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渺无人烟,所以一切生活物资都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开荒。
寨子里已经建了木屋数座,屋前良田几亩,家家户户都有了点资产。
有的人家织布纺线,有的人家植树造林,有的养鸡鸭牲畜,有的刈麦卖谷。
寨门口的瞭望塔隐藏在树杈间,上面一小孩远远看见一个陌生女人靠近村寨,当即吹响了号角。
等一些壮汉端好各种棒槌利刃守在门前,虞渊也刚好带着斯年来到入口。
看到虞渊,为首的一个大汉抬头骂了句,“犬牙,你瞎啊!没看到这姐姐是老大带进来的啊!”
瞭望台上被骂了一通的小孩抱着树,灵活地滑了下来,站在斯年面前抓耳挠腮,“姐姐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老大……”
犬牙平头短裤,身材精瘦,皮肤却晒得很黑,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在外面胡闹的主儿。
见这小孩表情憨憨的,天真可爱,没什么恶意,斯年也不为难,微笑着,“没关系。”
犬牙平时关在寨子里生活惯了,觉得寨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和他一般大的妞妞了,哪见过斯年这样精致端庄的大姐姐,被她笑得一下红了脸,吸着鼻涕就跑远了。
而寨门口,虽大伙儿解开了误会,但面对第一次见面、且身上没有同族气息的人,他们显然比斯年还要谨慎。
这也是斯年第一次见到人人喊打的魔族。
有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有青筋虬扎的大汉,有还穿着开裆裤吃手的小毛孩,也有病怏怏倚着门边的妇女。
这些人都谨慎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恶名昭著的族群。
而斯年回忆起自己曾经拜访过的那些村子,那些村民,那些淳朴的劳动人民,与这寨子中所见的人,并无二致。
若不是师父事先告诉过她,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是魔族的人。
“老大,这姑娘怎么称呼啊?”一个盘发齐整面容温和的妇女走上前来,问虞渊道。
“这是斯年,是我的……”虞渊一顿,继续说,“徒弟。”
“原来是老大的徒弟!快进来快进来!”
放松了戒备,这些寨民热情地将二人迎进了门。
方才说话那妇女,大伙儿都叫她秋婶儿,是犬牙的娘亲。因为性格温柔大方,在寨子里颇有发言权,大家也都很尊敬她。
因此,她主动接受了斯年,其他人哪怕心里有点顾虑,表面上也都得客客气气的。
秋婶儿告诉了斯年很多关于寨子的事,甚至包括大家叫她师父为“老大”的原因。
最开始,大家想称他为王的,但虞渊哪受得了这阶级差距,不同意。
后面改了叫“头领”,叫“寨主”,叫“主子”,都不妥。
最后还是犬牙孩子气地叫了声“老大”,大家一听,这称呼不错。
又彰显了地位,又不太疏离,非常好!
于是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这一年来,虞渊与暮实逐渐契合,不知是互相磨合的结果,还是彼此谦让的缘故,暮实很少出来干涉虞渊的决定,虞渊也几乎不会做出令暮实警告的选择。
因此,有的时候,虞渊会不小心对寨子里的人暴露自己的原名,那就以“虞渊”为名,“暮实”为字糊弄过去。
斯年听着觉得有趣,“我还不知道师父还有名与字的分别。”
虞渊端着,怕露破绽,低声搪塞,“你一贯叫我师父,这名与字,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倒也是。”斯年觉得有道理,就这么被他混过去了。
这寨子虽不富裕,但大家关系非常密切,有的时候谁家忙得晚了,也不用大半夜开火,直接就近去隔壁蹭一顿饭,第二天再端点儿自家的玩意过来。
你来我往之间,寨子里颇有人情味,斯年很喜欢这种生活气息。
她自小在山林里长大,跟着师父学功夫的时候没什么规矩,在千凌派被纠正了一段时间,虽然听话挨规训了,但本质上还是不自在。
如今进了寨子,她反而觉得舒适,经常看谁家忙碌的时候过去帮忙,给农田浇浇水呀,施施肥呀,除除草呀。
