有时间限制的。
朱厌扛着沉睡的敖宽,花流莺紧随其后,一起跳入空洞。不多久,空洞完全封闭,不可进出。
空洞之下是狭长的隧道。
黑暗的隧道很是沉闷。
朱厌掏出夜明珠,交予花流莺。
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直到很久之后,他们才走完了隧道。
隧道的后面,是汪洋大海。海中布满了水藻,珊瑚。有鲛珠傍身,花流莺即便重回大海,依旧畅通无阻。不同于东海的寂静,这里很是吵闹。随处可见,为了争地盘而打架的小螃蟹们。这是一个以野蛮暴力为荣耀的地方。
越往里走,越是安静。直到进入一座巨大的宫殿。
铜墙铁壁似的宫殿,里里外外围着无数的虾兵蟹将,等级森严的秩序无形中存在着。
酒杯空空,酒壶空空……
里面的人喝得醉醺醺,躺在靠椅上酣睡。
嗅到陌生人的气息,他带着醉意醒来,一个踉跄走到花流莺身边:“你是谁?”
“花流莺。”
他晕头转向,半梦半醒间指了指朱厌。
未等花流莺开口,敖宽醒了。
睡了许久,终究是恢复了点神力,记忆顺带恢复了。敖宽后脊背发凉,如同咽下万年寒冰般难受,瞪着朱厌。
朱厌看敖宽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放下敖宽。
恰好那人醉得昏睡过去。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破解禁忌!”敖宽咬牙切齿,孩童的模样说着大人的话语,有些不伦不类,“东海之下是蜉蝣岛,是东海最大的避难所。除非历代东海龙王,否则是不可能找到破解禁忌之法的。”他始终记得父皇临终前的告诫,不到万不得已——西海攻破东海的龙宫,终身不能踏入蜉蝣岛半步。
花流莺耸了耸肩。
谁能想到呢,蜉蝣岛直通西海龙宫。
敖宽咳嗽不止,捂住鼻腔,好不容易停止咳嗽,脸颊已经泛红。
“你们、你们……”
外面一声声呼喊“王上”,白珪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王上,以及花流莺一行人。他反手锁上门,发出爽朗的笑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无论他怎么拍打敖天,敖天都醒不过来。
“快醒醒,王上,咱们活捉了敖宽。醒醒,王上。”擒贼先擒王,孰能料到东海龙王都来了呢。
白珪眼见敖天沉睡,冲着门外大喊一声:“来啊,把敖宽押下去。”
花流莺站出来,“等会儿,我先问些事情,后面他随你怎么处理。”
白珪不好拒绝便默许了,“我在门外候着。算是还你将他带来西海的人情。”说完,他默默走出去把寝殿的门关上了。
西海的龙宫,没有东海龙宫的华丽,酒杯比茶盏多,铠甲比绸缎多。朴实的生活气息,活一个“舒坦”。
敖宽颓废了。
花流莺蹲下时,好言好语相劝道:“第一个问题,金鳞钥匙在哪里。第二个问题,我该如何回家。你老实告诉我,我会送你回东海。若是不说,我便将你交给他们。你要知道,西海素来想要吞并东海,把你交给他们,无异于死亡。”
敖宽瘫坐地上。
他没有选择。怎么都没有算到,耗费神力,进入蜉蝣岛,本来是想拖延时间,等阿庆带着金鳞钥匙赶到的。奈何造化弄人,对方居然破解法门,带着自己来到西海龙宫。
“金鳞钥匙在阿庆那里。你回家需要昆仑镜。”
阿庆被关在西海,金鳞钥匙就在西海,无需多问了。花流莺继续问道:“昆仑镜在哪里?”
“昆仑镜就在东海,你带我回去,我给你。”
显然的假话,敖宽又在算计了。
花流莺一拍手,门外等候的白珪走进来。
“把他关起来吧。”
敖宽气得脸颊通红,咳嗽不止。
“花流莺,你言而无信。”
花流莺一字一顿道:“是你先诓骗我,昆仑镜根本不在东海。敖宽,你每次说谎都习惯摸耳垂。白珪,把他带下去吧。顺便把阿庆带上了。”
昆仑镜迟早能找到。
阿庆已经在西海了,为防止出意外,赶紧从阿庆身上搜出金鳞钥匙,换取朱厌自由为妙。
敖宽还是那副孩童模样,生气起来可可爱爱。
也不能怪她,实在是阿庆的小册子记载太详细——龙王敖宽一说谎就摸耳垂。
昆仑镜(一)
“阿庆跑了。”
“……”
“但是,我已经派兵搜捕,每个出口都设有关卡。阿庆绝无离开的可能。他必然还在龙宫。”
听着白珪信誓旦旦保证,花流莺咬唇不悦。下一秒,她无意间打开书柜,与阿庆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阿庆慢腾腾走出书柜,扭头就跑。意料之中,他被白珪按住。
“敖宽说,金鳞钥匙在你身上。”
花流莺戏谑道。
白珪果真从他的身上搜出了金鳞钥匙。
这次,是真钥匙。
花流莺把金鳞钥匙交到朱厌手中。朱厌手一捏,金鳞钥匙化作尘埃消散了。答应朱厌的事情做到了。她已经帮助朱厌获得完全的自由。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得到昆仑镜,回家复仇。
押着阿庆,他们浩浩荡荡来到狱中。
昔日高高在上的东海龙王,现如今被关押在西海的牢狱中。一改往日的傲气,敖宽此刻十分颓废沮丧。大势已去,成王败寇。沦落到今日的境地,他有主要责任。为了儿女情长,断送了东海。也算是东海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