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自是唯她命是从, 三下五除二便将曹让康制住不得动弹, 领着人亲自送到浙云伯爵府上, 正好遇着曹老爵爷与夫人正急着外出寻人。
想到昔日自家人待张照霏的态度,眼下曹让康这副模样却叫张照霏看了个再清楚不过,曹夫人一时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
只见她双手绞在一处努力堆起笑意, 本鼓足了勇气,扭捏着准备向张照霏致谢,谁知张照霏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略略行礼过后立刻返回马车飞驰离去, 独留下曹家诸人面面相觑。
“小姐,依我看,咱们就该趁机把曹让康暴揍一顿, 方才解气。”
张照霏倏地放松挺直的脊背,低叹出声:“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这会儿没机会了。”
“咳,咳, ”锦友愣住半秒,尴尬地揉揉鼻尖:“我还以为小姐你不屑跟他动手。”
五月末的长安城内已然有几分掩不住的暑意,张照霏随意晃悠着手中团扇,下意识扯起唇角:“确实不屑,但我也没多大度。下次再有这好事儿,能揍则揍,咱们不亏。”
话音尚未落地,马夫却不知为何又一次勒马止步,不多时,身后已然传来马蹄踢踏声。
张照霏拿着团扇挑起车帘好奇扭头,竟是曹让康家中最小的弟弟曹让瑞正匆匆而至,忙不迭翻身下马行礼:“张四姐姐留步。”
本以为这位曹小公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张照霏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谨慎以对,曹让瑞却只颔首失笑:“张姐姐大可不必如此忌惮我,不过是你在我家府门处落了东西,我娘命我赶紧给姐姐送来罢。”
张照霏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摸上自己腰间荷包玉饰,锦友已然伸手接过曹让瑞递来的剑穗。
“是张姐姐落下的没错吧?”
当然不是。
但张照霏记得此物不久前还挂在韩明涣佩剑之上,估摸着应是不小心落到了自家马车上,这才给曹让瑞给捡了去。
习武之人大多看重自己佩剑上跟随多年的剑穗,韩明涣这会儿想必很是着急,思及此处,张照霏难得对曹家人露出好脸色:“多谢。这个人情算我欠你和你爹娘的,改日定会登门拜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曹让瑞年幼时乃长安城出了名的顽劣子弟,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又读了些书,倒不复昔日“混世魔王”的态度,言行举止间颇具气度:“姐姐不也不计前嫌将我大哥安然送回家中,曹家与张家多少算是旧识故交,实在无需如此客气。”
世人常说岁月会抹平过往一切伤怀,从前张照霏常常觉得自己痛恨曹让康和曹家入骨,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忽地发现她连那时一半痛感都难再找寻。
因此她对曹让瑞之语不置可否,端的是一笑泯恩仇道:“总之还是多谢。”
未免韩明涣丢了剑穗遍寻不见干着急,张照霏与曹让瑞告辞后,即刻命马夫调转车头往福安客栈而去。
将剑穗从锦友手中接过,虽看得出年岁久远有几分破旧,但胜在制作精良,丝绦间挽着一颗以玉面为主的如意坠,其上还倒扣着一枚琥珀——
张照霏端详着剑穗的视线微滞,似是不敢相信般凑近玉面,在看清那篆体所刻的“庄”字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按雍朝律,“庄”乃国姓,寻常街巷无论任何物件,都应避讳以“庄”字作为修饰刻印。
制作这枚剑穗的小贩怕不是雄心吃了豹子胆,居然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幸好韩明涣这些年都在那地处深山老林的天境派待着,也不曾结下什么仇家,这才没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
是以张照霏一见他,立刻拽着韩明涣上了自家马车,将剑穗上的“庄”字怼至他眼前:“这剑穗以后不要用了,韩公子难道不知,‘庄’字乃我朝避讳吗?”
韩明涣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枚剑穗上坠着什么,若非这是他娘留给他唯二的信物之一,他巴不得早些扔了去。
他不打算暴露身份,于是诚惶诚恐道:“嗨,我一介粗野武夫,哪里识得这上面鬼画符般的古体字,多谢照霏姑娘。”
张照霏闻言,不免摇摇头无奈与他失笑,从腰间卸下一枚玉饰:“强迫韩公子摘了你的剑穗,总得赔你一个。这是我三哥哥佩剑上的剑穗,韩公子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张照霏身后的锦友听见她这话,吓得立即蹙眉抬眼,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小姐竟会把三公子的物件就这般转送他人。
韩明涣同样受宠若惊,推辞道:“如此重礼,在下受之有愧。”
“没什么受之有愧,剑穗赠予持剑者方可称得物尽其用。我家大哥哥用不上,我总挂着也不是事儿。”
张照霏灿然坦荡道:“我看得出韩公子心怀大义,不算辱没三哥哥所留之物。”
韩明涣垂在身侧的双手没由来抖动半秒,笑声不自觉从唇边溢出:“那,那在下便谢,谢过照霏姑娘!”
他满怀欢喜地接过曾经属于张墨海的那枚玉饰剑穗,收拢五指紧握手中,只觉沉重若千斤。
比起和隆帝留给他娘那劳什子无甚屁用的坠子,韩明涣私心觉着他手中正牢牢握着的这枚剑穗要更有意义得多。
从迈入武学第一日起,师父便教导过他与诸位师兄弟们,习武者应心系天下苍生,所持之剑永不指向无辜百姓,而是用以抵御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