一开始也许做得不是很麻利,但也许因为她是个小草精的关系,被她呵护过的农作物长得都油亮丰硕的,因此,她很快成了寨子里的小福星。
虞渊是不用干活的,他经常外出,为寨子里的人寻找压制魔性的方法,因此云游四海,很少回来。偶尔回来一次,那就是贵宾一样的存在,寨子里攒下的所有好吃好喝好用的,全都要送到他家里去。
所以,寨子里的日常,很快就变成,虞渊坐在屋前晒太阳,顺便看斯年在田里忙上忙下。
她身上总有种原始的生命力,站在骄阳与田野之间,竟显得更加耀眼。
斯年在人间是个懵懂的少女,可回归了自然,气质就有一点点改变。
她身上,仿佛多了一些对生命的掌控力,她一颦一笑,甚至额角的每一滴汗珠,都与这清新的世界融为一体。
虞渊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她的皮肤像是永远也晒不黑,总是在阳光下映着一种通透的清灵。这般脱俗的雅致,是他所见的寻常美人或魔族女子中从来没有的。
也许是她平时太低调,日常中也没有展现过相关的特征,因此虞渊总是会忘了,她说过的,她是一株小草化精。
她并不是凡胎肉-体,她是这天地间养育出的一只精灵。
斯年一低头,后脑绑的一片布条突然松动,高高扎起的辫子散落了下来。
她惊呼一声,直起腰来,但手头沾着泥土,有些无措。她看向身边的叔叔婶婶,大家手也脏,帮不了她。
正为难,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斯年——”
她回头,看到师父朝他招手。
她用相对干净的小指和无名指,拈着发带小跑过去。
斯年坐在虞渊跟前。
虞渊很少碰女人的头发,此时面对斯年一头光亮得滑手的秀发,他左右为难,梳好一边,另一边又漏了出来。
斯年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把师父折腾得够呛,就轻轻笑,指导他,“师父,你先把我头发都抓起来,再一点一点捋到头顶,头皮帮我顺一下,对……然后绑住。”
师父被徒弟教导着,可算是把一个简单的马尾,扎得歪歪扭扭。
斯年抬手一摸,感觉头顶的发丝还是扭曲不顺,但却笑得很满意,“师父好厉害啊!”
虞渊被她夸得老脸一红,手不自然地又去揉一揉那厚实的辫子。
辫子的发尾垂在她的颈跟,头发被虞渊撩起来的时候,就会露出她那截白皙细嫩的后颈。
白得晃眼,细得娇艳。
虞渊的指背刮过那颈上凸起的小骨节,留下一片不显眼的红。
斯年被磨得颤了一下,但却没有躲。
回神,虞渊用指尖敲了敲她的后颈,“行了,去吧。”
“嗯。”斯年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地跑了。
寨子里的人都开始喜欢这个长得好看、手脚又勤快的女孩子,最喜欢她的,自然是寨子里那些小孩子了。
这些小孩子崇拜虞渊,于是有样学样,也自己搞了个小帮派,以犬牙为首,后面跟着七八个小孩集体行动。
这一天,斯年刚忙完,在后院里冲手,突然感觉自己被一堆人包围。
抬头,没看到人,低头,看到这群小孩帮。
站在最前面的犬牙故作深沉地皱着眉,像个小大人,“你,你是大嫂子吗?”
斯年擦着手,“什么大嫂子?”
犬牙抬着头,表情桀骜又可爱,“就是我们老大的婆娘!”
斯年双颊一红,“我,我还不是……”
旁边一个脸蛋肉乎乎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犬牙,“什么是婆娘?”
犬牙霸道地把她搂到怀里,“要在寨子里当老大,都要娶老婆!这个姐姐就是我们老大的婆娘!”
他又揉了揉那小丫头的脸,一脸自信,“妞妞,等我以后当了老大,你就是我的婆娘!”
妞妞一脸懵懂,但被犬牙搂着,觉得安全,就乖乖点头。
不知道这小孩从哪学来这些大人的把戏,斯年看着觉得好笑。
而犬牙看这“大嫂子”憋着笑,觉得自己“未来老大”的权威被质疑,当即竖起眉毛,“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会?”犬牙想了想,说,“你识不识字?”
他刚学了几个字,着急炫耀,正好想借这个机会在妞妞面前树立权威。
斯年说:“我不识字。”
她是真的不识字。
犬牙一听,还有这好事?
“那我教你识字!”犬牙说,“你学会了,去老大那边说几句我的好话就行。”
“行啊!”
