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得四周山体轰塌,连绵数座,黑衣人眼见得山体倾覆,下了狠招,直取无非咽喉——那长剑近在咫尺,性命攸关,她脑海里浮现一招招,一式式,竟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又对宁钦大喊:“攻他百汇穴!”
黑衣人目露惊慌,也就是刹那,宁钦长剑刺入百汇穴,黑衣人倒地毙命!
这时,扑天而来的泥石压下,无非身上一紧,正是拉过她翻身躲在一块巨石之下!
黑……伸手不见五指……
无非摸到宁钦,问道:“侯爷,你怎么样?”
稀薄的空气有血腥的味道,宁钦顿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我没事。”
不可能……他受了伤。狭小的空间,与世隔绝,若没人能找到他们,他们……也许就回埋骨于此?无非害怕了,凑近宁钦,道:“你哪里伤到了?我帮你看看。”方才宁钦是用他自己的身子为自己挡住那些泥石,不然,现在的她不可能毫发无伤!
她的手刚刚碰到他,就听到他的一声闷哼。接着,手上便是黏糊糊的一片,原来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刺穿了他的肩膀!沾了的血的手颤抖的格外厉害,宁钦却安慰她,“区区小伤,不妨事。”
眼眶登时红了,倒也不是宁钦此人有多体贴。反而之前的宁钦看她的眼底总有一丝轻蔑,不管这轻蔑为何而来,她到底不喜欢。从没像此刻这样贴近。原来不管世人如何称颂,他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时间悄悄流逝,无非感到他的呼吸逐渐薄弱,忙用手拉住他,道:“侯爷,我听说你百战百胜,不如你给我讲讲?”
宁钦嗤笑一声,道:“那些打仗的事,和你一个女人有什么好讲的?”
“那说说你的孩子,你没见过面的孩子。讲什么都成……”
宁钦沉默许久,道:“我有什么好讲的。不如说说你。我一直怀疑你接近我舅舅有何目的。”
“我……”可能是宁钦受了伤,说的话也不那么刻意冷漠了。其实这是个很奇怪的人,面对白骨累累的沙场,他能运筹帷幄,天大地大,却独独怕一个赵玉白。想起赵玉白,她便想到他说的,离了他,她便如此命途多舛。她呵呵一笑:“我没有刻意接近他。不过,你的舅舅赵公子要财有财,要色有色,侯爷觉得,我是劫财还是劫色?”
宁钦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也蛮有意思的。和京城里的闺秀,嗯,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我们就要死了,你也没哭。”
“呵呵,其实在太平村的时候,村民要烧死我,我怕极了,傻傻地,和个游魂一样呆了整整一晚。可是,想了一个晚上,知道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只能靠自己,我剩下的也就这条贱命了,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我还是不能放弃。毕竟,我这辈子要活到九十九,嗯,这是我这辈子,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宁钦勾个唇角都已经极难,无非感到他的手越来越冷,心里的惶恐越发增加。
“侯爷,我怎么这么倒霉,莫名其妙地遇上这群刺客!侯爷,你说说你的孩子吧,还有你的家人啊!”
“你不必感激我,就算是个平民百姓,在我的面前,我也会这么做。”宁钦忽然道,“而且,我好歹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所遇凶险比今日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有那么容易死?”
“那侯爷说说,是谁要刺杀我们?”
“朝中重臣十个有八个是姓王的,八个里有九个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一一去追究,岂不无趣?”
“那侯爷,就不想报这个仇?或者,他们对侯爷尚且如此大胆,难道不会危害江山社稷?”
楚国朝中,太皇太后专政,王氏内戚嚣张跋扈,正统皇族中人,也就宁钦出息些。便是那小皇帝也是一心想着游山玩水,皇太后也懦弱无能。宁家的江山,也就指望宁钦了,是以,有些蠢蠢欲动的人,定会对他下手,大做文章。
想到此处,宁钦的眉头皱的更紧,皇帝几番圣旨下达,是什么意思?如果之前是怀疑太平村一事和朝中某些人有关系,经历刺客之事后,便是完全肯定,如果京中没有大变故,王氏岂敢如此明目张胆?
