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再好不过了!”白兰脸上久违地露出喜色,又说:“天师,奴婢命人送您回去吧,公主这里有我照顾就好。”
“好。”
昭阳殿的太监魏延提着一盏宫灯随丞星一起出去,行至前院,还未等魏延开口说什么,丞星便先下意识地扶了身边的人一把,说:“雪天路面结冰易摔倒,当心。”
这里的砖石不平,又是下坡路,萧朔曾吩咐人重新铺好,萧芙却怎么都不愿意。若真在此地摔了一跤,一时不慎就会滚到湖里。魏延低下头后退半步,说一句:“天师对这里还是如此熟悉。”
丞星脚步一顿,说:“不差人去找我,是她的意思吧。”
“是您的意思。”魏延平静地说道:“您请皇上下旨,闲杂人等皆不可求见天师,公主不愿也不能抗旨。恕奴才多一句嘴,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公主若是知道了,怕会多想。”
“我与她多年情分,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皇上走时特意说过,要我照顾好公主。”
“如此便好。您若觉得公主会信,奴才自然没有其他的想法。”
落英阁门前燃着两盏灯,露水踮着脚在门口张望着。他家天师已闭关多日,和往常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带着他一起,潜心研究星象。今晚不知怎么,天师非要去昭阳殿一趟。露水这才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公主抱病,只有落英阁的人不知道。
露水将人迎进门,外袍脱掉好生收起来,又说:“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见丞星半天不说话,他又叫了两声:“天师?天师?”
“嗯?”丞星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说:“应该没大碍了。”
“那您快歇息吧,床已经收拾好了。”露水伸手扶丞星起来,说:“您怎么了?如此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公主病重了呢。”
“她确实病得很重。”
丞星躺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魏延是先皇手下的人亲自教出来的太监,随着昭阳殿一起赏给了萧芙。他年长他们许多,算宫里的老人,因此说话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许多忌讳。
方才,就在昭阳殿的院子里,魏延笑笑说:“天师已避嫌了这许多年,想来也不差一时了吧?等公主出嫁后,天师便不用再牵挂了。”
第29章 不必再见
雪下了一夜。
露水醒得太早,不过丞星那里不需要人伺候洗漱穿衣,他索性便披着件衣裳和扫长街的宫人们搭话。
这一夜之间,可供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事情又多了不少。比如说天师漏夜前往昭阳殿,可见皇上并未因公主与皇后走得近而迁怒于她。比如说天师亲自开口不许月央宫的人再去打扰公主,这话虽听着寻常,然而丞星自继任天师后只为皇上卜卦占星,皇后不爱看这些,贵妃偶有几次去找他,他都是避而不见的。有在宫里时日久的宫人知道公主与天师自□□好,却也不敢提,生怕冲撞些什么。
再比如说。
“今天一早魏公公便亲自去了月央宫,我听莲儿说魏公公走后,陈贵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魏公公在先皇身边最得赏识,皇上登基后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想来陈贵妃也不敢当面摆脸色。”
“不过天师只说星象有变,你说会不会是陈贵妃动了什么手脚……”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露水实在是听不下去,又无奈又有点生气,开口道:“天师说的话怎会有假?再说,你们暗地里这样说贵妃,小心传到她耳朵里打你们一顿。”
那太监毕竟年轻,忙打了自己的嘴几下,赔着笑脸说“再也不敢了”,另一个太监又说道:“天师还不起来吗?这天都大亮了。”
露水说:“我去看看。”
丞星一向勤勉,寻常时间里他起床的时间比皇上上朝还要早半个时辰。露水转身往屋里走,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他推门进去,只见丞星躺在床上,满头都是汗,脸色绯红,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侧,看着比平时虚弱许多。
露水喊了几声“天师”,同时伸手去探人的额头,果然是在发高热。他急忙叫人去请太医,瞧见丞星的嘴唇都干得发裂,又倒了杯茶水喂给他。
应该是昨晚太冷,天师急匆匆出门衣裳穿得不够多,外加来回折腾走出了一身汗,回来还有点魂不守舍才这样。不过……露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天师对公主究竟是什么感情?
