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容洵责问道。
沈让道:“昨日收监之后,臣并未派人审问, 今日一早臣带人去审她, 就发现她已经死了。”
沈让说着,重重的磕着头, 道:“臣看管不利, 请陛下治罪!”
容洵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先是群臣突然发难,再是刘念暴毙狱中,这一切仿佛都是冲着云羡来的。
是谁, 是谁要害云羡?又是谁, 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竟浑然不知……倒是小瞧了这些臣子了。
“查!”容洵金口又开,“朕倒想看看,谁有通天的本事,能在皇城司眼皮底下杀人。”
“是!”沈让领命。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叙白再忍不住, 趁着夜色冲到了沈让府里, 一关上书房的门, 他便压低了声音, 道:“群臣怎么会突然上书请求废后?刘念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沈让站起身来, 一脸嫌恶的看着他,沉着脸道:“我不是说了,有事我自会去找你。你这样贸然闯进来, 不消多少工夫,容洵就会知道你我之间有往来。”
萧叙白管不了这么多,只重重的叩着沈让面前的案几, 咬着牙道:“你是容洵的耳目,只要你弹压住皇城司,容洵便是个聋子、瞎子,能知道什么?”
沈让释然一笑,道:“也是。”
他浑不在意的坐下来,敛了笑意,道:“不过,容洵弄权多年,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手段究竟如何,你我都不知道,还是不要轻敌的好。”
萧叙白自然知道沈让说的大道理,可事关生死,饶是他再沉得住气,到了这一步,也不能作壁上观了。
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他受不了。
见萧叙白没说话,沈让又道:“还有,萧大人,你我既是合作,你便该守着我定的规矩,如若不然,这合作便到此为止吧。”
萧叙白强压着怒意,道:“只要沈大人不事事瞒着我,我自然很乐意守着你的规矩。”
沈让看了他一眼,见他真动了气,语气方和缓了些,道:“只因事出突然,我才没有与你商量罢了。”
萧叙白偏抬着头,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刘念是身骄肉贵的大小姐,凭她如何,进了皇城司,只要受了刑,就一定会把你供出来。我杀她,不过是为了保全你啊,萧大人。”
沈让刻意加重了“萧大人”三个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寒冰。
萧叙白绷着唇,道:“那废后之事呢?也是为了我?”
一夜之间,能将谣言散满全城的,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沈让,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又还有谁,会这么做。
“那便无可奉告了。”沈让浅浅一笑,道:“此事与萧大人无关。”
“什么无关?”萧叙白撑着双臂,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他的双臂死死的抵着案几,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气愤至极,道:“为何要造谣皇后与徐思温有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让盯着他的脸,狐疑道:“这倒是奇了,萧大人恨容洵,却不恨皇后。如今,倒替皇后来我这里讨公道了。”
萧叙白遮掩着心绪,险险避过头去,道:“我只是担心,沈大人如此行事,会坏了事。”
沈让并不信他的托词,只幽幽望着他,揣摩着他脸上的每一丝情绪,道:“容洵心思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不是吗?而且今日的事可没牵涉御史台,萧大人放心,此事查不到你身上去。”
“你……”
萧叙白一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道:“我只是劝沈大人,不要多生事端。”
沈让笑笑,凑近了他些,道:“萧大人如此,倒让我想起一个传言。”
“什么?”
沈让站起身来,悠哉游哉的看着他,道:“有人说,萧大人当初喜欢的并不是刘念,而是……皇后。”
萧叙白的瞳孔猛地一缩,唇角紧紧抿着,却一言不发。他面上淡漠冷清,可微微颤抖的睫羽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沈让心下了然,道:“萧大人放心,我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提醒萧大人,江山美人,从来只能要一样。”
萧叙白没说话,只死死的盯着他,像是从未真正看清过他这个人似的。
半晌,他骤然开口,道:“刘念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容洵总能查到你身上去,不可能搪塞过去的。”
沈让唇角微微勾了勾,道:“不是查到我身上,而是……查到你身上。”
萧叙白眉头一皱,显然是动了怒。
沈让赶忙拦住他,道:“不是我要害你,只是此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无论是谁,都会查到你身上的。”
“你……”萧叙白冷目灼灼的看着他,嗤笑一声,道:“沈大人当真好算计。”
沈让见他拂袖要走,也不拦他,只冲着他的背影道:“就看萧大人舍不得弃车保帅了。”
萧叙白猛地回过头来,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沈让,你无耻!”