只是,如今生死未卜,宁钦心中也想起了京中妻子。
奉旨娶的妻,甚至连她的眉目都记不清晰,只有初一十五去她院里过夜,后来疲于战事,更是少见面。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点都不了解,原来他竟和个陌生人相敬如宾这么多年。
若是今夜埋骨此处,万世功名也就一纸史册,任后人描写。
唯一念想的孩子,却从不曾见过,这一世,看着繁华锦绣,原来不过浮生一梦。
“我最羡慕的是,赵玉白。”宁钦叹息道,“就算让我经历他五年之前那些至痛,也到底是存在过的。”
第15章 春风十里(三)
花无非在长安候别院已经住了整整三天。此前困在不见天日的泥石下,以为必死无疑,却在第二日被长安军的几位将士所救。见到光明的刹那,她却昏死了过去。只因当晚宁钦神志不清,到了后来又发起高烧,他一个劲地喊着渴,眼见着他气息式微,一股子冲动劲上头,割了自己的手腕,以鲜血为他解渴。
当她扶持着他出了土石,人就倒地了,当时就想着,这笔买卖亏了……
是以,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尚在回京的途中,幸好连日来的赶路,倒也离京城很近。不过三日功夫,便到了京城。宁钦将她安排在别院,便再没出现过。无非一心想要找个乡下点偏僻的地方过日子,却也须和主人打过招呼再走。
别院种满梨花,院子里除去打扫院子和厨房干活的几个粗使下人,还有便是服侍无非的一个小丫鬟。
这一日,无非刚刚用过午膳,小双就说侯爷到了。她自出门去迎,只见得门外停着数辆马车,宁钦穿一身华服骑在疾风之上,甚是英姿飒爽,又有十数个跟随的小厮从马车中取出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粗看一眼,居然有整整三马车,更甚的是,有人从最后一辆马车中抬出三株刚刚抽芽的桃树!
无非看的惊讶,那宁钦已经下车,笑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谢侯爷挂心,无非身子无恙。”她开口正要说话。那宁钦又道:“姑娘这么叫我实在生疏了。当日九死一生,多亏了姑娘相救。若不嫌弃,我便唤你无非,你自可唤我一声宁大哥。”
唤了宁大哥也实在太奇怪,可不唤吧,人家侯爷还以为她嫌弃。
她沉默不语,宁钦又道:“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小双迎他们去了后院亭子,亭子四周挂了珠帘,外围是一片梨花小林子,偶有梨花香气吹入,沁人心脾。
小双端来一壶新茶,宁钦便招呼她下去,亲自为无非倒了一杯。
这让无非有些手足无措,毕竟此人的态度先后变化也实在太大。
宁钦道:“无非,这几日住着可还习惯?”
“哦……我正要和侯爷……说这件事。”无非捂着茶杯在手心,“我在府上已叨扰多日,如今也已经到了京城,我打算这就和侯爷告辞的。”
宁钦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对无非道:“无非,这世上,你去哪里是无纷扰的?更何况,你还是孤身一个弱女子。你救了我宁钦,便是我宁钦的恩人。宁钦虽不敢说只手遮天,但好歹也是有一隅苟安。我有认无非你做义妹的打算,无非,你意下如何?”
义妹?做权倾天下的长安候的义妹?
听上去……真的不错。是不是就表示,以后在京城,她就可以横着走?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也不用担心哪一天会饿死?
唉……好心动啊!
宁钦看着她的手腕,道:“你看你手上的伤疤还未脱落,我宁钦若是此刻让你离开,岂不是无情无义?我已吩咐属下备好衣物,你安心住下就是。”
无非迟疑着点点头。
其实身体还没痊愈,不想留下,就是因为宁钦太关照她。可她也明白,一个人感恩又怎么会记一辈子呢?等这感激之情过去了,定会觉得她这个白吃白喝的人实在多余吧?明明知道一些东西会离开,远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靠近。
用过一些糕点,宁钦又说要带着无非去散步。
梨花开了一院子,满院的芳香扑鼻。
昨夜下过春雨,地面尚且湿润,无非低着头走在宁钦身后,踩着他的脚印慢悠悠地走着。
宁钦忽然停下,无非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等他回首的时候,就看到无非眼眶红红的,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子是极美的,便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不过是惊艳。可此刻,二十五年,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慌张不安,兴奋却甜蜜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夜之间,十里春风,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此美妙。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心中却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感谢这个女人,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在乎。
无非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傻笑道:“那个,鼻子撞疼了。呵呵。”
看着她红通通的鼻尖,还有憨傻的模样,他刚刚平稳的心跳又开始不安分。
“……无非,五日后就是我孩儿的满月席,到时候我希望你可以来,让孩子见见他的干姑姑。”
无非笑着答应,而宁钦却在心里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件事?至少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说啊。
两人一路无话,走出梨花林,无非的额上已经出了薄汗,毕竟是春末了,天地回暖。宁钦见她双颊粉嫩,说不出来的诱人,可心里又立马埋怨,自己怎么对刚刚认的义妹动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对了,侯爷,你身子可大好?”虽说后来她救了他,可之前,他却为她挡下那些碎石,当日见了光明,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而是他背后一片血红色。这话也不是她第一次问,可宁钦心里还是暖暖的,口中责怪:“无非,你还不改口?”