露水进宫晚,是丞星继任天师后把他从丞家接过来的。丞府人丁虽不算兴旺,但开销却不小。因此,丞家每隔三年便会选拔一些男子入府,学习考核后出类拔萃者可拜天师为师。不过,跟随天师进宫倒是这些年来头一回。丞星挑人的时候丞家当家主母并不赞同,是大少爷说可以将其当个噱头,再招来的人或许会翻上一番,她这才同意丞星把露水带走。
露水正想着,刘太医已经被宫人领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魏延。未等他开口问,魏延先说道:“我去给公主拿药,恰好听说天师身体抱恙,特意赶来瞧瞧。”
露水忙道:“多谢魏公公惦记。”
刘太医把了脉,细细询问了丞星这阵子的作息饮食,才说:“天师心火郁结,这才发了高热。你在他身边照顾着,理应多劝劝才是。星象图固然重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师若真病重了,怕皇上回来会怪罪你。”
露水与刘太医是同乡,因此年长者总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他连连点头,说:“多谢太医提点,我送您出去。”说完话,看魏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试探道:“那魏公公也……”
“我留在这儿照顾一下。”魏延笑得温和,说:“说起来天师毕竟有恩于公主,公主身体没好全怕是不太方便过来,我在这里照看一二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那便麻烦您了。”
这一来一回花了些时间,风呼啸着直往人脸上吹,露水进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脸颊,推门而入的当下,听见床上的人叫了声“小五”。
丞星翻了个身,露出来的侧脸上挂着笑。露水登时有些发愣,天师也不用人伺候就寝,他甚少见到天师睡着的样子,更何况说梦话。
露水抬腿正要往前走一步,只听魏延在他身后低声道:“送完刘太医回来了?”
“嗯?嗯!”
露水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音调都高了许多。他瞥到魏延冷淡的眼神,一边抚着心脏一边为自己的冒失向人赔罪。露水回来的时候没看到魏延,还当他已经回昭阳殿了。
“我去小厨房嘱咐人做了些吃食。”魏延的神情不同方才,看起来像是多了些戒备。露水觉得自己这一天说的“谢谢”比过去一个月都多,可又不敢失了礼数。魏延说了句“无妨”,又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跟在天师身边多久了?”
“自天师继任以来便是我陪着。”
“正如刘太医所说,天师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照顾,饮食起居方面你务必要多留心才是。”
“是。”
魏延又开口道:“昭阳殿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留下来照顾天师吧。”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说:“天师毕竟不像寻常人,不管你听见什么,就当没听见。好奇心少点儿,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
“是。公公慢走。”
昭阳殿。
萧芙正倚着软枕出神,魏延挥挥手示意白兰和白芝下去,自己拿了药碗过去,说:“您还不吃药吗?”
“公公怎么过来了?”萧芙咳了一声,伸手接过魏延手里的碗,皱眉道:“这冰天雪地的,您不必亲自跑去拿药。”
“前阵子病着,没照顾好公主,是奴才没用。”魏延笑了笑,说:“再说天师话里指向月央宫,虽说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但如今皇上不在宫里,在这些事上奴才就更要格外小心了。”
萧芙垂眸,并不避讳地问道:“丞星怎么样了?”
“刘太医去看过,说养上一段时日便好。”
“一段时日是多久?”
“心火郁结,刘太医也不敢保证。”见萧芙迟迟不喝药,魏延索性又把药碗拿了回来,舀一勺喂过去,说:“历任天师皆呕心沥血地研究星象图,这不是咱们能理解的。”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萧芙的嘴唇刚挨到药汁,就偏过头不想再喝。她撒着娇,几乎是在央求,“我想吃蜜饯。”
“蜜饯影响药效。”魏延显然不想跟她商量这件事,又受不住萧芙撅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样子,只好叹口气,说:“好吧,等您喝完我叫白芝去拿。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萧芙抬眼看着魏延,她长大了,他也老了,身板不再像之前一样挺得很直,皱纹也在眼角堆着。萧芙出宫游玩,魏延便独自守着昭阳殿,花草树木都亲自打理。她写家书,皇上看完后,魏延总要寻个由头去问公主的近况。他之于她,更像是一位可靠亲切的长辈。
“公公。”萧芙鼻子一酸,小声说:“我想去看他一眼。”
“天师病着,怕不方便见人。”
“那在门口瞧上一眼,可好?”
