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美滋滋带走一百副望远镜。
她当了许多年奸佞,也算小有资产,但跟史家完全不能比,况如今乱世出现,粮食这种东西有钱都难买,她赔不了秦鹤霄粮食,干脆送他一些军备——一百副望远镜,足够让他装备一支斥候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军队里的斥候,便是知彼的关键。
楚然一路往回走。
然而尚未回到丹阳侯府,便在路上被下人急急忙忙拦住去路,“世子爷,您快回府罢,将军等您很久了。”
楚然执马缰动作微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预感,“哪位将军?”
“除了秦将军,还能有哪位将军?”下人压低声音:“侯爷不在府,府上没个男人,是三姑娘怕将军动怒,不得不出来招待将军。但,但男女到底有别,您快回去罢!”
楚然:“?”
楚然:“!!!”
一骑绝尘。
风在吼,马在叫,楚然内心在咆哮——
楚妍你特么可千万别学史家大姑娘!!!
第13章 出淤泥不染白莲第十三莲……
楚然抵达丹阳侯府。
楚然来到风来居。
楚然颤着手推门。
楚然的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她向天发誓,她查高考分数线时都没这么紧张。
秦鹤霄的声音穿过常绿松柏清冷传来:“你与楚世子倒有几分相似。”
楚然的手不抖了。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很正常!
说明她的好妹妹没有丧心病狂去学史家大姑娘去算计秦鹤霄!
楚然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嘛,在她的言传身教熏陶下,楚妍怎么都做不出那种坑哥坑爹的事情来。
楚然略整衣襟发冠,大步走进风来居。
树影映着雪影,泼墨画似的摊开,而院中相对而坐的人,则是画中惬意饮茶的倩影。
——当然,前提是忽略楚妍频频向秦鹤霄看去的脉脉目光。
楚妍轻撩鬂间垂着的一缕头发,眼里的柔情仿佛能化出水,“血肉之亲,哪有不像的?”
楚然原本不哆嗦的身体再度打了个哆嗦。
肉麻的。
这般普通的话能说出这种柔情蜜意效果,楚妍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啊,辛苦三妹替我招待将军。”
楚然快步走进院子,背对着秦鹤霄向楚妍使眼色:
【快走,再不走我明日把你的书全部烧了。】
【哼,你马上要做秦鹤霄的大舅子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能跟大姐姐一样,嫁入天家,光耀楚家门楣了!】
【屁的大舅子!楚家不需要用女人联姻——】
“三哥回来了,快过来坐,将军等你许久了。”
楚妍拉着楚然坐下,打断楚然的疯狂示意,笑眯眯拿帕子替楚然擦着额间的细汗,“三哥身边没个丫鬟伺候可不行,卫烈粗手粗脚的,哪里会照顾人?”
“明日我从我屋里给三哥挑几个好的来照顾三哥,也省得让三哥日日灰头土脸。”
楚然:“......”
秦鹤霄指腹摩挲着茶盏,漫不经心道:“楚世子不喜丫鬟贴身伺候?”
“哪里是不喜丫鬟伺候?是三哥有喜欢的丫鬟,除了那个丫鬟剩下谁都不让近身。”
楚妍咯咯一笑,抢先回答道:“瞧,说起那个丫鬟三哥脸色都变了。好,好,她是翡翠姐姐,三哥心尖尖上的人,我可不能对翡翠姐姐呼来喝去的。”
“对了,还有将军,若日后得见翡翠姐姐,万不能将翡翠姐姐当下人使唤,说不好她便是日后的侯府夫人呢。”
秦鹤霄攥着茶盏的手指微紧,“侯府夫人?”
