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便见秦鹤霄被史常引路而来,他于自己位置站定,亲卫解去他身上大氅,露出里面的绣金圆领袍,玉饰带勾着腰身,赤金冠挽着发,穿金着玉也是隽逸风流模样。
饶是楚然与他不大对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这种矜贵清绝气质,满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秦鹤霄微抬眉,“楚世子倒是来得早。”
楚然笑眯眯,“总不能让将军等我不是?”
宴席开始。
楚然知自己不过是陪衬,酒过三巡便找了借口离席——秦鹤霄既来史家赴宴,便代表他心里愿意接受史家姑娘,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一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她还是离得远远的,省得打扰人家隔着屏风眉目传情。
在茅厕整理好衣服后,楚然走出来找卫烈。
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卫烈并不知道,每次去厕所都会把卫烈支开,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似乎出了些意外,史家附庸风雅将院子修得像迷宫,她走了半日也不曾找到卫烈,而更让人觉得不对劲的是,原本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此时竟然一个也寻不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诡异的环境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没穿越之前在某绿江看过的宅斗小说——府上宴请贵婿,府上的姑娘们为嫁给贵婿各显神通,把最有可能嫁给贵婿的贵女弄进水,让一个垃圾男将贵女救起,贵女为保全名声,不得不含泪嫁给一无是处的垃圾男。
下意识的,她查看周围有没有人工湖,好巧不巧,离她不远便有一个小湖,入冬后的洛京城极冷,湖面已结起厚厚冰层,大抵是为了让贵女跳水方便,岸边的冰层已被人凿破。
湖边二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贵女完美落水。
小湖,已到位。
贵女,已落水。
只差厚着脸皮救贵女的垃圾男。
一无是处垃圾男楚然:“.......”
想她堂堂丹阳侯世子楚三郎,在史家女郎心中竟是这种形象?
楚然忍无可忍,对贵女掉下来的二楼大喊:“快点下来救人,我不会水。”
二楼安静如鸡。
贵女在冰冷湖水里扑腾着挣扎。
楚然转身便走。
“救——救命。”
贵女声音越来越弱。
夜里的风,格外喧嚣。
这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推她下楼的人根本不会救她,她死了,她们便少一个威胁,嫁给秦鹤霄的几率更大,且没有一个未出嫁便与男人拉拉扯扯败坏史家名声的姐妹。
楚然额上青筋直跳,到底还是忍不下,快步走到湖边,脱了外衫下水救人。
湖水冰冷。
楚然把贵女拖到岸上,双手交叠按在她胸口,贵女吐出一口水,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在努力辨认着她的模样。
楚然不耐烦道:“你们史家内宅隐私与我无关,这件事我会当做不知道,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你的丫鬟来了,查查是谁在害你。”
说完话,楚然转身便走。
一只手轻轻拉着她衣袖,“你,你是将军吗?”
“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贵女抱住了肩膀,“你别不承认,母亲说了,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便是将军,你抱了我,你得娶我。”
楚然顿时明白所有来龙去脉,甚么史家姑娘宅斗,根本没有的事,贵女落水只想算计秦鹤霄,逼秦鹤霄不得不娶她。
楚然肃然起敬,“姑娘,你是借了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的一身胆吗?”
——敢算计秦鹤霄的人不多见了,因为全部死了。
“甚么?”
“没甚么,你快松手,我不是将军,你弄错人了。”
“不,你骗我,你肯定是。”
楚然想掰开贵女的手,却发现贵女的力气不是一般性的大,自己自幼习武竟然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拉拉扯扯间,原本紧闭的院门被打开,月色清冷,徐徐照在锦衣男子身上。
贵女听到声音立刻松手,楚然被闪了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贵女贴着她躺下。
与贵女并肩而躺的楚然:“......”
秦鹤霄凤目轻眯,“你在做甚么?”
楚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被捉奸在床的奸夫。
一瞬间,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俯身把贵女抱在怀里,蹭蹭蹭小跑到秦鹤霄面前,手一推,把贵女往秦鹤霄身上塞,“将军,这是史家姑娘,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12章 出淤泥不染白莲第十二莲……
秦鹤霄退了一步。
身后亲卫递来一方锦帕。
秦鹤霄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贵女接触过的地方。
怀里贵女剧烈一抖。
但楚然比她抖得更厉害,“将军,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我只是看她落水救了她一下!”
