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后,能寻得一处安逸之地,也许还在后院种上一片竹子。
晓风起时,焚香煮酒,待夕阳下,品竹韵,赏桃花,手中可拿一本诗集,从此人间情仇,与我无关。
可人间总是惦念着恩恩怨怨,黄的白的,就如此刻的花无非,她是在逃避赵玉白,她只想过安静的日子,与世无争,可赵玉白却一心想要拉她进入他的世界。
她可以忘却前尘,可以原谅那至亲之人带来至痛的伤害,可她做不到坦然,
也许逃避的她很怯懦,可她终究是个小女子,放下前仇旧恨,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面对。
在林子里绕了一圈,堪堪避开长安军,花无非寻了个无人看守山洞的时机,悄然离去。
到了夜幕降临,老天爷却很不给面子地下起了雨。彼时的花无非刚刚走出外头的树林,又渴又累,每迈一步路,都显得很是吃力。大抵是在林子里迷糊了方向,和南酒县南辕北辙了,花无非见到一块石碑上刻着陈家村三个大字,想着有人家在,那可太好了。
可她刚刚迈开步子,脑子一片浑沌,人也跟着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第9章 太平长安(一)
房屋以竹木搭建,陈家村四面环山,绿水环绕,此刻乃是早稻插秧的时候,阶梯状的水田里都是农忙的村民。
楚国虽然和丰国交战,可兵力一向雄厚,丰国出了个云炜,楚国依旧有个常胜将军长安候在,是以除了个别地方,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常过的。
花无非在陈家村呆了整整两天,那日昏迷在地,是陈家村家住村口的陈大婶发现她的,说是那晚她家院子的大黄狗叫个不停,闹的她一家子都醒了,后来,便让她当家的出来瞧瞧,这才发现昏迷的她。她当时体力不支,又被大雨浇灌,发了高烧,是陈大婶用村子里的土方子救好的。
花无非心中暖暖的,虽然是短短的两日,却让她感受到最为朴实的关心和照顾。
这一日,花无非和陈大婶道别,陈大婶正在院子里晒辣椒,她问:“闺女,这兵荒马乱的,你又无亲无故,这是要去哪里?”
花无非笑道:“这两日在婶子家已是打扰,我无处可去,只是,还想去更远些的地方。”
其实,陈家村的人都未见过花无非这般模样的人儿,仅仅是两天,陈大婶家中便多了很多以各种各样理由来做客的年轻小伙子,两日的相处,也让陈大婶觉得花无非还是个好性子的姑娘,想来她孤身一人,若是能留下陈家村,嫁给村子里的小伙,也是件好事。
“大婶可知,这往西去,要途经何处?”
陈大婶见她执意要走,也不好多留,道:“这往西去近的倒是有个小镇子,只是听说最近不大太平。稍微远些的就是需一日脚程的太平村。我有个妹子嫁在那里,听说这些年还算太平,你一个女人家上路,还是绕些路去太平村过吧。”
花无非谢过大娘,留了一些银子给她,收拾了行囊便上路去。
往西行,沿着一条小溪流走就是,这小溪是从陈家村流向太平村的,到了小溪尽头,一条支流汇入另外一条小河流,沿着它走下去,源头就是太平村。
花无非一路走走歇歇,路上连一个路人都没见到。四周都是蔓延的梯田和玉米地,并非是深山老林子,倒也不必担心有野兽出没。偶有几只小兽冒出来,也都是些山兔子和小野猪。花无非从前在平安县,虽也有机会跟着公公去乡下收租,但那也是五岁之前的事了,依稀记得一些画面都已模糊。后来公公去世,那些田地卖的卖,抵债的抵债,等她大些懂事,只余下平安县县郊两块田地。
如今,见这一片片的水田,还有旱地里一株株的玉米,花无非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宁静。
自打她进入柳絮的身子,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浮生也就此刻最闲适。
到底是野外,万一遇上大野猪,那就麻烦了。所以,花无非歇了一会儿,便加快了脚步。定要在天黑前赶到太平村。
天色渐渐暗下去,过一会儿,就飘起了毛毛细雨。花无非暗叫一声糟糕,所幸前方不远就是一片葵花田,瞧着四下里无人,花无非跑到田里,折了一朵,那葵花有两只巴掌大小,顶在脑袋上堪堪能避雨。也许等葵花田的主人发现了,又该大骂哪个缺德缺心眼的了。花无非勾起唇角,坏坏一笑。
进入太平村,花无非才发现这里安静的有些诡异。一条泥巴路通向村子内,但凡村口的几间房子都是漆黑一片,放眼望去,独独村子中央一两家点着烛火。这个时辰,一般人家应该在做饭,而田地里的男人也该是这个时间回家的。可太平村,一片寂静,甚至连最寻常的犬吠都听不到。
走近几步,便是一座废弃的关公庙,在细雨静谧的夜显得几分萧瑟和诡异。
花无非壮着胆子往村子内走去,忽的听到关公庙内传来几声低低的呼唤。
“姑娘……”是个很苍老的声音,花无非忍者发麻的头皮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瘦骨嶙峋的老者靠着门槛,奄奄一息地叫道:“……姑娘,求求你,给我一碗水喝……”
