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白扔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悠闲地说:“真正的皇帝太后早就被宁钦换走了。如今太皇太后要挟的不过是两个易了容的宁钦的手下。至于他们一直韬光养晦的礼部侍郎,如今也按捺不住,一来,是宁钦休妻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二来,我给了他一点甜头。”
“你?!”无非往边上一退,结果赵玉白的脑袋就撞倒了马车车壁。
赵玉白故作夸张地指着无非:“非儿,我这脑袋可不止千两黄金。被你砸坏了,你得负责的。”
无非心虚地一笑。赵玉白拉过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脑袋靠在她的腿上,道:“陶明珠是太皇太后安插在宁钦身边的眼线,结果却被宁钦顺藤摸瓜,查出了礼部侍郎。至于那个杜将军。宁钦这小子一心要占你便宜,我是不能留你在他身边一日,是以,给了那礼部侍郎一点甜头,让他以为杜将军真心降他,这才大了胆子,露出了狐狸尾巴。”
赵玉白的声音很好听,听他娓娓道来,无非不由入了神,问道:“可是,礼部侍郎怎么那么轻信了杜将军?”
“那是因为杜将军本来也有不轨之心。”
“那你为什么要用他?又怎么敢用他,万一,他真的……”
“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杜将军最是贪财,而我又穷的只剩下钱了。再者,我许诺他的高官厚禄,那可不是谁都愿意给的。”
无非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人要倒霉了,果然,赵玉白说:“反正我也不姓宁,那死小子动我的人,不给他一点苦头吃,我心里真是不舒服啊!”
一个被许诺加官进爵的人,却原本就是个心有不轨的人。
宁钦这么大手笔地缴清王氏,岂会安于一隅?就算他偏安长安候府邸,也会有人将他逼上那个位置。
那么,此刻埋下的隐患,哎,将来可不就是让宁钦头大的事儿?
无非心里非但不觉沉重,反而感觉所有的郁结刹那间都消失了。
马车在前行,无非心里乐呵着,看身边的人也觉得不是特别的不顺眼了。见他倦意上脸,合着眼睡着了,索性也就由着他了。又见他口中喃喃有语,她俯下身去听,只听他说:“非儿,就让我靠一会儿。我真的是困极了。”
那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睡着后的人一脸无助。
无非心里格达一声,莫名觉得,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人,似曾相识。
马车外传来春儿柔柔的声音:“姑娘,公子说了,等到了沧澜,就带你去见云上城的草原。那里,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地方。”
第20章 云上之城(一)
随赵玉白一路玩耍,放开一些负担,竟也安然无事地相处了十数日。
十数日之后便到了沧澜之北——云上城。
也是入了城之后,无非才知道,原来这云上城的地产有三分之二是赵家的。早在十五年前,这云上城城主乃是赵玉白二叔,如今新任城主还是他当年的门生。是以,这云上城还不如说是赵家的城。
这时,无非才亲眼所见赵家的富有,便是冰山一隅已让人瞋目。
大概是赵玉白回城的消息早已被通知赵家堡的人,当马车抵达云上城的时候,但见的城门口一米开外,左右两侧分别有十名妙龄少女,皆是身姿颀长,苗条纤细,戴面纱,穿白衣,手提花篮,等马车经过,就洒下花瓣,通往城内的路登时被鲜花铺满。
无非好奇地挑开帘子,觉得这一切简直新奇的不得了。
过城门,便有百十个清一色劲装打扮的少年,单膝跪地,口中大喊:“恭迎堡主!”
无非口里啧啧称奇,对赵玉白道:“你这排场也忒大了吧?我觉着那亲王侯爷也没你的排场大。”这几日的相处,倒是让两人彼此熟悉了不少。说的话自然也就随意了。赵玉白抬了抬眼皮,道:“这些可不是我的排场。估计是我家中老太太出关了。”
无非就更好奇了,以前从没听说过赵玉白提起自己的家人。
又见赵玉白眼底闪过一丝趣色,对无非说:“不过,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无非瞪了他一眼,道:“你除了睡觉的时候,就没个安份的!”说起来,这十几天,赵玉白真的是有九天在睡觉!天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被累死的。
哪知赵玉白哈哈大笑,眼底趣味更浓:“睡觉的时候我可不安分。你将来就知道了。”
马车外的人听赵玉白如此大笑,皆是面面相觑。
早前听闻公子只会在得到稀世珍宝的时候抿唇一笑,哪里这般大笑过?