“无毒不丈夫。”沈让轻巧的笑着,道:“如何抉择,就看萧大人了。”
*
椒房殿。
“今日朝堂之上,听说有大臣带了棺材上殿,求的就是一死,说是要用这一死,换青史留名呢。”
“你懂什么,这叫死谏,是忠臣用的。”
“依着我看来,只怕娘娘被废是迟早的事了……可惜了,娘娘这么好的人,不跟着娘娘,我都不知能跟着谁了。”
“可如今到处传言说娘娘与徐思温将军有染……”
“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这传言分明是有心之人为之,只恨我出不去,要不然一定撕烂他们的嘴!”
宫人们正说的热络,便见紫苏绷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赶忙住了口,站起身来,道:“紫苏姐姐。”
跟随云羡这么些日子,紫苏为人处世已成熟了许多,再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少女。
她没说话,只冷冷凝视着他们,便足够让他们局促不安了。
紫苏眸光扫了一圈,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刚歇下,你们就在这里聒噪,若是吵醒了娘娘可怎么得了?”
“是。”众人齐齐应了,乖顺的低下头去,等着紫苏发话。
紫苏知道他们也是关心则乱,便不忍计较,只道:“以后这些不中听的话少说,没得惹娘娘烦心。”
她言罢,便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
云羡这些日子身子时好时坏,稍微好些又遇到了徐思温的事,自然是心情郁结。本想着让刘念将萧叙白牵出来,也好为徐思温报仇,可如今刘念死了,此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再难查清,而群臣们又为人挑唆,日□□着容洵废后……
容洵的日子自是比她还要艰难许多的。
云羡在床上辗转着,方才院子里宫人们的话也三三两两的飘到了她耳朵里,她神思便越发的清明起来。
她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单衣便下了床。
紫苏推门进来,正撞上云羡要出去,忙道:“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色已晚了,仔细身子……”
云羡摆摆手,什么都没说,便径自走了出去。
紫苏知道她是想出去散散心,也就没再多言。
紫苏望着云羡离去的身影,目光中满是疼惜,呢喃道:“娘娘实在太苦了。”
*
云羡一路顺着六棱石子路走着,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紫宸殿也就近在眼前了。
月色正好,可云羡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娘娘,您怎么穿这么少?紫苏怎么做事的……您的身子……”福瑞急急迎上来,见云羡穿的单薄,一时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穿上了。
“我没事。”云羡笑笑,道:“陛下可在里面?”