“堂堂一国公主,在天师门口站着传出去算怎么回事?”魏延擦了擦萧芙嘴角的药汁,说:“别为难奴才了。”
早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萧芙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落寞的笑来。她吸一下鼻子,委屈道:“公公是不是觉得我傻?丞家本不想送他入宫做天师,是他自己非选了这条路。他跟我说,无论是学识品格,抑或是待人接物,他都是丞家最顶尖的。只可惜——”
“只可惜天师于男女之情上并不开窍,选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康庄大道,便是弃公主于不顾了。”魏延定定地看着她,用长辈的口吻循循善诱,“即便他真想了些什么,皇上难道便会同意吗?小五,你是皇上的亲妹妹,他舍不得送你远嫁,日后定会在朝中寻个门第差不多的给你指婚。历朝历代的驸马皆是如此,若是官位太高,恐怕朝中会动荡不安。”
“皇族中人总有许多不得已。”萧芙低下头,泪珠在眼眶里转着,迟迟不落下,她咬着嘴唇,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说:“您说得对。”
“公主,您知道就好。”魏延声音虽轻,却很坚定,“往后不必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第30章 琼州知府
同一时辰,如意客栈的云以容才刚从梦里醒来。
外头确实不比皇宫,养了几个月后,她变得身娇肉贵了。别的不说,就这床躺着都有点硌得慌。云以容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捞,试图寻找热源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热源不在,她翻个身,腿反而踢到了床柱上。
“嘶——”云以容缓缓坐起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先开始动作起来。揉了好一会儿,门外孟一问道:“夫人,您起了吗?”
“起了。你家少爷呢?”
“少爷有事出去了,吩咐我等您醒了再收拾东西,送您去别的地方。”
云以容继续问道:“去哪儿?”
什么场合?
需要全妆以示隆重,裸妆以示清纯还是直接出门就好?
孟一顿了顿,答道:“夫人,在这里怕是不方便说。您收拾好叫我一声便是。”
“好,你先下去吧。”
云以容一边哼歌一边涂涂抹抹,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一番,只见自己眉目含春,面色红润又有光泽,采阳补阴果真名不虚传,只不过这腰依旧是酸着的。谢掌柜知道云以容要走,特意过来扶她下楼。做掌柜的向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无非是看他们出手阔绰,想伺候得贴心些捞来回头客,这手上的动作虽看着体贴,情意却没那么真切。云以容脸上只维持礼貌得体的笑,问一句:“小环呢?”
谢掌柜一愣,并不直接回答问题,满脸堆起笑说道:“那丫头可真是好命,不知怎么就得了夫人青眼,我这店里的其他伙计八成要羡慕了。”
云以容斜睨她一眼,说:“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嫉妒让人头脑发热,或许会做出些不正常的事情来。”
谢掌柜面上僵了一下,说:“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何事能被称之为不正常?”
“就比如说在这客栈里,伙计们的心思自然要放在好好招待客人上,若是光顾着羡慕这个羡慕那个,您这客栈还开不开了?”
“哎呀,夫人所言极是。”谢掌柜变脸倒是快,叹口气说:“是我管教无方,让夫人见笑了。”
“小环呢?”
“小环跟着师傅出去采买了,您若是不嫌弃我嘴笨,让我为您传个话也行。”
“算了。之后我自己来找她便好,不麻烦掌柜的了。”云以容给孟一使了个眼色,后者递上一锭银子到谢掌柜手里,她继续说:“劳烦掌柜多照顾小环一二,我瞧着她面善,总觉得和我特别投缘。”
“这怎么敢当呢……”谢掌柜推辞了一下,便很快把银子收下了。她更加殷勤,馋扶着云以容上了马车。为保证皇后安全,孟一也在马车内坐着,外头赶车的换了人。孟一不解地问道:“您为何要给那掌柜的银子?我看他们像合起伙来欺负小丫头的样子。”
“未必。”云以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说:“店里生意还不错,她一个老板娘还能分心来欺负小丫头未免太闲了。再说,她招来的伙计可是要按月付银子的。若是磕着碰着,即便她能扣人家工钱,那小环卧病在床的时间里,剩下的活总得有人干吧?我听说这店里有个王大娘什么都管,是谢掌柜的亲戚,八成就是她下手太狠。一个山野之人,也没什么做生意的格局。给了银子后,谢掌柜或许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只想稍微缓解小环的困境而已。”她睁眼看到孟一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反正你家少爷也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