亲卫扬起大氅,披在秦鹤霄肩头,将他身上被贵女蹭到的水渍遮得一干二净。
他微抬眉,凌厉凤目不见喜怒,“方才我还在好奇,你与史家素来不睦,为何再三邀我与你一同来史家。”
“如今我方明白,原来是想要我与你做月老。”
“不!”
楚然忙把贵女放下来,“将军,我可以解释的!”
想伸手去抓秦鹤霄,却陡然想起他洁癖到极致的性子,手伸到一半又触电似的缩回来。
秦鹤霄漠然看着楚然无处安放的手,自嘲一笑,声音凉凉:“史家姑娘倒也配得上你丹阳侯府门楣。”
“日后若是成亲了,莫忘邀我喝一杯喜酒。”
楚然:“!”
“将,将军——”
秦鹤霄转身离开。
贵女声音弱弱:“你,你真的不是将军?”
“我要是将军你现在早死了!”楚然烦躁抓了把头发,快步去追秦鹤霄,“将军,你等等我。”
幽静小道早已没了秦鹤霄的身影,只有史常迎面拦住她,“将军怎么走了?”
余光察觉到她浑身尽湿,声音一下子变了调:“楚世子!这是发生了甚么事!”
楚然没有好气推开史常,“我怎么了?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楚然气喘吁吁追到史家大门,月色皎皎,青砖漫漫,秦鹤霄纵马而去,速度极快,将寸步不离守着他的亲卫远远甩在身后。
单只看背影,都觉得他很生气。
楚然:“......”
果然做好事容易遭报应。
问:得罪了顶头上司有甚么下场?
答:态度端正,好好认错,大概率能得到宽恕。
问:被顶头上司捉/奸在地会有甚么下场?
答:.....寻根绳,寻根树,自挂东南枝。
楚然绝望回府。
但她不想死,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想了想,让翡翠研墨铺纸,自己准备写封声情并茂的解释信让人给秦鹤霄送过去。
——她不敢亲自登门道歉,怕秦鹤霄控制不住自己拿剑将她捅个对穿。
然贫瘠的才学并不能让她写出催人泪下的道歉信。
她捏着毛笔捏着半日,墨点在撒金纸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她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写。
书到用时方恨少。
良心这种东西她就不应该有!
“去,请三姑娘过来,就说她之前看上的那本书我给她找到了。”
楚然有气无力吩咐翡翠。
楚三姑娘楚妍,她的同父异母妹妹,楚家最有才华的人。
心心念念的书籍很快就能得到,楚妍来得很快,“三哥,书在哪?”
“先帮我写封信。”
楚然把毛笔塞在楚妍手里,拉着她来到案前,按着她肩膀坐下,顺手摊开纸,“只要你帮我写了信,别说一本书,十本书我都能给你找到。”
“这有何难?三哥要我写甚么信?直说便是。”
“呃,一封,解释的信。”楚然长叹一声,有气无力把刚才在史家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啪。”
楚妍手中毛笔掉在案上。
楚妍抬头,认真看了看楚然,奉楚然如神明,“三哥,你的意思是,你轻薄了将军即将联姻的联姻对象,对吗?”
楚然:“!!!”
“我没有轻薄!我只是顺手救了一下她——”
“三哥,这话你自己信吗?史家姑娘的死活与你有甚么关系?莫说是将军,这话我听着也觉得不妥,只觉得你与她早就两情相悦,苦于史家与咱们家关系不睦,才做出这种举动想让将军为你俩主持公道。”
楚然:“......”
“你就说这封信你写不写罢!”
“写写写。”
楚妍重新捡起笔,润了润笔尖,簪花小楷出现在洒金纸上。
“好,果然是文采斐然的楚三姑娘。”
楚然赞不绝口,顺手把信抄下来。
卫烈拿着楚然的帖子在廊下等候。
楚妍隔着冰裂梅花式的窗棂看了眼卫烈手里的帖子,眼珠一转,“三哥,其实这件事倒也好化解,将军的未婚妻被你搅散了,你再赔他一个也就是了。”
楚然刚抄好信,工工整整叠着信纸,“你说得容易,可去哪找那么合适的人?”
