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暴露了?明明是你暴露,你不穿衣服,动作奇奇怪怪的,声音也难听。”
沈清鱼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被气笑了,“乱说什么呢?小心我扒你的叶子!”
宝贝懂的比她这个两世都没见识过的人多得多,“跟你个呆子说不通,你把司马熏叫出来,我跟他说。”
“反了你了!乱说话还敢骂我!”
沈清鱼踢它一脚,宝贝飞速躲开,绕着偏殿游走,“司马熏!”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名起成“宝贝”的坏处就显出来了,用什么语气骂都显得亲密,她撸起袖子决心好好教训它一顿,要扒它一片叶子,顶上的一个小尖尖,上面的一个小点点。
“小猫,进来。”
宝贝知道话已经传到了,扭头就走,走两步折回来骂一句,“哼!不识好妖心!”
她追过去要打,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后脑勺,她接住,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封皮写着“天启”,很像那种十块钱一本的“武林秘籍”。
司马熏看着她,抿嘴,眼里是黑沉的风雨。他从来不生气,她偶尔好奇了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从来没找到过,但他现在好像是生气了。
莫明其妙,她沉默着走进偏殿,错身之后又转回来看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扭头走了。
他笑一下,觉得宝贝真像小猫。
那妖花跟在她身边,说话行事,心地,小脾气,都学去了点。
“绥安剑不适合你,可以改练我的天启剑了。”
她震惊,这本破书真是武林秘籍!快速翻一遍,只觉得透心凉。全是画,而且画工叫人不敢恭维,中间还有不少缺页,也有少了半页的。
这个败家子,穷成狗不是没有道理的,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书本。
“我拿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吃完饭再看。”
沈清鱼挺沉得住气,细嚼慢咽。倒不讲究食不言,还问几句崔平安的功课。
崔平安是凌天宗属地内一家富商的独苗,家中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出生时算出他命中该有一劫,起了这个名字,三四岁就送进凌天宗做道童,养出个淡漠的性子,不爱说话。
他接了什么任务就做什么,行事很妥当。被留在临月峰后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虽然雇主是沈清鱼,但天天跟紧司马熏,绝不让二人独处落人口舌。
多么好的孩子。
沈清鱼看到好的就想往家里扒拉,意外招揽到梁米,这事打开了她的怀心眼,天天想着招揽崔平安。她学司马熏说话:“平安,凌天宗不适合你,你可以来我绥安派。”
崔平安从小吃素,人生得瘦弱,被她逼着吃肉锻炼身体,再养一两年就能去参加入门选拔了。他今天格外安静,忽然说:“姐姐,外头来报,我爹娘死了。”
沈清鱼放下筷子,拖着椅子靠近他,摸摸头。
“我才知道,命中有劫的不是我,是他们。”
起名平安,从小送进凌天宗,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迷茫地看着沈清鱼,“报信的家仆一直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哭。姐姐,我不想哭,是对的吗?”
她回答不了,只是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她只懂得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人。哥哥当年也不懂得安慰人,也是只懂得抱紧她,他失踪后她才发现,原来是跟娘学的。
崔平安不好意思,但又不想离开,心里挣扎过后,反而把头轻轻挨在她肩上。他从小接触无情道,被教育得看淡生死人情,性子也淡漠。
父母死了,哭不出来是对的吗?
她的语气也很迷茫:“这大概就是你爹娘所希望的吧。”
儿,不必为我哭,只求你离了我们,也能平平安安。
崔平安猛然读懂他那对疏离的父母的心,只觉沉甸甸的。心还不懂,躯壳却自发为这对印象中有些市侩的男女流了两行泪。
司马熏觉得这只小猫的规矩真是看人下菜碟,陪他吃个饭就一蹦三尺高,这会又搂搂抱抱的,说她是个小孩子她还不肯认。
居然有人敢拿小猫……他想起妖花说的话,眼底又聚起风雨。
“不入世怎么出世,洗净铅华才是真的白。人出生后是一张白纸,若是一直保持白纸,或者拿颜料硬是涂白,都不能算数。都喜欢无情道,这分明是最苦的一条路。”她用手帕给他擦眼泪,“平安,多看一看,再想一想,不要太快走进去了。”
她劝的是崔平安,悟的却是司马熏——他居然出门了。
走前要求她闭关,不准再放旁人上山。
这人终于肯教她剑法,虽然只给了一本粗制滥造的破书,她还是一心扑了进去,对大狗要去哪办什么事毫无兴趣。
出事的是崔平安,生病的却是沈清鱼。冬转春的天气里为了搞懂小人画上的剑招,舞一会剑停一会沉思,衣裳一时湿透一时冻成冰,就这么着凉了。
宝贝饿得神志不清,看这情形真是口水直流。
两座大山走了一座病了一座,沈清鱼吃了药昏昏沉沉,它瞧准时机,在这天崔平安过来送饭时喷出浓雾,将这两个食粮吞了进去。
这一年多它功力大涨,只要吃掉这两个大补的修士,它必能一举化人,到时候未尝没有逃脱之力!