而跟随左右的三婢却是习惯了。这十几天下来,公子大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无非脸上一红,最后动了动嘴皮子还是忍下来了。毕竟,和赵玉白在某些事情上,是说不通的。到最后,还往往被他占了便宜去。
当日离开楚国,花无非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去哪。顿觉得天地茫茫,却无容身之处。
而赵玉白却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威逼利诱,让她一定跟他去云上城看看。说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城。可来了才知道,这居然是赵玉白的地盘。顿时也有失策的感觉。
可她还是明白,赵玉白这个人,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懒得去用的。
尽管十分喜欢在口头上占便宜,但是,却不至于动手动脚。不知为何,她竟想起那日他抱着她,却问,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当时觉得羞愤交加,现在想来只想大笑。
“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
一片欢声笑语,从城门一直到城北的赵家堡。
马车刚刚停下,就有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赵玉白正下了马车,伸手要扶无非。那小厮莽撞地冲上前,叫道:“公子,不不……不好了……”
“这不是小六吗?你这么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在我们姑娘面前丢脸?”
春儿这厢和秋儿冬儿站到赵玉白的身后。事实上,自打赵玉白身边跟了四婢后,一般很少表态,四婢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小六惊讶地看了看凭空多出来的“姑娘”,愣着不知要说些什么。
秋儿笑道:“好啦好啦,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小六脸上又是惊慌,几乎哭着对赵玉白道:“公子,老夫人出关后就去了冰雪山,说是要将雪儿小姐……挫骨扬灰……”
无非站在赵玉白身边,虽然不知道这小六口中的雪儿小姐是谁,可她能明显察觉到赵玉白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动。左手更是紧紧握成拳头。三个丫鬟自然是了解赵玉白的,却依旧不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不知是喜还是怒,四下里对视一眼,便乖乖低下脑袋不说话。
良久之后,在一片寂静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臭小子,你还惦记着那臭狐狸精!”
无非腰间一紧。赵玉白一手搂住她旋转了个圈,一手正夹住一枚飞镖,无非见他嘴里还咬着一枚,心下震惊,谁敢在赵玉白的地盘对他下手?
只见得赵府屋檐上飞下来个美貌女子,虽是中年妇人,可还是少见的美人。
细看去,但见她眉目间有几分熟悉,无非顿悟,此人原来就是赵玉白的娘亲,小六他们口中的老夫人了。
老夫人穿的极为朴素,完全不像是赵家这种高门的主母。
五官里,赵玉白的眼睛和她最为相似,只是,因为她的眼底总是透着一股子凌厉劲,是以,又有了极大的区别。赵玉白吐掉那枚飞镖,道:“见过母亲大人。”
这俩母子相见的场景还真是让人……既感觉无奈至极,偏又觉得应当如此。
老夫人也不回答,一双美目只管在无非身上打转。
赵玉白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紧,道:“娘。”
老夫人这才哼一声,语气却不见愉悦:“亏你还喊我一声娘,我闭关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既然心里还想着那个女人,怎么又带回个别的?”
老夫人说话咄咄逼人,底下人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老夫人的怒气迁移到自己身上。
赵玉白闻言,正色道:“娘,请你不要拿她们相提并论。”
“哼!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一副清高的模样。和她母亲一样。这回这个,我瞧着甚好。至少看上去妖里妖气的,说不定还干净些。”
这话……还真是让无非哭笑不得。
“赵公子,你先放开我。我看老夫人误会了。”无非见赵玉白没有松手的意思,只能对那老夫人道,“晚辈花无非见过赵夫人。”
“还算懂礼。既然带回家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老夫人挑眉,又侧了侧脸,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气,低吼道,“侥亭之!别偷偷摸摸的,丢脸!”
侥亭之——就是在都轴县见过的人。无非对他的印象很是深刻,只是,那个时候的侥亭之明明就是一身仙风道骨,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偷听墙角被发现?
而且,老夫人这么不给面子的吼完,侥亭之也只是挠挠脑袋,心里打着算盘——这姑娘不就是楚墨风送给公子的吗?公子怎么带她回赵家堡了?五年前,公子将夏带回了赵家堡,结果同样被老夫人逼婚,公子当场就拒绝了,闹的很僵啊……虽然后来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之后两年,公子几乎没踏足赵家堡。身边还多了四个女子,却皆是服侍他的吃穿住行的。
那两年,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里外不是人啊!