“宁大哥。”
顿了会儿,还是叫出口了。其实这人看着也不是很讨厌,为何当初会觉得这个人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呢?
这么一想,无非又笑开了。
殊不知,宁钦也是如此。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用心地去对待一个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给自己的最初印象还特别糟糕。
“这几日,朝中政务繁多,是以拖到现在才来看你。”宁钦又道,“我见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一路送他出了别院,回去的时候,总觉得别院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尤其是小双!
“姑娘,你不知道,自打我三年前进了这别院,各种各样的客人倒是见过不少,可侯爷亲临那还是第一次!”小双双手握住放在胸前,一脸陶醉,“你都不知道,侯爷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是多么的温柔!还有,还有,不止是我,就是年纪最大的徐阿婆,她也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像姑娘这么美丽的人!说不定哪一天,侯爷就让姑娘搬到侯爷府去住了!”
当时,无非正在绣花,一针就刺入了食指,急得小双连忙又去拿帕子给她止血。
小双说话就是一阵风一阵雨的。
无非倒也没有怪罪她,只是心里想着,这别院,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都说隔墙有耳,此话诚然不假,小双这厢说完这句话,那头,侯爷府便耳闻到了。
这侯爷夫人陶明珠乃是当今礼部侍郎之女,也是太皇太后嫡亲妹妹的孙女,论起辈分,还是个沾了边的皇亲国戚。不过礼部侍郎却是个韬光养晦的主儿,事不关己,绝不参与,反而陶明珠嫁与宁钦后,时不时就去太皇太后那窜窜门。原本性子就善妒,如今还加上个娇纵。
就是宁钦对她,也避之不及。
如今得了这消息,那还了得?
陶明珠摔了一桌子的茶具,骂道:“我就知道他在外头那么久,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女人?!这次很好啊,居然光明正大地带回这狐狸精!”
“夫人,你消消气。”身边一个年老的婆子插嘴道,“侯爷这么多年,都没纳过别的女人,如今这事说不定也是误会。”
“误会?!误会他会一下朝就去城外的别院?误会他会送那女人几马车东西?!奶娘啊,你难道没听到那小丫头说,过不久,那狐狸精就会进我们侯爷府的大门嘛!”
“夫人莫急。”奶娘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不如先唤那个多嘴的丫头过来问话。打探虚实。”
这个时候,又有丫鬟在门外道:“夫人,表少爷来了。”
陶明珠立即蹙眉,喝道:“哪个让他进府的?说本夫人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他。”
等那丫鬟退下,奶娘轻声说道:“这表少爷也太不懂规矩。要是让侯爷知道小世子他是……”
陶明珠瞪了她一眼,神色狠绝:“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小世子的事也就你知,我知,他知。为以防万一……”
在京城的这几天,一到夜里就开始下雨。下一整晚。
小双是个天性烂漫的孩子,不知从哪弄来几本野史小说,因大字不识几个,便缠着无非给她一一说解。这也是吃准无非根本没有什么大小姐架子。
这书也不知是谁给的,甚是深奥难解。
小双:“小姐,这掀翻红浪做何解?”
无非:“这个,大抵是在划船吧,红浪嘛,比较形象生动。”
小双:“小姐,这侍儿扶起娇无力,难道贵妃娘娘不吃饭的吗?”
无非:“这不春从春游夜专夜嘛,跳了一个晚上的舞当然会很累。”
……
如此,两人读那贵妃野史,小娘子别传,等等,还能读到二更天后。小双少女怀春,每天想的都是些有的没的。而无非也是第一次接触此类书籍,原本一如止水的心变得分外惆怅。
理想是如此的丰满,而现实是如此的骨感。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