老人双目浑浊,因着黑夜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花无非虽动了恻隐之心,可心里讪讪然,依旧不敢上前。
“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好心的姑娘,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庙里院子就有一口井,求求你,帮帮我……”
一句“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让站在雨中的花无非身子微微一颤,一道惊雷闪过,花无非见到老人双唇全然干裂,干枯的手想要接住下着的雨,可有气无力,完全伸不到嘴边,他一双深陷的眸子充满哀求凄凉,就那样看着花无非。她眼眶一热,道:“老人家,你等等,我去取水给你。”
如老人家所说,关公庙内院有一口井,上头用茅草建了个小蓬,用以遮风避雨,井边更有井绳和一个水桶,皆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青苔长上,看起来倒是个常用的水井。
花无非打上半小桶水,取过瓢,拎着水桶向老人那里走去。
就是此刻,又闪起了惊雷。花无非惊愕地看到,就在关公庙内,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人,又或者……称之为尸体!每具尸体裸*露的皮肤上皆长满黄色的脓包,脸色铁青,嘴唇更是黑色的!那老人家的右脸,同样长着几个脓包,如今看来,那右眼竟也是要烂掉的!
水桶砸在地上,花无非一脸惊恐!
她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要冲出关公庙,可是,她的脚就如注了铅,一步也挪不了!就在她打水的水井边,还有几具腐烂的狗的尸体!恶臭,恶臭……原来是腐烂的气息!
她害怕的就要哭出来,可就是因为这极端的恐惧,让她将眼泪生生咽了下去。
老人的眼盯着她,如干涸的河床,仿佛被风化过,无气息,干裂而绝望。
在她同样绝望的时刻,关公庙外传来了人声,看去,皆是些高大的男人。从他们的打扮看,定是太平村的村民。花无非顾不得太多恐惧,就欲往人群里逃。可她的脚刚刚踏到关公庙门槛,站在最前的男人已经拿着钉耙指着她不许她出来。
“你……你别过来,你已经感染了瘟疫,你不能出来!”
她的脚踝上更是一紧,低首时,她见到老人扯着干裂的嘴:“姑娘……求求你,给我喝一滴水……”
“村长,怎么办?现在有个大活人在,不好一把火烧了。”
“什么大活人?!老张抓着她的脚,你们没看到?!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感染了瘟疫。”那个被唤村长的中年男人对花无非吼道:“外乡人,我们这里闹了瘟疫,你现在一定也感染了,我们不能让你离开关公庙,不能让你们再害人!”
花无非脚上一个踉跄,从初见尸体的惊恐到如今的不知所措,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即便经历过死亡,可前世,她死的也算轰轰烈烈,也是在那一刹做出的抉择。可是,现在,她身边躺着行将就木的老人和死去的人,她不久后也将会和他们一样死去,这些好像就是自己的预言,得知即将死亡而未亡,这是何其恐惧的折磨?
她好想大声尖叫,好想哭诉,自己原本是一片好心啊……何以,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庙外的人手拿镰刀锄头和钉耙,监视着关公庙内的人。
雨淅淅沥沥地下,打在屋檐和台阶。老人的手缓缓松了,掉下,就在老人绝望之时,他的唇上一湿,那好心的姑娘正用瓢盛了一瓢井水,在喂他。
他急急喝下去,眼神总算有了几分清明。他看着花无非,说:“……姑娘,你真好心……我的家人说我得了什么病,儿子女儿都不要我了,嫌弃我老头子……姑娘,你是个好姑娘……”
她要怪谁?怪老人明知自己得了瘟疫,还要害她?可是,老人家却什么也不知道,他只以为自己得了病。她能怨谁呢?
雨势加大,人们见到这姑娘歇斯底里地冲到雨中,对着天空大声叫道:“老天爷,你玩儿我呢!我只是想要个安稳的生活而已!为什么走到哪里就让我倒霉到哪里!!!”
一道雷劈下,花无非身边的一棵枯树便被彻底劈焦了。
她吸吸鼻子,低声道:“发泄下也不行嘛,真小气。”
毕竟这小命是偷来的,每多过一日都是赚了。她不过一个弱女子,面对命运,她能怎么办?原来,人生悲凉的是,命途多舛,偏生恨无所恨。怪谁呢?怪自己倒霉吧……
吃碗面,也能遇到官兵抓贼。过个村,还是感染了瘟疫的。
后来。人们见到的,便是一个绝色的女子,面容纤尘不染,她在笑,笑容却让人感到寂寞与悲哀。
到了五更天,放晴了。村长吩咐:“去把备好的柴火搬来,准备烧庙焚尸!”
