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为何那样——道_非
时间:2022-01-15 14:38:17

  她突然想起,大行皇帝要灭秦家九族的原因——太子薨逝。
  扪心自问,大行皇帝的确是个优秀帝王,在世家掌权的大齐,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且培养出一个出色的继承者,一个会秉承他意志削弱世家集权中央的太子。
  可惜这位太子走得比大行皇帝还要早,否则大齐历史将全部改写。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让大行皇帝大受打击,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他已日暮西山,其他皇子们年龄颇小,不堪大任,可世家们却虎视眈眈,水蛭似的趴在大齐身上吸血壮大自己家族实力。
  他不敢赌世家们的良心。
  事实上,大多的世家也的确没良心。
  大齐历史上最残酷、牵连最广的清洗世家就此拉开帷幕。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再到雍凉秦家。
  秦家,大齐无数不多的异姓王,太子妃的娘家,与太子最为交好的家族,也是大行皇帝最为信任,百年之后将太子托孤的家族。
  然而太子已死,这样的秦家,也就不再需要了。
  正和二十七年十二月,秦家被人密报谋反,十二月二十五日,秦家九族皆被牵连其中,下狱,行刑,中间时间不过月余。
  秦鹤霄乃雍王独子,需要验明正身再行刑,他暂时逃得一命,被关进水牢。
  大年三十,水牢走水,秦鹤霄趁乱逃出。
  京兆尹与天家暗卫封城搜捕,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元宵,秦鹤霄拒捕,死于火海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秦鹤霄死了。
  直到秦鹤霄自西凉起事,势如破竹攻入洛京城,世人才知秦鹤霄在那次的大清洗中逃出生天。
  楚然送走周容与。
  冷月高悬。
  “备马,我要去京兆府。”
  “世子,现在已是深夜——”
  “备马!”
  夜风呼啸,自袖口领口灌入。
  楚然畏冷,身体几乎被冻僵。
  但此刻的她完全不敢停。
  她在一点一点撕开,三年前的秘密。
  寂静的京兆府因楚然的到来而人仰马翻。
  京兆尹被楚然从梦想里叫出来,哈欠连天脸拉得比他的马脸还要长,“这不是楚世子吗?您可是稀客——”
  “我要看正和二十八年正月里的所有出城记录。”
  楚然打断京兆尹的阴阳怪气。
  京兆尹与楚然素来不睦,听到这话白眼翻上天,接过随从沏的茶,慢腾腾道:“楚世子,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别说是您,就是天子降临,我也给您翻不出来。”
  楚然微微一下,俯身凑在京兆尹面前,声线压低:“敢问京兆尹,您送给周家的五十万两白银,不知利息几何?”
  “你,你少血口喷人!”
  京兆尹脸色微变,手指险些握不住茶盏,“我与周家素无往来,怎会给周家送银两?”
  楚然一撩衣摆,施施然在京兆尹办公的地方坐下,抬眉浅笑道:“我若没有足够的证据,便不会来你这查东西。”
  “你要不要与我赌一赌,是你乖乖拿出卷宗让我查看,还是明日秦将军踏平你京兆府?”
  京兆尹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他有气无力指挥侍从:“去,把楚世子要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他不敢赌。
  大行皇帝活着时,楚然是大行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上至天家皇室豪族世家,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人不怕他。
  他所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
  泛黄书卷摆了满满一屋。
  京兆尹一步一步挪到楚然面前,“楚世子,您要的东西都在了,您看我的事情——”
  楚然打开第一本书卷,头也不抬,“放心,十万银票送我府上,此事我便替你瞒下。”
  京兆尹:“......”
  “这里的茶不行。”
  “卫烈,掌茶。”
  茶水被卫烈奉上,楚然却一口也不曾喝,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卷轴,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救秦鹤霄的人很聪明,先在水牢里制造混乱,趁乱将秦鹤霄救出,可惜他低估了大行皇帝杀秦鹤霄的决心,秦鹤霄刚逃出来,京兆尹便受命封城,除却拿了大行皇帝批示密旨的人外,所有人不得出城。
  天子暗卫与京兆府在全城搜捕。
  这种情况下,秦鹤霄多在城中住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所以救他的人又设计了第二种逃生路线——仍是声东击西。
  正和二十八年的元宵节,便是秦鹤霄出洛京城的日子。
  楚然手指划过卷轴。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初一。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初二。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十五。
  楚然手指微颤,翻开卷轴。
  夜色静谧。
  “罗阳德!你给我滚进来!”
