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她又是谁?
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女人推开门进来,她身后的小厮拿眼偷偷看她。
老板娘见花无非一脸失了人色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一软,叹息道:“大妹子,我们女人的命就是浮萍,辗转来去。可多少人想长寿啊?你也莫想不开,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在这样的年间也得之不易。”
花无非亲眼见到自己摔成肉泥的尸体,绝无可能是眼前的高个女人救了自己。
小喜在身后拉拉老板娘的衣服,这女人美则美矣,可惜凶巴巴的像个母老虎,眼睛更是长在脑袋上,看人从不正眼瞧。他琢磨着可能王爷身边的人就是这个德性。
花无非疑惑地看着老板娘,那老板娘又笑道:“大妹子,今天爷就来接你离开了,你千万别想不开。好好休息。”
老板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年头,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无非心里想了很多东西,只是这“爷”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她不敢轻易问,只能不动声色。
到了酉时,本打算好好忙上一场的大伙儿,却被一伙穿着青蓝劲装的人给拦下围在中央。几个方坐下的客人也被赶了出去,老板娘心道,那燕王不想暴露身份,上次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便装,这伙人是谁?
这时候,一个穿着月白长衫,文质彬彬的男子上前对老板娘作揖道:“想必您就是云来客栈的东家宋三娘了。在下侥亭之,这厢有礼了。”
此处丰国和楚国交界,连年来战火纷飞,都轴县方圆百里内只有云来一家客栈,且生意日比一日红火,当家的又还是个女人,故而也颇有些名声。
宋三娘闻言,心中惊讶,连忙回礼:“原来竟是侥相公大驾光临!三娘不知,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宋东家客气。侥某不请自来,还唯恐惊扰了宋东家。”
宋三娘忙道:“侥相公说的哪里话?只是,侥相公在此,不知公子可也驾临?”
侥亭之正要说话,但见一辆马车行来。宋三娘眼尖,瞧出这正是燕王微服前来时坐的马车。
燕王甫下马车,几个黑衣侍卫便紧随身后。
“老板娘,我们爷要的雅间可已备好?!”燕王身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奴才嚷嚷道。
宋三娘连忙笑道:“自然备好,小喜,还不快带爷前去?!”
小喜忙带着燕王一行人去了雅间。宋三娘为难地看着侥亭之,道:“本来公子要来,三娘应当……”
“哈哈,三娘多虑了。这位爷便是公子今日到云来的目的。”言下之意,居然是两人约好见面的。
这公子名唤赵玉白,是沧澜国巨富,掌控沧澜最大的草原,上好良驹成千上万匹,再者,沧澜国和丰国,楚国不同,沧澜的兵器皆是民间私造,百姓又好商,强大的竞争力之下,他们的兵器日渐一日的精锐,逐渐成为每个国家都想要得到的好东西。如今丰国和楚国交战,丰国又内乱不止,这燕王“私下”见赵玉白,为的是什么……宋三娘低头一笑,掩去眼底的惊骇,再抬头时,一双眼只是略略显得惊讶,她不多问,只忙招呼伙计张罗茶水饭菜。
等待贵客到来。
小喜退下后,燕王便对那奴才道:“孙贵,你去后院让柳絮准备准备。”
孙贵得令,恭敬地俯下身子作揖,道:“是,爷。”
孙贵对左右站着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恭恭敬敬地向燕王福身退下。
为怕花无非再寻死路,宋三娘离开后,便着小豆时时刻刻地盯着花无非。花无非吃过两碗小米粥后,便问起了身边的这个孩子——他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和绍儿一般年纪。想起绍儿,难免想起云家的一切,心里甚是难受。
这女子生的端的是面容姣好,倾城之姿,如今眉目一蹙,更显得楚楚动人,小豆慌忙地看着她。若是昨天以前的这个女人,小豆是有多远就避多远的,唯恐那凶煞模样吓坏自己,可她自杀醒来后,对自己温声细语的,小豆顿觉受宠若惊,话也多了。
等孙贵三人前来,花无非早就从小豆的话里知晓了,原来这里是都轴县,“自己”是五天前被一个黑衣男子绑来云来客栈的。今日看那老板娘也不像个贪财之人,只怕那黑衣男子权势极大,普通百姓哪敢反抗?而“自己”的表现更像是被那黑衣男子抛弃的可怜女子,昨夜骗了小豆得以松绑,却在半夜趁小豆熟睡,上吊自杀。好在被一个叫小喜的小厮及时发现,留下一口气,那老板娘又找了一群大夫,几个道士,治病的治病,招魂的招魂,总算把她弄活了……
平素听云炜倒是说起民间借尸还魂的轶闻,如今是不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花无非揉了揉自己的手,又掐了掐自己的脸……没有重生后的喜悦,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她脑子里一片茫然,一片无措。
让小豆退下,孙贵打量了四周一眼,才放心道:
“柳絮姑娘,该说的,奴才在王府的时候就和你说过。如今还是这句话,既然王爷已经决定将你送给赵玉白,你就乖乖认命,今日赵玉白就要来,姑娘你最好配合,否则,你们柳家一百八十九口人的性命……哼哼……王爷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僵,只是姑娘这几日愈发的不像话。奴才话都带到,终究如何,还看姑娘你自己了。”
话毕,孙贵便退下将房门关好。
王府?王爷?赵玉白?