“对啊,三哥对翡翠姐姐——”
手指骤疼,楚妍未说完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面前楚然的脸色已经不能称之为脸色,阴风阵阵仿佛能吃人,偏楚然又背对秦鹤霄而坐,秦鹤霄根本看不到楚然的脸,只有自己能看得到。
没由来的,楚妍想起楚然的行事手段。
外人都道楚然是靠长姐的关系才得到大行皇帝的重用,然而只有楚家人才知道,不是的,是楚家有楚然,楚太后才会是楚太后。
丹阳侯世子楚三郎,才是楚家真正的顶梁柱。
楚妍吞了吞口水。
有些后悔今日作为。
“三、三哥,我错了。”
楚妍小声道:“我不该打趣你。”
“三妹。”楚然声音带笑,眼神却如利刀,“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时辰不早了,你该回院读书了。”
“好、好的,我现在便回院子。”
楚妍几乎是跳起来,仓促向秦鹤霄请辞后,逃似的出了风来居。
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她。
身边没了搅事精,楚然长舒一口气,可余光看到秦鹤霄一脸漠然,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再度提起来。
——坑哥的楚妍!
她还没想好怎么向秦鹤霄解释呢,楚妍倒好,直接把人请到家里来,连给她打草稿的时间都没留。
“将军来了。呵呵呵呵。”
楚然正对秦鹤霄坐下,笑得有些勉强。
秦鹤霄微抬眉,“怎么,楚世子不欢迎?”
“不不不,将军愿意赏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然忙上前给秦鹤霄斟满茶,余光打量着秦鹤霄神色,小心翼翼道:“我怕将军还在生我的气。”
“我和史家姑娘真的没甚么!我只是顺路救了她——”
“我知道。”
秦鹤霄轻啜一口茶,神色淡淡,“方才楚三姑娘与我解释过了,言你从未见过史家姑娘,自然与史家姑娘不曾有私情。”
楚然微讶。
这个楚妍.....原来偶尔也会干点人事?
楚然顺着秦鹤霄的话不住点头,“对!我之前从未见过史家姑娘!”
“不曾见过史家姑娘,却是视翡翠姑娘如珍宝。”秦鹤霄眸色深了一分。
“啊?”
这他妈都甚么跟甚么?
她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将军,我——”
“罢了。”秦鹤霄垂眸又饮一口茶,复又抬眉,“方才听楚三姑娘说你曾大病一场,不记得许多事务,此事为何不与我讲?”
楚然挠头,感觉今日的秦鹤霄格外奇怪,“啊,这个,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秦鹤霄饮茶动作微顿,眸色骤沉,“甚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你忘记很重要的事情。”
顶头上司突然动怒,楚然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且心中越发迷茫——不就是不得前几年的事情么?哪里重要了?
但她不敢讲,面对易燃易爆炸的秦鹤霄,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试探,“敢问将军,是哪些很重要的事情?”
怕秦鹤霄再发无名火,她又补上一句,“太医说我有机会恢复记忆的,将军略提点一二,兴许我就能想起来了。”
清风微凉。
秦鹤霄慢慢把茶盏送到嘴边,苦涩润进口齿间,他压了又压,方以尽量和缓的声音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楚然:“......”
你可拉倒吧,你是我的死对头,你化成灰我都记得!
楚然温声诚恳道:“将军,我诚然是记得将军的。”
秦鹤霄微敛眼睑,“不,你不记得。”
楚然:“.......”
心头为何响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不,你才无情你才无理取闹的熟悉旋律?
行趴,你说甚么就是甚么趴。
楚然小声道:“那,那就当我不记得将军了。”
秦鹤霄:“......”
秦鹤霄微抬眉,四目相对,楚然清楚看到他眼底闪过一抹幽怨。
但那似乎是楚然的错觉,面前男子锦衣而坐,气质光华,是九天之上才会有的清冷谪仙,而非拘泥于人间情爱的凡夫俗子。
“罢了。”
谪仙连叹息都是仙气飘飘的,“来日方长,你终有一日会想起。”
楚然忙道:“多谢将军体谅。”
秦鹤霄垂眸饮茶。
他的睫毛很长,小扇子一样,半敛眉时,会在眼下投下深深浅浅阴影,好似有甚么心事一样。
事实上,楚然觉得今日的秦鹤霄的确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且心事有些难以启齿,要不然根本不会喝她这里的廉价茶。
秦鹤霄对她轻拿轻放,她自然要为秦鹤霄分忧,想了想,她试探出声:“将军可是有心事?”