  楚然陡然大喊。
  在耳室里打着瞌睡的京兆尹罗阳德猛然从榻上跳下来,跌跌撞撞跑进屋,“世子,世子怎么了?”
  “怎么了?我倒是想问你怎么了。”
  楚然指着被墨迹浸染的书册,“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可能是谁翻阅的时候打翻了墨汁。”
  京兆尹期期艾艾,完全不明白向来笑眯眯的楚然为何反应这般大。
  楚然掐了下眉心,“还有没有备份?在谁那?”
  京兆尹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一拍额头,“世子,我记得大行皇帝调阅过这本卷轴。”
  “凡是大行皇帝所调阅的东西,宫中必有记录,您可以去宫中一观。”
  已过子时,宫门早已落锁。
  楚然立在离宫门不远处的官员们歇脚的驿馆,等待次日清晨禁卫开启宫门。
  金乌缓缓跳出云层。
  衣甲鲜明的禁卫自宫门内而出。
  等得昏昏沉沉的楚然立刻恢复清明,快步走入宫门。
  楚然是秦鹤霄面前红人的事情深入人心,这让她在宫里畅通无阻,几乎没费甚么力气,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卷轴。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书页。
  整齐隶书在她眼前铺开。
  一人出城。
  一人出城。
  一人出城。
  这些都不是秦鹤霄,那时候的秦鹤霄伤得很重,根本无法自己走路,且秦鹤霄的那张脸极其惹眼,再怎么伪装也会被熟悉他的人一眼认出,所以他根本不是自己走出去的,而是被,运出去。
  楚然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正和二十八年元月二十五日戌时三刻,司隶校尉麾下卫士奉天子密诏,运送太子陵墓石料出洛京。
  楚然瞳孔骤然收缩。
 
 
第16章 出淤泥不染白莲第十六莲……
  救秦鹤霄的人,拿的是她的帖子,她的密旨。
  是......她救的秦鹤霄。
  难怪大行皇帝会如此震怒,濒死之际仍要下旨杖毙她。
  可是,她为甚么要救秦鹤霄?
  她与秦鹤霄的关系并不好,使诈赢过秦鹤霄的马球,不止一次弄脏过以洁癖著称的秦鹤霄的衣服,她与秦鹤霄哪怕不是杀父夺妻之恨但也不次于不共戴天了。
  她完全没道理救秦鹤霄。
  楚然烦躁抓了把头发,额头砰砰砰砸书案。
  她为甚么救秦鹤霄?
  豁出性命救秦鹤霄?
  她脑袋有问题吗?
  “世子,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快,快叫太医,世子不好了。”
  宫人声音焦急,楚然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对——
  那个时候的她在邙山给太子修陵墓,根本不在洛京城!
  是有人陷害她!
  楚然猛然抬头,抓着卫烈胳膊问:“大行皇帝当年为何打我廷杖?”
  卫烈一脸迷茫,想了好一会儿,方迟疑答道:“好像是有人拿了世子的帖子出城,大行皇帝要世子爷说出那个人,世子爷不知情,引得大行皇帝震怒,所以才廷杖世子。”
  心脏骤空。
  而后又扑腾扑腾狂跳。
  楚然慢慢松开卫烈胳膊,低声喃喃:“原来不是我。”
  那个人不是她。
  救秦鹤霄水火的人根本不是她。
  刻薄寡恩的墙头草才是她。
  热血赤诚的人,永远永远不是她。
  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再度被人扼住喉咙。
  她推开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宫人,一步一步走出宫殿。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晨曦普照,冰雪初融,滴答滴答的雪水落在宫道上,汇成小河一路流淌着。
  洒扫的宫人低头劳作,汉白玉铺就的道路很快又莹莹如雪皎皎如月。
  楚然沐浴在温暖阳光下,却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
  “世子——”
  卫烈追了出来。
  楚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慢慢擦着额头上的血迹,“别让太医们过来了,我无事。”
  卫烈微颔首,吩咐宫人。
  “回府罢。”
  楚然道。
  丹阳侯府与她离开时没甚么两样。
  威武雄壮的石狮子并列两旁,朱色大门上,鎏金兽首扣环闪着的耀眼光泽好像亘古不变。
  卫士打开门。
  楚然垂眸走入。
  “三哥终于回来了。”
  “三哥——”
  似乎有人在叫她。
  但她现在谁都不想理。
  她想自己静静。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翻江倒海,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三哥!”