“要家世好,相貌好,又对将军又助力——”
余光发现楚然轻撩长发,笑得温柔贤淑又得体。
楚然:“......”
“收起你的小心思!”
“咱家能跟史家比吗?”
“史家是中原粮仓,能给秦鹤霄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
“咱家是甚么?”
“大姐是前朝太后,二姐......二姐不提也罢,我是出了名的奸佞,将军但凡待我亲近点,日后都会成为他的人生污点。”
楚妍不服,“哪有这么贬低自己的?我觉得咱们府上就很好。”
“那是你觉得。”
楚然招手让卫烈进来,把信递给卫烈,“将军娶妻要将军觉得,可不是你觉得。”
楚妍面上有些挂不住,摔门而出。
大抵是气急了不曾看路,走过卫烈面前时还撞了一下卫烈,卫烈连连退后,楚妍看也不看他,冷着脸出了风来居。
待出了风来居,楚妍松了一口气,召来自己心腹侍从,“这是三哥的帖子,这是我给秦将军写的信,你现在立刻出府,把信送给秦将军。”
侍从颇为忐忑,“这,这不太好罢,若让世子爷知道了,只怕饶不了姑娘。”
“他知道又能怎样?当初在西凉陪伴秦将军的,可是一名楚姓女子——”
话未说完,惊觉自己失言,余光看侍从仍是一脸担忧,知他心中并未对自己的话起疑,便温声安抚道:“你好好想想,若我与秦将军成就好事,以三哥贪名逐利的性子,只怕还巴不得去做新朝的国舅爷呢。”
侍从低头沉思片刻,最终点点头,“好,属下这便去送信。”
风来居的楚然对楚妍的谋划完全不知情。
她此时刚送走卫烈,准备去城东玻璃厂寻些稀罕东西送给秦鹤霄——毕竟是搅黄了秦鹤霄的联姻,一封信怎可能解决问题?
她得送给秦鹤霄价值相同的东西才有可能让秦鹤霄放自己一马。
楚然来到琉璃厂。
后世人对古代人有很多误解,觉得古代人造不出琉璃就是其中之一,其实早在战国时代,中华大地便能造出琉璃了,质地通透,清澈无暇,与后世的玻璃杯没甚么区别。
楚然穿越的地方虽然是个架空时代,但也有玻璃工艺,不过因为品控不稳定,所以不曾大规模生产,只作为贵族器具在用。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后世人,楚然显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看世界——琉璃只做器具实在太浪费,望远镜,蔬菜大棚,玻璃简直造福社会!
可惜她琉璃厂刚健不过三五年,工艺仍在学习进步中,至今不曾造出能够做蔬菜大棚的玻璃,财务账目仍是赤字。
大抵是因为连年亏损的缘故,玻璃厂总管刘老头听到楚然要过来,鞍前马后殷勤招待楚然,生怕楚然一个不喜把玻璃厂卖了。
“敢问世子,今日过来是要查账,还是要看东西?”
刘总管微躬身,小心翼翼问楚然。
楚然呷了一口茶,“望远镜做得如何了?拿出一个让我瞧瞧。”
“要最好看,最华丽的那种。”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话。
——秦鹤霄喜奢华,送给他的东西,尽量送些珠光宝气一看就很稀奇的。
刘总管思度着楚然的话,斟酌说道:“有一副绝对珍贵,全天下只有一副。”
楚然来了兴致,“赶快拿过来。”
刘总管忙应下,一路小跑取来一个饰以珍珠宝石的金丝楠木匣子。
楚然眼睛一亮,爱不释手打开,“果然漂亮。”
“这是谁做的?我要重重赏他。”
刘总管垂首立着,“您大概不记得了,这是您自己做的,说是要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后来不知为甚么,您又不送了,还吩咐小人严加看管,谁都不能碰。”
楚然拍了下自己额头,“哎,病了一场,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送给重要的人?眼下除了秦将军哪里还有甚么重要的人。这副望远镜我带走了。”
她收起望远镜,又问刘总管,“厂里现在一共有多少望远镜?全部包起来,我一同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