当时一见这女人就觉得会倒霉,没想到这么灵验……
无非听了老夫人的话,猛地推开了赵玉白。
赵玉白这一次很反常。他就苍白着脸,不笑不怒。无非甚至害怕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一些……
然而,赵玉白忽然轻笑着道:“我什么说过要成亲?”
果然……侥亭之苦笑,果然不出所料啊。老夫人这记仇的性子这辈子是改不掉了。估计那冰山里的人不被烧成灰烬,老夫人心里的这口恶气就是出不完了。
如果公子还爱着雪儿姑娘,逼他娶别人,就是折磨。这公子和他老子一样,真要爱上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公子不爱雪儿姑娘,喜欢上了别人,老夫人却以这事“逼”他娶心爱之人,那便是对心爱之人的亵渎和敷衍。无论公子爱或不爱雪儿,都不会好受了。
“老夫人,您别误会,我和赵公子实在是清清白白,没有关系的。”
“闭嘴!”
“闭嘴!”
老夫人居然和赵玉白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而无非只觉得好郁闷啊。这对母子咋滴这样?自己好歹也是当事人吧?对这事,她能插上几句话吧?
赵玉白好像生气了,一把握住她的胳膊,道:“清清白白?没有关系?有过肌肤之亲还算不算?”
老夫人挑眉一笑,勾唇道:“玉儿,你这么心急做什么?人家姑娘一定是害羞了。不过,为娘只能说,冰山里的女人,和眼前的女人你只能选一个。要么烧掉冰山里的女人,要么,一辈子也别想娶眼前的女人!”
第21章 云上之城(二)
侥亭之不由想起多年之前,上官雪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
转眼,只见赵玉白搂过无非,对老夫人道:“娘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只会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儿子的心里。非儿初来云上城,我便带她出去四处走走。娘自便。”
是以,当无非站在云上峰底时,尚不清楚,赵玉白是如何拉着她一溜烟就跑了。
想来,这赵玉白的轻工当真是了得。
“云上峰上的朝阳是最美丽的。非儿,我们去看看?”
云上峰高入云霄,抬眼看去,见峰顶是云雾缭绕,不知其高几丈。无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为何此刻她非但不觉得有这个看朝阳的心情,只是觉得很饿呢?可见赵玉白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底也就软了。她想,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的确是将赵玉白当成了朋友。
为朋友挨一下饿,也不算什么吧?
若说从前还怀疑此人对她有非分之想,可今天的事,明眼人都知道他和雪儿的关系了。
不管赵玉白是怎么想,如何上得云上峰是个问题。如果要爬上去……无非想,她还是做那个不讲义气的人好了。
赵玉白摇了摇手里的竹藤,对无非说:“非儿,过来。”
无非往后退了一步,呵呵一笑:“赵玉白,我觉得有点饿,不然……”
话音刚落,她的腰间一紧,山麓只剩下一声叫喊。
翩翩白衣,如燕子轻掠。无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也不过是刹那,脚下踩着实地,她怒道:“赵玉白,你能不能和我打过招呼,再确定我的意思?!”
料峭的山风吹过,掠起他几缕青丝。无非见到日光微薄中,他微微颤动的蝶翼般的眼睫和紧紧抿着的唇。几步之遥的距离,她感到他身上那种浓郁的孤寂和失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这人,从来他一出现,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何以,他也有这般无助和困惑的时候?
难道是,自己太凶了?无非被自己的想法惊骇到了。却也温柔了语气,道:“你怎么了?”
他勾起唇角,对她说:“其实我有些后悔。如果当时顺从娘的意思娶了你,明日的这个时辰,说不定已经拜完堂。而非儿你也将冠上我的姓氏。便是想想,都觉得妙不可言。”
赵!玉!白……
无非生气地转开身,却被眼前的美景惊愕到不能动弹。的确是不小的惊愕——当远方的鹰隼从天边的云朵飞来,浑身被黄晕的光芒镀上金子,分明吹来料峭的风,入眼却是漫漫的春意,那一树树桃花,被风吹过,粉嫩的桃瓣或落下山峰,消失在云层,或旋转低回,飘零而落。桃花树下几间茅草小屋,几片矮矮竹篱,庭中桃树结了累累的果实,盈盈缀满枝头。树下一张石桌子,四张竹木椅子。因为许久没人住的原因,都堆上了一层桃花。而无非抬起眼,果然这小院题着“桃花庵”三个大字。
这不是平安县的“桃花庵”,却是她心里的“桃花庵”。这是个对云哥哥都没提起的小小的梦。
眼前的景色如真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