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的气息就恹恹地消失了,像是彻底失去力气而沉底的溺水者。
沈清欢反而愣了一下。
这话显然意味着沈卿欢对于目前的情势都很清楚,但她看什么都很悲观,甘愿被人利用、伤害乃至侮辱,这是沈清欢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若总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一旦遇事便推说是命该如此,那么活该被欺压。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沈清欢刚跨过门槛,晚翠就匆忙地赶了过来,看神态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这是?”
“适才前朝传来消息,说是晋小王爷回京了,皇上预备摆宴招待。娘娘在后宫也须得料理一场宴席,等前朝那边宴罢,便到后宫来参加家宴。”
晚翠有些惴惴不安。
如今娘娘虽说没有被沈家之事拖累,但毕竟是差点被打入冷宫。现在主事六宫,难保不会被为难。
而沈清欢只是一笑,“办一场筵席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晚翠,你去王公公那儿借几个人来,就说本宫这儿事务繁多忙不过来。”
晚翠一愣,很快明白了沈清欢的考量。
宫里的人都惯于见风使舵,皇后不受宠的事人尽皆知,如今更是被挪到了,与冷宫无异的菡萏宫里,指不定怎么阳奉阴违。
但沈清欢把王公公的人搬过来,他们自然不敢造次了。
她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王公公那儿娘娘从未差人打点过,贸然去请,若是王公公不肯怎么办?”
此前沈卿欢不争宠不献媚,晚翠也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担心倒也正常。
她忠心护主,沈清欢如今这种举措,别人恐怕都会觉得是皇后娘娘撞邪了,但晚翠看来就只是“想开了”而已。
沈清欢还以为她会质疑一下自己的身份之类的,但既然晚翠没问,她也就直接顺着她的话说道:“放心吧,你只管去借。”
秦煜珩连阿云都肯给,借几个下人而已,更是不必多说。
晚翠将信将疑,这些天皇后娘娘,虽行事举止突然变得大胆,可每次都恰到好处解决问题,她也就信服去做了。
王公公那边见到晚翠也有些意外,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她半响便知道了来意,问道:“皇后娘娘的凤体可大好了?”
他故意这么说,其实心如明镜,昨日暗卫向皇上禀报,他正在旁伺候着,这位“生病”的皇后娘娘,可是在京城的巷道里活蹦乱跳呢。
晚翠背上吓出一身冷汗,面上却维持着有些哀戚的模样,“娘娘不过是心病罢了,见皇上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娘娘来办,娘娘心里开心,就是带着病操办也甘愿。”
她心里正忐忑,就听王公公笑着道:“那姑姑来得凑巧,前脚两位娘娘才来说要为皇后娘娘分忧。”
“奴才想着这么大的事情总要问一声皇后娘娘才安心,正打算去过问,没想到晚翠姑姑便来了。”
这话让晚翠也很是意外。
听王公公这意思,宁嫔和越贵妃恐怕想过来夺权,却被王公公驳回去了。
果然随后就听王公公说道:“既然娘娘愿意料理,其他的妃子自没有越过皇后娘娘去的道理。娘娘身边都是得力的,只是这么大的事确实忙不过来,奴才这便从内务府那边拨些人来。”
他说话滴水不漏给足了面子,借人之事并未说出口,他却心领神会,这让晚翠十分意外。
等了片刻便见十几个太监宫女跟在王公公身后走来,谢过王公公后。
她带着内务府借来的人朝着菡萏宫走去,路上思绪有些飘忽,想起虽说皇后娘娘受到冷待,但是细细想来还真的没有吃过太大的委屈。
到了菡萏宫门口,晚翠叮嘱着一个小宫女带着人在这里候着,想着进去提醒一下娘娘装个病,要不就被看出来了。
然而她还没进去,沈清欢已经拖着看起来十分清减的身躯走了出来。
她一反昨日穿着男子装束时的利落清爽,今日穿着样式繁复的大幅裙装,手搁在一个小宫女的手上,时不时还咳嗽一两声。
晚翠愣了愣,心里又升起一股欣慰。
自家的小姐现在行事愈发成熟稳重了,这么细微的事情也能考虑到。
当初小姐出嫁,夫人担心得大病一场,还特地把自己派来照顾,现在看来终于可以放心了。
沈清欢苍白地笑了笑,演技精湛到完全看不出来是演戏,“晚翠,瞧着今日天气不错。过几日给晋小王爷办家宴,可要仔细挑选些节目才好。带本宫去曲乐司看看,挑些不错的家人子出来。”
晚翠笑着接过她的手道:“晋小王爷在边陲之地住了好几年回京,想来这会儿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娘娘这般费心,晋小王爷只怕要乐不思蜀了。”
“晋小王爷享了这么多年的天家富贵,哪里是本宫一场宴席便能勾住的。”
看起来只是家常似的谈话,沈清欢的脑子却开始飞速转了起来。
游戏大纲里面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物啊!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欢仔细思索,她的记忆力虽然说不上好,但是她做测试经验丰富,不可能发生漏掉人物的状况啊!