柳絮——便是这具身子的名字?花无非一时难以接受,任由孙贵带来的两个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
她凄凄一笑,怎么任凭她如何挣扎,还是逃不开“弃妇”的命运?这叫柳絮的女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可怜,被心爱之人抛弃不说,还要被他亲手送给别人?!
花无非啊花无非,你要怎么办?她觉得疲倦至极,为何这世间男儿皆如此薄幸?为何这世间女儿的命运便如老板娘所说,一如浮萍?
便再有如花美眷又是如何?在权利利益面前,女人只是男人手里的棋子。曾经的她是云炜为讨好皇家牺牲的一枚棋子,眼前的“柳絮”是所谓王爷为讨好赵玉白的棋子。就算得一时恩爱,却问世间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待红颜老去,又还剩下多少眷顾?花无非心里一时悲,一时喜。
悲的是可怜自己昨日还想着,只要能留在云炜身边,哪怕是个妾,她也认了,却不知那样的一生将如何了无生趣?
喜的是自己心中仿佛豁然开朗。想前世掏心掏肺,劳心劳力,却不得好死。既然上天给她一次新生,她就要好好对待自己,没心没肺不照样能活到九十九?
第3章 桃花东来(二)
当花无非被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现在宋三娘面前时,她心里便暗叫不好。
赵玉白名声在外,相貌无双,早有耳闻,富可敌国,天下皆知。这般条件,追求他的女子一如过江之鲫。不过,见识过赵玉白的人,都知道,他只会在得到价值连城的宝贝时,抿唇一笑。他也接触女人,但都是生意场上为数不多的不得已的面子。
宋三娘同情怜悯地看着花无非,又该有个美貌女子被糟蹋。
花无非站定在燕王面前。眼前的男人五官俊朗,飞扬入鬓的剑眉,灿若骄阳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每一处都如刀削而成。举手投足间,一身贵气和霸气就显露无疑。这样的人,是人中龙凤,到底也不过是个薄幸之人。花无非为同样命运,魂归西天的柳絮感到难受,淡淡地别开目光,不去看这个人。
燕王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便不知廉耻地自荐枕席,第二次见到自己,这花蝴蝶一样的女人央求她那个同样下贱的商人爹爹将她送到王府,即便卖身为奴也在所不惜,第三次见到自己,竟脱的精光,不要脸至极。他早就看着她就觉得头疼,正好有要事求赵玉白,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如今见她清浅地别开脸,他只当她又从哪里学来的欲擒故纵,轻嗤一声。
席间燕王东向坐,孙贵守在身后,花无非被安排在孙贵边上,两边是方才服侍她的小丫鬟。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中年男子进来,对燕王行礼,此人正是侥亭之。花无非见他仙风道骨,浑身散发着温润的气息,不觉多看了了几眼。
“因途中出了点事儿,故而公子来晚了,让风爷久候。”
燕王含笑,到是掩去一身锐气,道:“想必这位就是赵公子跟前的军师,侥相公了。公子贵人多事,我等一会儿又何妨?侥相公请坐。”
侥亭之见到花无非,仿佛就见到公子蹙眉的模样,会心一笑。
花无非想过了,不管这身子的主人如今是个什么身份,既然老天爷让她再活一次,那么,她就要好好珍惜这条命,她这辈子的目标就是活到九十九。绝不动辄伤害自己性命。活下去总该有一丝希望逃离。
彼时,天边云彩红染,一轮落日如黄色的咸鸭蛋蛋黄,斜斜勾在山峦之巅。
一顶华丽的马车四围挂着红色的流苏,四角翘起的斗角坠着的璎珞在风吹过,发出琳琅声响。
两匹矫健的汗血宝马拉车,更有四位妙龄女子,各有姿容相随左右。
香车宝马,不知其中人物是何等绝世?