这时,抱着膝蹲在离尸体最远处的花无非却忽然抬起头,道:“慢着!”
村长本以为花无非已断了念想,听她这么一叫本懒得搭理,可见她相貌绝世,心中闪过一丝丝怜惜和可惜,问道:“姑娘可还有遗言?”
花无非站起来,道:“你们不能烧死我。首先,村长可有寻良医找出源头?难道处死了我们,这瘟疫就真的消失于太平村了吗?其次,也许我没有感染上瘟疫,根本没必要被你们处死;其三,就算我感染了我瘟疫,我也该是死于瘟疫,而不是被你们活活烧死的!”
一场瘟疫,陪葬的往往是一整个村子。花无非并无那害人之心,只是想了一夜,觉得尚有一丝希望潜在。
她不想放弃。
更何况,看关公庙堆的尸体,也许这里不是第一个焚尸之地了。也许,就在关公庙外的人群里,也有人得了瘟疫,却不自知。
村长哪里会听?坚持要焚尸烧庙,这时,一个黝黑的汉子跑上前来,说道:“村长,大事不好,有长安军的先锋官前来说一个时辰后,长安军要停留驻扎我们太平村!”
第10章 太平长安(二)抓虫
长安军要来?太平村得了瘟疫一事,并未外传,只是十天前让村子里一个小伙前去南酒县告知了县令。可这几天功夫过去,县令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下了死命令,不许将瘟疫的消息外传。是以,他们连找大夫都是偷偷摸摸的,真真没办法了,瘟疫感染的又快,只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尸体堆一处,给焚烧了。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百十年来,这血脉已经息息相关,又想,那长安军来,长安侯定也是随军的,长安侯是个好官,说不定能管上一管。兴许就能救了大伙。
村长吸了一口烟袋,问那汉子:“长安侯也来了?”
“俺觉得是来了。”
“成,这关公庙咱先不烧啦。你带我去见见那先锋官。”
闻言,花无非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原来,太后寿辰将至,京中几道圣旨催宁钦回朝。幸而丰国大将云炜即将大婚,双方皆无暇顾及边关。从这小村落过便是本着不打扰百姓的原则。百余人的军队在太平村外修整,一个白衣将领坐在一块巨石上,一手拿着水囊正饮水。白色披风下是一件银色铠甲,他面容俊逸,双眼透着坚毅正直之光,正是人人传颂的长安侯宁钦。
想随行的行囊中,那几道圣旨,他就轻松不起来。面对田园之乐,更是意兴阑珊。
几个走的近的将军倒是知道他心里犯愁,上前笑道:“侯爷,听说嫂夫人给您填了个大胖小子,此次回京,正好赶上满月酒!”
长安侯想到将将出世却还没见上一面的儿子,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暖意。
这侯爷之职,乃是虚职,并无兵权。而楚国的三军主帅大将军之职只是在臣子领命出征时,才暂时册封的。待到回京述职,又该交回兵权。可是,自宁钦十五岁领军出征,这兵权便再也没交出去过。非但做了个特殊的大将军,还成了个史无前例,手握兵权的侯爷。嗨,他倒是想把兵权交出去,和那胡来的舅舅一样,逍遥一世,偏偏宫里的两位……
“报,禀侯爷,太平村村长求见!”
“宣。”
村长进到军队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背对着他的宁钦。听到他来的声音,宁钦也转过头,问道:“村长不必多礼。不知村长求见所为何事?”
听闻宁钦乃是当朝战神,又是个皇亲国戚,本以为定然是倨傲之人,却不知如此平易近人。可熟知宁钦的人,或者久住京城的就该知道,宁钦其母,乃是沧澜国一商户庶女,当年老侯爷顶着不少压力才娶得她做了正室。即便在宁钦幼时,老侯爷和老夫人双双去世,到底还是给宁钦造成了一些影响,让他更去体贴底下的百姓。
村长受宠若惊,躬身道:“回侯爷,草民斗胆,还请侯爷绕道而行!村中感染瘟疫已有十日,至今无药石可救!”
请宁钦绕道是假,请求援助却是真。
宁钦在百姓中口碑本就是极好,人也的确为百姓负责。他立即道:“竟有此事!为何南酒县县令并未在本侯爷面前提起?!”
“县令吩咐不得将此事泄漏,以免人心惶惶。可是,草民见着乡亲们……一个个地死去,草民斗胆还请侯爷为草民作主,帮帮太平村!”村长说着就下跪。
“村长快快请起,我军随行的还有三名军医,你先不必着急,让他们先去看看,是否有解救之策。另外,你们二人前去南酒县,让县令速来见我!”宁钦又吩咐了两个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