第15章 曲乐司选角
沈清欢在自己的脑袋里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和这个新人物相关的信息。
大纲中秦煜珩原本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在苏相的扶持之下,才在阴谋诡谲的夺嫡之争中存活并当上了皇帝。
而在众多的对手之中,晋王原本得宠又有实力,只是忽然得了急病去世,秦煜珩算是不战而胜。
当时似乎有说过晋王有个体弱的同胞弟弟,难不成就是这个晋小王爷?
想到这里,沈清欢状似无意地问晚翠道:“晋小王爷可有带女子随侍?不知道边陲之地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她说话很有技巧,不会给人留下,她不了解晋小王爷的印象。
果然晚翠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晋王风华无两,如今晋小王爷已经有了晋王的风骨,只是看起来似乎没有娶亲的意愿。听说胳膊上还系着黑纱为晋王守孝呢。”
沈清欢一怔,秦煜珩登基都有段时候了,晋王那么早暴毙,这小王爷守多少年了?天家难道还有这么感人的兄弟情谊?
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这游戏怎么不按照大纲来,先是女主由狠毒白莲花变成了傻白甜,现在还出现了一个根本没写进大纲里面的人物。
现在她也不好问什么,只说道:“可怜见的孩子。这回定要好好操办,最好是能给他挑个知心的侍婢。宫中的伶俐孩子可不少呢。”
周围的宫女们闻言都是眼睛一亮,随后纷纷夸皇后娘娘贤淑良善。
沈清欢也自觉这个慈祥的皇嫂形象演得生动又逼真。
一行人说着话,轿辇便行到了曲乐司,此处住着宫里的乐人和舞姬,还有不少官家的戏子,遥遥地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婉转的小调。
“这唱歌的是谁?腔调倒是不错。”沈清欢随口夸了一句。
而曲乐司的吏长早已经跪伏在门口等着沈清欢一行人来,听到这句话诚惶诚恐地说道:“回娘娘的话,这是白梅和青梅两姊妹在排新出的戏。怕不是冲撞了娘娘,奴才这便让她们二人停下。”
曲乐司的教头有个雅名儿叫做“吏长”,里头的伶人戏子都以花作为名字,倒是也很贴切。
沈清欢摆了摆手,“无妨。本宫岂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你们这样乌泱泱聚在本宫边上反倒不好,闷得很。吏长你留下来给本宫带路,其他人照旧练习便好,练得好本宫有赏。”
晚翠听她说闷立刻紧张起来,将一众伶人都给遣散,随手分了些碎银子。
一时间众人都很高兴,谢过皇后娘娘之后兴高采烈回到自己岗位上,开始卖力地练习。
而沈清欢听着,耳边熏着风都是莺声燕语的很是受用,抄着手踱步在吏长后面,问道:“那双梅排的是什么曲子?预备在哪儿唱?”
吏长有些犹豫,眼神也开始躲闪起来。
而晚翠在外面,很是有皇后身边大婢女的威严,喝道:“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问话,你这奴才恁地磨磨蹭蹭?”
吏长吓得面色一白,立刻跪下来回道:“回禀娘娘,双梅如今练的曲子是……是宁嫔娘娘交代的,说是编了支舞要给皇上看,特意在奴才这儿借了双梅给她伴奏。”
晚翠的脸上隐隐有了些怒意,宁嫔真是惯会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宠!
而吏长也知道宁嫔和皇后娘娘不对付,前几日还因冲撞了皇后娘娘几句,便被皇上责罚,丢了贵妃的身份。
但出乎他的意料,沈清欢不怒反笑,笑得还很尽兴的样子,“这倒是巧了,本宫今日便是来挑些人给晋小王爷庆贺回京暖暖筵席,没想到宁嫔妹妹这般贴心,人已经先本宫一步挑出来了。晚翠,把那双梅的名字记上。吏长,带本宫继续看。”
晚翠倒是非常尽忠职守地掏出花名簿来记上,那边吏长的脸色霎时大变。
他几乎发抖起来,央求道:“皇后娘娘!娘娘体恤奴才,宁嫔娘娘那边点了双梅,如今日里开嗓奴才们都不叫上双梅,就怕误了宁嫔娘娘的事。皇后娘娘若是点了双梅走,宁嫔娘娘那边怪罪起来,可叫奴才们如何是好啊!”
他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这呼吸般自如的演技看得沈清欢便是一愣。
但她随后笑着看向吏长,“怎么,怕宁嫔怪罪,便不怕本宫怪罪、皇上怪罪了?还是说,一个嫔位的妃子能越过本宫、越过皇命,她私下里要跳舞,比王公贵胄回京的筵席还要重要了?吏长,你这奴才从谁那里学的尊卑?”