于是犬牙捡起一根木棍,就着沙地就开始划。
他后面这帮小孩还没开始学写字,见自己的小老大竟天赋异禀,会写字,一个个都崇拜得眼睛放光。
他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犬牙。
“你要学什么?”犬牙问。
斯年想了想,说:“那就学我师父,你们老大的名字吧!”
“哪个名字?”
“暮实。”
犬牙在地上写了个:木石。
小弟们哇哇鼓掌。
斯年也看不懂,只觉得厉害,就把笔画背了下来。
“还有一个名字,虞渊。”
犬牙树枝一挥,两个大字:鱼O。
“学会了学会了。”
斯年趁脑子里还有印象,当即就要去给她师父表演。
第23章 斯年学字
虞渊本在屋子里午后小憩,刚醒,倚着桌边的躺椅,懒洋洋地缓神。
只见斯年像是发现什么好宝贝一样兴冲冲地进来,对他说:“师父师父,我学会写字了!”
虞渊心下一惊:什么?她还不会写字?
被拉着出了屋子,斯年接过犬牙的小树枝,在地上写了“木石”二字,说:“师父,这是你的字!”
虞渊一蹙眉。
她又写“鱼O”,说:“师父,这是你的名!”
虞渊看得脸都皱起来了,“这谁教你的?”
“我教的我教的!”犬牙抢功劳似的,雀跃地跳着举手要让老大看到。
老大的表情却五味杂陈,半晌才对他挥挥手,“你们玩去吧。”
犬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带着那一队小孩,挠着头把妞妞搂走了。
虞渊刚来这世界时,兵荒马乱的,很多细节都疏忽了。
与斯年相处时,没遇到过要识字的情况,因此也就疏忽了。
但他没想到,他一个大老粗疏忽就算了,怎么这名门正道千凌派也这么大意。
好好一个女孩,耽误这么久,大字不识一个。
他接过那树枝,问:“你想学什么?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如何?”
斯年却摇头,“我不想学自己的名字,我想学师父的名字。”
虞渊听着,笑了,“你学我名字做什么?”
“那我学我自己名字做什么?”
虞渊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怎么从对方的逻辑中绕出来,干脆说:“你先告诉我,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斯年又摇头,“我不知道。我名字是庙怪哥哥给取的。”
庙怪。
又是这庙怪。
“那我给你赋个含义吧。”
虞渊在地上写下“斯年”二字,“福泽八方,天祜斯年。”
斯年看着地上那些许复杂的笔画,问:“师父,什么意思呀?”
虞渊一笑,“他人只道是天佑吉年,天下安康。我呀,却存了私心,只希望这天下的福泽,都给斯年一人。”
斯年虽云里雾里,但听出师父偏袒,就嘿嘿一笑,又催,“那师父写写你的名字给我看看嘛!”
被她缠得没办法,虞渊只好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和“字。
现实中,虞渊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小时候耳濡目染,他接触过几年的毛笔字。因此在这世上,他阅读与书写,姑且没什么太大的障碍。
斯年虽然不识字,但记性却很好,认字就像认图画一样。她记得千凌派的古籍上,那些字都曲折蜿蜒,与师父此时写的字体明显不太一样。
但师父写的字,起笔流畅,末笔带钩,舒展流畅,像几个直立的人。
她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好看。
欣赏完,她又苦了脸,“师父的名字这么难写啊!”
虞渊被她逗乐了,轻声问:“不想学了?”
斯年看看那一地的“木石”“鱼O”,甚至“斯年”,都比这“暮实”与“虞渊”好写。
但师父愿意教,她还是愿意学。
虞渊又教了一遍顺序,斯年堪堪记住,就迫不期待抢过树枝开始练。
这一练,她就废寝忘食,练到了月上枝头。
虞渊见她入夜还不回屋,就来找她,看见院中的沙地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暮实”与“虞渊”二词。
可以看得出来,一些字刚开始写得还狗趴似的,但越练到后面,越写得有模有样了。
虞渊背着手逛了一圈,没找到“斯年”的名字,甚至最开始犬牙教的那点错别字,都被斯年反复练习的痕迹盖过去了。
斯年在原地写得满意,回头一看师父来了,就小跑过去要他看。
“你自己的名字呢?”虞渊没动,无奈地看着她。
斯年则耍赖地按按头,“我记不住这么多字,学多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