  一只手扯住她衣袖。
  “别来烦我。”
  楚然抽回衣袖,头也不回,“你拿我帖子邀请秦鹤霄入府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声音陡然而止。
  她猛然回头,“你拿我的帖子——”
  “三哥,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楚妍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我的确拿过你的帖子,但,但我没做损害你利益的事情——嘶!”
  楚然突然抓住她胳膊,力气之大险些让她尖叫出声,“三哥,你弄疼我了——”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元宵,也是你拿的我的帖子?!”
  楚然冷声打断她的话,目光幽幽似深渊。
  “三、三哥是聪明人。”
  像是在心虚甚么,她不敢与楚然对视,低着头摆弄着手帕,“秦家根本不会谋反,他们是被冤枉的。秦鹤霄何等风华,怎能不明不白死在水牢里?”
  “三哥,我,我喜欢他。”
  楚妍秀美面上浮现一抹红晕,“三哥,现在的天子并非长姐亲生,咱们楚家没必要誓死追随他,秦鹤霄才是洛京真正的主人,改朝换代易如反掌。”
  原本不确定的口气突然间坚定起来,“我没有做错!”
  “我要嫁给秦鹤霄!”
  “三哥,只要我嫁给秦鹤霄,咱们楚家依旧是威威赫赫的丹阳侯府,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秦鹤霄并非大行皇帝的老态龙钟,他血气方刚精神奕奕,只要我嫁给他,我便能生下孩子,只要我生下孩子,便是嫡长子,从此新朝天子上便流着咱们楚家的血,这比甚么天子赏赐承诺都来得更稳妥。”
  狂热的声音将楚然的神智一点点拉回。
  “不是你。”
  楚然松开抓着楚妍的手,转身走进垂花门。
  “怎么可能不是我?!”
  楚妍声音陡然拔高,提着裙摆快步拦住楚然的路,“三哥向来聪慧,怎会现在还困在局中?”
  “拿了你帖子送石料出洛京的卫士,西凉之地与你眉眼有几分相似的楚家女子,被人用墨迹涂改的京兆尹的卷轴——”
  “三哥,这个人不是我还有谁?”
  楚然目光骤冷,“你所求不过攀龙附凤,所图不过荣华富贵,怎会在秦鹤霄山穷水尽之时对他伸出援手?”
  “那时候秦鹤霄九族绝灭,根本无力东山再起,且琵琶骨被穿,手骨腿骨尽断,根本是废人一个。三妹,你会看得上一个废人?”
  “我——”
  楚妍面上有一瞬的犹豫,但那只是一瞬,像是想到甚么,她咬了一下唇,声音坚定:“他纵然是废人一个,也是华满京都艳绝天下的秦鹤霄。”
  “哪怕他不再是雍王世子,哪怕他一无所有,他,他依旧是秦鹤霄啊。”
  “三哥,他可是秦鹤霄啊,我为甚么不能喜欢他?”
  楚然瞳孔微缩,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他纵然是废人一个,也是华满京都艳绝天下的废人。”
  “哪怕他不再是雍王世子,哪怕他一无所有,但只要他是秦鹤霄,我便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百死无悔。”
  “因为他是秦鹤霄!所以我必须救他!”
  “纵然赌上楚家满门荣耀我亦不悔!”
  “让开——”
  “三哥,三哥?”
  “三、三哥,你是不是想起甚么了?”
  女声再度在她耳畔响起,与脑海里出现的声音极度相似,楚然目光缓缓恢复清明,她慢慢看向一脸忐忑的楚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问:“是你?”
  “是你救的秦鹤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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