秦鹤霄饮茶动作停下了,清凌目光落在楚然身上,片刻后,他又移开眼,像是下定甚么决心一样缓缓开口:“方才楚三姑娘与我说你对史家姑娘并无男女私情,你自己也说,确无情意,我且问你,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可是——”
他声音微顿,凌厉凤目如墨色浸染,幽深无光,“可是你身边的翡翠姑娘?”
“你,想不想娶翡翠姑娘,若想娶,我便成全你,若不想娶——”
“当然不想了!”
几乎是下意识间,楚然打断秦鹤霄的话。
话刚出口,她惊觉自己失态,秦鹤霄的话也是她能打断的?
可看秦鹤霄的模样,似乎也并不生气她贸然的打断。
他只是转过脸,紧蹙眉头舒展开来,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辨认她这句话的真假,“不是史家姑娘,又不是翡翠姑娘,那你想娶谁?”
楚然:“.......”
这个问题还有完没完了?
楚妍到底跟秦鹤霄说了甚么话?
才会让他这么揪着她的婚事不放?
楚然摊手,“将军,我谁都不想娶。”
秦鹤霄呼吸微顿,“断袖?”
楚然:“......”
“将军,您大概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想成家。”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坦白说出自己内心想法,免得秦鹤霄乱给她扣帽子,“家世,才学,性情,甚至容貌,这些都不是我成家的理由,我成家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喜欢那个人。”
这是她作为一个后世人最后的底线。
她无法说服自己为了给家族一个交代,便耽误无辜女子一生,如果为了一个交代便结婚,那与后世恶臭的骗婚gay有甚么区别?
“我声名狼藉,无人会把女儿嫁给我,我乐得自在。”
“而今将军既然问我了,我便不瞒将军,我不成家,是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待我有了喜欢的人,无需旁人来催,我自会成家。”
——当然,前提是不损害她现在的身份。
但她觉得很难,女扮男装这种事情,一日装上了,便一生脱不下。
她必须担负起丹阳侯世子的担子。
楚然诚恳道:“所以,将军真的不用给我当月老,我现在的日子,嗯,我觉得挺好的。”
“原来如此。”
秦鹤霄攥紧茶盏,又慢慢松开。
楚然不记得他了。
那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被楚然轻轻巧巧丢弃,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纠缠不休。
就如那夜他在楚然门前低声说着话,门后的楚然一点动静也无。
他或许太唐突,毕竟他与楚然皆是男子,而世俗容不得两个男人结伴一生。
他克制过,挣扎过,疏离过。
可当楚然立在他面前,他清楚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余生再也无法与旁的女人携手共度。
他大概的确是个不孝子。
延绵百年的秦家在他这一代断子绝孙。
但,那又何妨?
他有阿楚就够了。
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待天下平定,他与阿楚结伴而游,治理天下这种事情,交给星回便够了。
所谓千秋万代,所谓九五之尊,于他心里,半点比不得阿楚。
可惜他的坚持似乎是一场笑话。
楚然从未喜欢过他。
无论是三年前的西凉,还是三年后的今天。
秦鹤霄哑然失笑,轻斟一杯茶,遥敬楚然:“若日后你有喜欢的人,莫忘了告诉我一声,也好叫我吃上一杯喜酒。”
或许他应该庆幸。
庆幸楚然失了记忆,不记得三年前他声音低哑坦露心迹。
若非如此,他与楚然又怎能相安无事再饮一杯薄茶?
第14章 出淤泥不染白莲第十四莲……
楚然看了眼秦鹤霄,只觉得今日的他格外格外奇怪。
奇怪到哪怕他面色如常,也让她感觉到悲伤。
骨子里的悲伤。
心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一种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但那只是一瞬,她只是他的下属,一个他立牌坊的工具人,她没有立场甚至没有资格去拥抱他。
她只能永远仰望他。
如地上的污泥看着九天之上的云。
沉默半瞬,楚然认真道:“将军请放心,我若成家,必邀将军来喝一杯喜酒。”
——当然,前提她是能成家。
但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委实不大,秦鹤霄想要喝她喜酒的愿望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