沈清欢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在吏长眼里无异于罗刹恶鬼。
他一瞬间连眼泪也不敢流了,立即对着沈清欢磕起头来说道:“皇后娘娘息怒!是奴才一时糊涂!宁嫔娘娘想来也是愿意为了皇上分忧,都是奴才拎不清!皇后娘娘息怒啊!”
那头磕得极重,几下下去地上已经见血了。
一边的晚翠看得心惊肉跳,眼光不住地看向沈清欢,想劝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而沈清欢只是笑吟吟的,咳嗽了几声才缓缓说道:“行了,停吧。瞧你说的,本宫在你眼里要成个大恶人了。人生在世谁没个错处,只要日后拎清些便好。晚翠,晚些到库房支一只玉容膏出来给吏长,也是个看脸吃饭的行当,坏了容貌就不妥了。”
晚翠在一边应了一声,看着沈清欢的样子十分欣慰。
吏长自然是感激涕零,“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奴才自会谨记娘娘教诲!”
他们身份卑贱,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能见到皇后,只是听说这个皇后看着细弱,人也是个懦弱的;但他这今日一看可谓是厉害,可见以后听话也不能全信。
沈清欢自觉做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罢了,但这手段确实好用。
她对自己现在的“恶毒形象”十分满意,有她插手,相信沈卿欢很快就能够贴合大纲,成为她看见的恶毒皇后形象。
想到这里,沈清欢来了干劲,用素帕掩住自己的嘴巴,轻轻咳嗽一声道:“本宫也就懂些尊卑,奴才们这些子的歌舞花样,想来还是宁嫔妹妹更懂一些。”
第16章 心机白莲形象破灭
这话说出来吏长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古怪,但也只能点头不住称是。
谁都能听出来是在讽刺宁嫔,但是偏偏沈清欢,一副无辜病弱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刻意阴阳怪气的打算。
沈清欢自觉非常满意,这不就完美贴合了心机白莲的形象吗?果然她有这方面的天赋。
正一边看着曲乐司里头的风景,一边细听着声乐、看着舞蹈,颇觉得惬意。
这时一个小身影忽然从斜刺里头冲出来,一头撞在了她腿上,吃痛的发出一声“唉哟。”
沈清欢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吏长忽然脸色大变,就想要把孩子藏起来。
晚翠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色一变,冲着沈清欢身后的侍卫说道:“将这些人拿下,莫要冲撞了娘娘!你们这些浑奴才!娘娘可有事?”
她急急走过来查看沈清欢的情况,侍卫们已经一拥而起将吏长并撞在沈清欢身上的小孩捉了起来,原本风流惬意的游园陡然间严肃可怖起来。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伶人都白了脸色,看着侍卫手上懵懂睁着大眼睛的孩子。
小孩儿太小,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痴痴瞧着沈清欢,好似不知道刀架在脖子上似的。
沈清欢感受到气氛沉重,只是微微笑了笑,“好端端的,你们这是做什么?吏长,这是曲乐司里头养的苗子吧,看着倒是不错,这般出色的眉眼必然是个好苗子,好生养。”
吏长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之中,听到沈清欢的话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点头说道:
“是是是!皇后娘娘慧眼,曲乐司里头有个小白棠,歌舞俱佳,奴才想着小白棠该有个接班儿的,特地搜罗。这孩子倒在宫外头像是个孤儿,奴才见她可怜,便捞进了宫里头来。奴才知道这不合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而沈清欢似乎很喜欢这孩子,她着晚翠给了孩子一点随身带的吃食,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这奴才倒是慧眼识珠,这孩子一看就不简单。假以时日必然成大器,你好生养着,其他的好苗子,也都专门辟一间院子出来养着。本宫看着孩子就喜欢,不必偷摸着。”
吏长感激涕零,脑袋上的血痕才刚擦干净,又想跪下磕头。
沈清欢摆摆手,“不必弄这些繁文缛节,本宫身子弱,逛一逛便回去了。吏长,你继续安排。”
侍卫们如潮水般退去,吏长和伶人们如蒙大赦,更卖力地歌舞起来。
晚翠走在沈清欢身边,低声不解地问道:“皇后娘娘!那些贱胚子多半是那些不老实的戏子怀的贱种,这可是败坏宫闱的丑事!娘娘怎能……”
沈清欢却像是十分不屑地一笑,“宫闱?晚翠,你可知道什么是宫闱?本宫就是宫闱。这些人平日里活得苦,便不必那般作践他们了。本宫也不是想做善事,省得他们以后,唱歌跳舞都带着怨气,看着瘆人罢了。”
她说着自顾自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