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哥恨不能踏遍整个大雍。扬州大概住了有两月,之后又去姑苏待了挺长时日。”
张照霏提起张圭昂时神采飞扬,亦带着几分想念:“唉,此次他去往洛阳后已经好久没消息了,也不知现在人在什么地儿。”
进入伯爵府马车后的韩明涣连大气都不敢喘,四肢僵直地端坐一处,生怕随意乱动会破坏了马车内的布置。思及先前自己赶路时坐过的那些马车,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物有所别。
但他还是竭力克制住胡思乱想,回应张照霏道:“姑娘和你家大哥感情真好。”
“公子呢,家中没有兄弟姐妹?”
韩明涣“哈哈”笑出声,对他那些皇室兄弟姐妹们不屑一顾:“我是孤儿,从小长在天境派,只有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
张照霏不禁同锦友交换了一个诧异目光,明显没想到她们竟真遇见了位武林人士。
“对了,”韩明涣此刻已差不多恢复平静,只看向张照霏笑道:“在下姓韩,名明涣。明天的明,涣散的涣。敢问姑娘名姓为何。”
“张,张照霏。春日普照,雨雪霏霏。”
不等韩明涣出言,张照霏已抢先他一步追问道:“涣字寓意不算好,韩公子的师父为何如此取名?”
“不是我师父取的。他不过遵照我娘遗愿。”
韩明涣挤出一丝假笑:“我娘先被我爹那个负心汉抛弃,接着又因为未婚先孕,有辱家风被我外祖外祖母赶出家门。最后生我时难产,把这一切写成书信交给稳婆,又辗转送到我师父手上。”
他娘是怎么说的来着——
聚而散兮,大梦涣兮。
总之不过一世虚无,下辈子她坚决不想再遇见那只臭老狗,但这孩子她舍不得,还望天境派掌门,也就是他的倒霉师傅多多垂怜。
张照霏被韩明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震得半晌无言,许久方才缓过劲来张了张口:“那,那个,韩,韩公子节哀。”
“不妨事,我本就没太放在心上。”
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好像求着别人来可怜自己般,凄惨得很。
“那就好。”
车内气氛没由来变得有几分冷寂,张照霏抿唇思忖片刻,正想转移话题说些旁的,却听韩明涣轻快笑道:“照霏姑娘的名字很好。”
无论雨雪还是烈日,皆满溢而出。
想是承载了家人亲友无尽期待,看得出她也并未辜负。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张照霏灿然弯起唇角,杏眼卷入开怀:“我的名字也是我娘起的,但她和我爹去得早,我还真没听他们叫过几次。”
她这话说出口时自己没觉得有何异样,反是垂首不语的锦友怔忪半秒,往张照霏身侧多瞄了好几眼。
自家小姐哪怕是跟二小姐包括庄六小姐相谈时,也总会巧妙避开老爵爷和夫人早逝之事。哪怕这些往事已经过去这许多年,她其实早已没那么伤怀在意。
或是自幼形成的习惯屏障,或是不想旁人触及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今儿个的确可称得破天荒头一次。
更不提她仍旧止不住喋喋不休:“我算是两个哥哥和姐姐拉扯大的,后来大哥哥出去云游四海,三哥哥入军营,二姐姐,姐姐嫁人。我也就长大了。”
“入军营?!”
少年人心性里大抵总有着一股报效家国的热情,听得“军营”二字,韩明涣整个人的情绪都随之高涨,明显极为羡慕:“他可有闯下什么功名。”
锦友“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自家小姐和这位韩公子还真是乐此不彼又接二连三地在对方伤心处肆意蹦跶。
好在张照霏比起从前提起张墨海时早已平静太多,与其说是感伤,更多是骄傲:“他参与了蕉城湾剿灭倭奴海盗战役,遗体葬在蕉城湾青峰间,眺望大海。”
韩明涣也知他应了那句“哪壶不开提哪壶”,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姑娘的三哥哥亦是好样的。在下佩服,请姑娘节哀。”
“无妨。”
张照霏同样轻松掠过他的尴尬,没再将张墨海身死看作天大的可怜:“我家三哥哥得此终局并无遗憾,我又何必替他自怨自艾。”
身为武将求仁得仁,她反而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四小姐,咱们到了。”
听得马夫从外间传来呼唤声,张照霏也不再拉着韩明涣非要说些凄凄惨惨,两人一道走下马车刚刚步入淮左阁内,店小二立刻端着满面笑意迎上前:“哟,这不是咱张四小姐嘛,稀客稀客,老地方?”
“不用老地方,我坐二楼走廊靠窗就好,今儿陪朋友。”
店小二这才注意到张照霏身边的灰衣少年,见他形貌出众又气质绝然,本以为是哪位张四小姐所相熟的王公子弟,并未太过在意,但在看清他身侧长剑后,却又不免多看了几眼。
要知道淮左阁在长安城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过来来往往无数客人,无论王公贵胄,羁旅商贾,还是游侠痴儿,他们都能一眼辨别出其身份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