只待得,那晚风吹起香车帘子些微,露出一角雪白雪白的衣袍,尚能见得衣摆处银丝做绣线,一手绝世蜀绣绣法。
黄昏式微,暮色浅浅。
马车停在客栈之外,和这刚刚散了市集徒留繁华后的空虚的街道总有些格格不入。
四婢子上前,恭候左右,一柄折扇勾起帘子,最先露出的是那双手,见得他拇指戴一枚羊脂玉扳指,玉色温婉,和微曲的手色泽一般。然后,在黄晕的光芒下,人们见到一张清远出尘的脸。眉眼盈盈处眉心一抹银色莲花,丹凤眼微微睁开,刹那朦胧后,是一片凄清冷肃。
就算嘴角天生微微勾起,也难掩他一身冷漠之气。明明唇色如春日桃花,只须浅浅一笑就该摄人心魄,可他就是没任何笑意。偏首,缕缕青丝飞扬,不笑,已是倾城。
等雅间的门被推开,众人见到的便是一身清冷的赵玉白和他身后的四婢。
他懒懒的目光扫过雅间内所有的人,最后落在燕王楚墨风身上,寒暄:“风爷,别来无恙?”
燕王起身抱拳,笑道:“尚可尚可。赵公子请坐。”
堂堂一国亲王如此以礼相待,偏偏又是对着这如谪仙般的人,不说赵玉白自己,便是在场的人都没觉得不妥之处。四婢子把守在门外,赵玉白身后一时缺了服侍的人,燕王连忙对花无非道:“絮儿,你还愣着做什么?”
雅间内一时冷场,因为这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还不见花无非有所动作。一来,絮儿这个称呼实在陌生,二来,花无非反应过来后,仍是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孙贵低声斥骂:“柳絮姑娘,还不快去给贵客斟酒?!”
花无非见孙贵一双眼使眼色使的快要抽筋,心里连连偷笑。
斟酒什么的自然难不倒她,只是,当她走到赵玉白身边,正拿起酒壶的时候,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虽然这里的人看着都挺不顺眼,他们的想法几乎可以忽略,可花无非还是尴尬到了。尤其是雅间内再度冷场后,她的肚子又饿的叫了几声!苍天,赶紧给她个洞钻进去……心里郁闷到死,脸上却笑意盈盈,她心里有个小人在安慰自己——谁一天吃两小碗米粥,想了无数的问题,打扮了半个时辰,站了半个时辰,还能不饿肚子?这乃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燕王脸色铁青,这个女人……只会让自己出丑。
便是孙贵也觉得丢脸,将头埋的低低的。
赵玉白不笑,却将花无非扯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一手搂着花无非的腰,一手取过酒杯,道:“风爷,合作愉快。”
花无非彻底吓傻,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可赵玉白一脸正色,嘴上说的更是正经之事。这让花无非觉得自己的情绪更像矫情,可偏偏忽略不得。楚墨风这才笑道:“能请到赵公子,并且合作,是风某之幸。这贱婢不懂事,公子见笑了。若公子喜欢,这贱婢便赠予公子了。”
赵玉白饮下美酒,不答应,也没推辞。只当怀中美人是个摆设……又或者,如花无非此刻感觉,她被人当成抱枕了?
“花无非”确实是个美人,也当得起倾城一词。只是长相过于妖媚,从前在柳家时便有个狐狸精的称呼。
便是作为女人的花无非今日对着菱花镜子也愣神许久。如今她双眼含着泪光,满目惆怅地望着一桌饭菜,她自是不知这具身子的每一份爱恨嗔痴都会表现为娇媚之态,是故,当时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埋怨赵玉白实在不会怜香惜玉。
“数年前,我曾来过此地,但见一片荒芜,如今居然开了桃花。”
众人都跟着附和,为讨好他,孙贵更是道:“公子爷真是神了,满城桃花凄凄,鲜少有开的旺盛的,独独此间桃树,一夜开了千万朵。若说寻常时节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公子爷大驾光临,莫道不是为迎公子爷。”
赵玉白席间就说了这么一句废话,可花无非感到他凑近了一些,身子一缩,再见他,还是一脸冰渣子。
孙贵皱眉看了花无非一眼。
忽然想起五年前公子南游,遇上做得一手好衣服的春儿,想也不想便买下了她,自此,公子每日穿戴都是春儿在照顾。然后是夏,十个男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公子向夏曾经的主人讨要了她,从此,明明会武功的公子遇上打劫之类的事,都是“躲在”夏的背后。再然后……
再然后,公子亲手去做的事情几乎就没了。
现在,公子抱这女人像抱抱枕似得……莫非,自此无所事事,每日犯困睡觉的公子要向楚墨风要了这个女人做抱枕?!不要啊,这样的话,闭关的老夫人又要闹出一系列事件了!他他他……他侥亭之的命途怎么如此多舛?五年前的乌龙事件,他再也不要经历了。
燕王和赵玉白又聊了一些,花无非完全没听进去,只是后来燕王忽然道:“……这云炜不是寻常人,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如今他在太子手下做事,日前驻守京畿,进城的兵器断断不能犯在他的手中。”
“云炜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
“他如今正得皇上恩宠,也不知是何缘故,皇上竟答应小公主下嫁于他的同时,让将军府小姐也给他做妾!”燕王说道此处,愤愤地端起酒杯豪饮一杯。赵玉白挑眉道:“原来风爷还是个痴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