福瑞点点头,道:“议了一整天的事,如今刚消停些。”
云羡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进去瞧瞧。”
福瑞听着,忙引了她进去,又悄悄将门关上了。
陛下和娘娘,一定有许多话要说的。
*
偌大的宫室,便就只有容洵和云羡两个人。
容洵抬起头来,与云羡目光相对,两人皆是浅浅一笑,又皆是一言不发。似有无数的话要说,又仿佛一切只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灯烛“噼剥”作响,容洵才站起身来,走到云羡身侧,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紧实而温暖,云羡不觉沉湎,连到口的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她重重的闭着眼睛,放纵自己再享受一次他的怀抱,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眸清明而果决,喉头微微哽咽着,道:“陛下,请陛下准了大臣们所请,废后吧。”
容洵的手紧了紧,不可控制的叩紧了云羡的胳膊,道:“别胡说。”
云羡抬头望着他,眼里有些氤氲,可唇却是勾着的,道:“皇后之位于我而言不过如此,我不在乎这些。”
她顿了顿,道:“我只在乎,能否与你长相厮守。就算没有这名分,也不甚要紧的。”
“可朕在乎。”
第99章 . 后路(二) 难不成,他们两个大男人突……
不是不感动的。
云羡活了两辈子, 有老师,有同学,有学生,有朋友, 唯独没有亲人和爱人, 而愿意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着的,也就只有容洵一人而已。
她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很多话到了嘴边, 却又说不出口了。
她没办法告诉他, 曲终人散,他们终归是要分开的。哪怕她拼尽一切,哪怕她放弃回到书外面的世界, 也终究抵不过命运。
她的病, 只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
云羡避过头去,掩藏着眸子中的隐痛,道:“陛下不要太过勉强便是。”
容洵笑笑,双手握着她的脸颊, 轻轻的在她眉心一吻, 道:“你放心, 这么点小事还难不倒朕。”
“若真到了那一步, 我愿意自请废黜, 以安民心……”
云羡目光灼烫,抬手拂去容洵鬓边的发,可容洵只是猛然握住她的手, 低头含着她的唇,截断了她所有的话语。
“若朕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还管什么民心?”他哑声说着, 眼底已染了几分情/欲。
云羡心头微动,正要开口,便见案上的灯烛闪了三下,影影绰绰的,分明是有风进来的,可这大殿中的窗户都紧紧阖着,真不知这风是从何而来。
云羡警醒的看了看周围,不安的蹙了蹙眉,凭着她考古多年的警觉,她可以确定,这大殿之中一定还有别的人在。
容洵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微微的摇了摇头,道:“别怕。”
云羡抬头望着他,见他神色淡然笃定,心下也就了然了几分。
她抿了抿唇,道:“我先回去了。”
容洵点点头,又将身上的外衫褪下来披在她身上,方道:“朕已命福瑞备了轿辇,你坐轿辇回去罢。”
云羡“嗯”了一声,又冲着他笑了笑,方才转身离开。
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是沈让吗?
*
云羡怀着心事,一夜都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一早,紫苏便来报,说是徐夫人求见。
云羡赶忙道:“快请。”
徐夫人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头上只戴了一支素银钗子,便别无他物了。她神思凝重,可礼数却仍是周道,见了云羡只款款一拜,道:“娘娘。”
云羡伸手扶了她起身,面容沉静而不忍,道:“舅母快快请起。”
徐夫人道了声“多谢娘娘”,便直起身子,坐在云羡身边,双手拘谨而妥帖的放在腿上,道:“是陛下让我来的。”
云羡一怔,道:“我以为,舅母是为着刘念的事……”
徐夫人苦涩的笑笑,道:“来兴师问罪么?刘念害死我儿,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揪不出她幕后之人,思温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思温最是大度之人,他不会在乎这些。”
云羡缓缓说着,骤然抬头,却见徐夫人已红了双眼。
她怔怔望着云羡,半晌,突然开口,道:“这世上最懂思温的,没想到竟是娘娘。”
她感怀的擦了擦眼角的泪,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当年思温娶的是娘娘,想来一定比现在的境况好得多……”
云羡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舅母放心,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陛下一定会为思温讨回公道的。”
徐夫人咬着唇,将一个纸条塞在云羡手里,道:“阿柔自回了萧府,便被萧叙白软禁了,便是我要见她,也是不能……这字条是思温下葬时阿柔悄悄塞给我的,我想,她大概是想给娘娘的。”
云羡打开那纸条,已被揉搓的不成样子,依稀可以看出是徐寄柔的笔迹。
“阿柔说,她亲耳听到,是萧叙白伙同刘念害了她哥哥,若非她执意嫁给萧叙白,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云羡抬起头来,看了徐夫人一眼,道:“此事与寄柔表姐无关,她不必把事情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的,舅母该劝劝她。”
徐夫人红了眼眶,道:“阿柔那孩子……心思重……本就是爱胡思乱想的,如今被关在府里,还不知会如何呢……她让我告诉你,只要能帮思温报仇,她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