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一袭白衣,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横抱起站在花瓣之外的人儿,凭空掠去。
足下不沾一片花瓣。
“我让你照顾她,不是让你照顾到她的房里去。”
“你不会太贪心吗?更何况,这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别的女人你可以动。但是,唯独她,不可以。”
“你千里迢迢远赴沧澜之北,却是为了雪儿。这一声唯独,她担的起吗?”
“我并未到达沧澜之北,心中思念成魔,这便折回了。”他捻住她肩上的一朵梨花,放入风中,“我这一辈子,为一个女人,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只有三年前,听闻心上之人嫁与青梅竹马,赶了整整五天五夜的路南下,妄图阻止。而如今,这是第二次。幸好我来的还算及时。”
“可惜,就在昨晚,她答应了我。”
“你要的只是一个女人,不一定就是她。”
“女人很多,可是像她这么美丽的女人,本来就不多。”
赵玉白呵呵一声冷笑,却如初春第一滴融化的雪水。
无非想起昨晚,想起那荒唐的事。
她张嘴叫着赵玉白的名字,却是因为那时,她见到窗外跳进的人——夏!
第18章 『赵玉白番外(一)』
赵玉白想,沧澜就是一块被烤的炙热的铁皮。
这里有大漠,也有草原。
大漠中的沙砾土石被骄阳灼晒,而草原中也有离离青草,和成群的马匹羔羊。
沧澜的汉子是威武雄壮的,沧澜的女人是能歌善舞的。汉子是天上的鹰隼,女人是夜间歌唱的黄鹂。
或者说,在十九岁的少年心中,他就是草原上的英雄,而即将迎娶的姑娘就是天下最美丽的人儿。彼时的赵家已是沧澜北方巨富,赵玉白年少,却也颇有名声,大家都知道赵家少爷是个慷慨的大善人,穷人有困难,只要找上他,就会得到帮助。
当时的他就像是刚刚磨砺好,却未淬火的刀剑。
尚不见锋利。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三月的天,骄阳如火。
他带着赵家的商队,一路往南行。
雪儿,他的未婚妻子,用歌声为他送行。那是他第一次跟随商队前往南方的丰国。
雪儿的倩影夜夜如梦,毕竟青梅竹马的彼此从未分离,乍一分开,便觉日月长。
丰国的三月,暖烟熏人,真正的莺歌燕舞,真正的上善若水。
每过一处,他便买下一堆稀奇玩意,心中琢磨着,若是雪儿见到,一定欢喜。他就如一块乍现世的宝玉,那倾城的容貌,大方的穿着,温润的笑容——是啊,这少年便是不笑,嘴角也是上扬的,丹凤眼里带着那丝丝的暖意,一片冰心,却是温暖如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在笑。
那时候,少年心性,看足够明争暗斗,到底不切心。赵老爷将他保护的,还是太好。
那时,他是天之骄子,有足够的资本,让人仰望他。
商队一路行到一个叫做乔木县的地方。马车内是他们用北方的羊皮土产换来的南方丝绸之物,那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可商队的人都不敢松懈。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镖师和赵家的手下。他关好门窗,其实心中还是不喜欢这腻歪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的人心烦。
到了午夜,马棚传来通天的喊杀声,他一下子惊醒,握起枕边的长剑,闯出门去。
门外,是五个黑衣人。
他们早已埋伏好。这是一场没有商量的刺杀,黑衣人招招置他于死地。
赵玉白拜顾长生为师,这顾长生当年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武功相当不错。名师出高徒,赵玉白十招剑下杀死了四个黑衣人。剩下的那个,身形纤瘦,是个女人。有招数,让他眼前一暗,这么熟悉的剑法。除了顾长生教他的剑法,眼前的黑衣人都会。
她到底是谁?
其实,答案显然易见。
不过是有些人在自欺欺人。
心中大乱,那人却用起了最擅用的武器——长鞭。
面纱被一剑挑开的刹那,长鞭正从赵玉白的额上甩过。落下的鞭痕,从发间一直延伸到了眉前。有鲜血流出,可额前的痛比不上心里的沧海一粟,他脑海里嗡嗡作响的,是一句——为什么。
很简单的问题,却有世上最残忍的回答。
最让人无奈自嘲的是,这个答案,他不愿意承认。
二叔的叫喊,让他回过神,可二叔拉开他之后,却生生担下那致命的一鞭。长鞭上填有倒刺,倒刺上喂了见血封喉的**。他背起二叔的尸体,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去。手下仍在战斗,可黑衣人几乎是以一敌十,逐渐的,赵家的人围在他的身边,细雨飘下,那少女从二楼飞身而下,眼底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不是雪儿。”
“哈哈哈,你说的对,我不是她。不过,我却是她的孪生妹妹上官燕。这个世上,除了我们自己,还没有人能分辨的出我们。”上官燕用长鞭指了指他,“你如果告诉我,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我就给你留个全尸。”
不是她,却是她的孪生妹妹。雪儿不是说,她是孤儿,在这个世上举目无亲吗?如果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妹妹存在,那上官燕会的那些剑招又是怎么回事?少年的世界似乎彻底崩溃,这场雨变得唉唉凄凄。
“怎么不说话?”上官燕又说,“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们的身份,以及我们的目的?”
少年忽然抬起头,字句分明地说道:“我记得十六年前,父亲和昔日好友上官明反目成仇。父亲杀了上官明,却收留了他的孤女,上官雪。如果我猜的没错,上官明应该没有死,而且,他有一对孪生女儿,上官雪和上官燕。我父内疚自责错手杀害好友,其实上官明这十六年来,应该是韬光养晦。”
上官燕闻言,大吃一惊,半晌之后,才重重地鼓掌:“精彩!精彩。十六年前,你还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吧?原来听人家传言,赵玉白过目不忘,三岁能诗,五岁成赋,不是谣传。我总算知道,我那个自视甚高的姐姐怎么会喜欢上仇人的儿子了。你这样的人才,谁接触能不记得呢?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爹便是上官明?这天下姓上官的可多的去了。”
“我父亲虽是个商人,可一生从未做过愧事。唯一让他自责内疚却不后悔的,就是杀了上官明。”
上官燕怒喝一声:“不后悔!他害的我爹不人不鬼,害的我十六年来不见天日,他居然还能说不后悔!”
“我自然会去问清十六年前的真相。为我二叔讨回公道!”
“问清?你找谁问清?”上官燕冷笑道,“不说此刻的赵家已经被官府抄了家,就是你,你也不会有机会去问清什么了!”
那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雨。让乔木县的人都记忆深刻。
在没有太阳的早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除了他白色的靴子,身上的确都是血。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上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黑衣人倒下一批,又来一批。是谁如此明目张胆地非要置少年于死地?
少年脸上的血污被雨水洗去,又溅上。
目光冰冷如铁。那是满心的恨意无处发泄,那是抵死挣扎心有不甘。
从乔木县的客栈,一直到县里的小河流。
少年杀出一条血路。
可眼前是绝路,小河到此处变深,紧接着便是湍急的河流。
黑衣人停下了,不知是因为这少年杀了他们太多的人,让他们心有余悸,还是因为,他们以为这少年如今必死无疑。
雨水洗干净他的脸,那是一张绝世倾城的脸。分明在笑。
“快点放箭!不得留下活口!”
上官燕一声令下,他已坠入河流。
前方是生是死,茫茫不知。
只是,此处相距不过百里的太平县破庙内多了具溺水的尸体。在仵作前来的时候,竟然诈尸了。
乡村的孩童是喜欢玩闹的,甚至,从父母嘴里听多了一些非议,对某些事某些人也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厌恶。就比如,他们整天拿着石头去砸破庙里的怪人。即便被砸的鲜血直流,那个怪人也一声不吭。
直到有那么一天,一个高高的,黑黑的小子将他们骂走,他身后有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手里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桃花,怯懦地对那个小子说:“云哥哥,他好可怜。”
命运,开始定盘。
第19章 稚子无辜(三)
多年后,无非还能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
风吹落的梨花落在侯爷府后院的小湖,而身边的人,一袭白衣如故,眉心的那朵莲花,一如入夏,小荷露出尖角,有蜻蜓立上头,那是暖暖的味道。在底心深处,如嗒嗒的马蹄声,轻踏布满青苔的小石子。
“我总是来的太晚。”赵玉白弹去衣上梨花,带着浓浓的疲倦之态,“可是,非儿,从今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不会让你再置身危难。”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总以为是山重水复,无路可走,却偏生一朝芳魂寄托他人,堪堪转醒,一幕幕,都让她措手不及,心里何时觉得就算是阿鼻地狱,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她还不曾屈服,还不曾绝望,眼前的人就会出现。
虽然,就和他说的一样。他总是来晚,晚这么一步。
也许,她很倒霉,遇见赵玉白之后,总是很倒霉。
可她也是幸运的,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堪堪能避免伤害。
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而赵玉白是她这一生的意外。
“其实,我常常在想,不如我拿刀子毁了自己的容。”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宁钦便带着一伙侍卫朝他们走来,一个侍卫手里扶着遍体鳞伤的小双。
无非连忙上前,接过小双,但见这孩子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好端端的一人,此刻就剩下一口气了。想要问的话哽咽在嘴里。那个陶明珠之所以要如此为难小双,还不就是因为她?
且说赵玉白人在此处,四婢自然也是跟来的。
四婢是何等心思巧妙的女子,当即扶过小双,春儿对无非道:“姑娘,我们这就带她下去疗伤。”
宁钦从陶明珠的院子带走小双后,陶明珠便追了出来。
如今,她手里抱着小世子,因为跑的太快,气喘吁吁。
“侯爷!”陶明珠叫道,“侯爷,难道你就不念我们夫妻的情分,连孩儿和你的父子情分都不念惜了吗?!”
宁钦冷哼一声:“父子情分?陶明珠,你妒忌本侯爷新纳的夫人,便对下人滥用私刑。你也是个大家千金,可知自己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本侯爷这就让人送你回侍郎府!”
陶明珠气极,原本倒是害怕了,不知想到什么,竟脸色大变,指着宁钦道:“你敢?!我皇姑奶奶可是当今太皇太后,我是你说要休便休的吗?!”
此话刚刚说完,一支长箭倏的飞掠过去,正削落陶明珠耳侧的一缕细发。
长箭飞过去的刹那,陶明珠吓的连呼吸都停止了,如今惊吓后,额前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这府邸,是我长安候的府邸,这天下,是我宁家的天下!如今看来,的确是我太纵容你们了!”
陶明珠冷汗岑岑,抱着婴儿,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还是她的奶妈上前,将她堪堪扶下去。
都说这帝王无家事,家事便是天下事。可现在看来,这宁钦似乎更甚。
梨花白的湖边,站着三人。
因为昨晚的事,无非一直不去看宁钦。
而赵玉白很体贴地挡住宁钦的视线,更是拍掌道:“好戏。一出好戏。”
宁钦居然苦笑一声,没有此前面对赵玉白时的唯唯诺诺,也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舅舅。你一直在看戏。”
“戏里戏外,你怎知我只是在看戏?”
宁钦看了一眼赵玉白身后的人,感叹道:“舅舅,你拥有天涯海角,无拘无束。住最好的房子,喝最好的陈酿,吃最好的佳肴,你已经有这么多东西了,为何不能将她让给我?”
“这个恐怕不行。”赵玉白勾唇,笑开,“非但如此,我还要带走她,就现在。”
宁钦眼底明灭闪烁,闷哼一声,良久才道:“我已经向天下人宣布,我要娶新夫人。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带走她。”
“天下人如何看待你,与我何干?”
无非在想,宁钦小时候一定被赵玉白往死里虐待过。是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乖乖地放人。恐怕最后那句,还是憋足了气说出来的。赵玉白轻轻松松地带着她离开侯爷府,甚至是楚国的都城。
只是,后来的一路上,无非发现四婢中少了一个——夏。
当天,侯爷府,不,整个京城,一片刀光火海。
先是侯爷休妻之事,闹得深宫中太皇太后命贴身太监亲传口谕,可偏偏有人就是有心为之。
侯爷府有片蹴鞠场,蹴鞠场的西边有根高杆,那天,安睡的孩子尚在梦中,身边的摇篮曲忽然没有了,他听到母亲失声痛哭的叫喊,可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温暖没有了,冷风从襁褓里浸入。孩子察觉不安,开始哇哇大哭。
在人群鼎沸中,人们只听到侯爷夫人和她表哥的苟且之事。
直到宁钦挽起弓,陶明珠像个疯婆子跪地求饶,人们才听到,百尺竿头,那孩子惊恐的哭声,已经嘶哑。
弓满。
人群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慢!稚子无辜,侯爷你不应该这么做!”
一身红衣,英姿飒爽,而她有一丝鲜血流出的手,正握着那支射出去的箭。
没有任何答复,四周如此安静。宁钦,在军中,在朝野,他说出的话,从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对。
而忽然传来的刀剑声,拉回了众人的理智。
“报!侯爷,大事不好,杜将军叛变!”
马车行着,还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赵玉白此番真是得偿所愿,因为在他的死皮赖脸的要求下,无非答应他,让他脑袋靠着她的肩膀。
“既然那个杜将军是驻守京畿的,连他都叛变,岂不是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