等司马熏回来,就看到一朵油光水滑的妖花,在绵绵春雨中哼着曲子唱着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后面记不住了,它换了首童谣,“世~上只有我~最好,有我滴世界啊最最好,没~有我滴世~界呀,幸~福哪里有~”
崔平安在梦里记起小时候的事情,每一件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被厚重的悔恨拖进梦境深处,已经出不来了,他如今生死全在宝贝一念之间。不知他在梦里过了几辈子,他才刚练气期撑不住损耗,躺在地上像条干尸,命已经去了半条。
司马熏看见他,脚步停了一瞬。
“哼!沈清鱼有病的,吃了要坏肚子。”
宝贝旋转跳跃不停歇,又换了一张碟,“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我可爱滴眼睛里~”
司马熏走进屋里。
浓郁的雾气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吐出一个清减了的沈清鱼,她睁眼,迷糊之间看见人,觉得陌生,“你是谁?”
神府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头痛。
她捂着头闭眼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先生回来了?”
她看看周围落的灰,脑子开始转,掀了被子跳起来,“平安!”
宝贝现在把根露出来也不怕了,拖着繁重的根须像拖着华美的裙摆,在石板上奔逃,“他没死他没死,我饿坏了,我就咬了一小口,很小一口!真的!”
沈清鱼把它最外层的叶子全扒了。
第23章 天启
临月峰上又变回一师一徒。
崔平安被宝贝折腾成这样,才九岁的孩子,眼睛里全是沧桑。他在沈清鱼的教导下引气入体,又跟着她强身健体,把她当姐姐又把她当师父,经此一难,倒反过来把她当孩子。
他在凌天宗本是打杂的道童,修养之后悟道悟得飞快,大有超凡脱俗之意。药堂堂主与澄寂峰主交好,得他推荐,崔平安拜入澄寂峰主门下,正式入了无情道。
崔平安下山前拜别姐姐,宝贝饿极时把两人的梦交织过一段,他伸出一个拳头,“姐姐,握得太紧什么也抓不住。”他把拳头摊开向上,“张开手却能拥有全世界。”他翻转手掌,“放下吧。”
喊的还是姐姐,看她的眼神已如看稚子。只此一劝,温和又坚定地走进长夜。
沈清鱼心里难过,把宝贝**打了一顿。
宝贝蔫蔫的:“你打死我算了,也好过这样饿我,我还能去得有尊严些。”
于是宝贝也走了。
它欢快地在凌天宗的每个地方唱那些瞎改编的歌谣,吃百家饭。大家听说它帮一个小道童悟道悟到进了澄寂峰,对它很感兴趣。它吃的梦越多,长出一个百里挑一的有趣灵魂,大家闲了无事就爱找它说话。
她觉得空落落的。
崔平安不是东西,宝贝也不是东西,他们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要走的路。不是她能随意扒拉和圈养的。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她的路上只有她。
“又哭了。”
这只小猫真的太爱哭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小童,一朵亦正亦邪的妖花,她忙着修炼,每天只有一点点时间与他们相处,不过短短一年多,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眼泪。沈清达死了,她哪里受得住。
司马熏学着把她抱住,拍一拍背。
她吓了一跳,要挣开。
“乖一点。”他笑一下,“谁拦得住我?”
中间略去的话,她听懂了,这人居然没有傻透,该知道的礼法还是知道的。就是太狂了。这是在说,他要是真对她起了心思,世上没有能拦得住他的人。
她把眼泪擦干,退开,“多谢先生。”
“以后随我学剑,要专心,旁的事情不能再折腾了。”
她皱眉,“空闲时间能学医诀吗?师父交代我要学完,我保证不耽误练剑。”
“嗯。”
临月峰不再放人上山,痛哭流涕的居然是三傻蛋。
吴须羡是来做个样子的,孙胖胖和大小白鹅都是真心学剑,出门前还幻想过能被选中做亲传弟子,倒也有峰主看中,但他们仨家中都有门派,为免勾连,都只作内门弟子。
周流已成为天启剑的忠实簇拥,明明狸奴就跟着司马熏学剑,他却不能上山蹭课,有种肝肠寸断的痛。
“你们之前不是也嫌弃他吗,怎么?”
周浮白也很痛:“两个月前的比试你没来看吗?”
孙月半:“那是比试吗?那是收割。”
春末了,没那么冷了,吴须羡的扇子重出江湖,“确实是收割。”他左手像抓住什么东西,右手扇子一划拉,跟割韭菜似的。“大演武场那边,一大片人上去,他挥一剑,全倒下。换一片人,再挥一剑,又倒下。”
沈清鱼现在决心要学剑,每天锻体练剑绝不松懈,听了也很激动,“有没有留影?”
“谁顾得上?”孙月半摆手,“全涌上去了。”
周流不高兴,“你在山上就有现成的看,要留影做什么?”
看个空气。
“先生不舞剑。”她在这几个傻蛋面前并不掩饰,更不会为司马熏的懒惰做遮掩,“他根本动都不动,只有吃饭的时候走两步。”
周流凑过来,眼睛亮亮的,“那他都怎么上课的呀?”
“给了一本剑谱,他在正殿睡觉或者在旁边看着,我在演武场自己悟。”
什么叫以后随我学剑要专心,你倒是教啊!沈清鱼快气死了。
她把天启剑谱拍上桌,孙月半一把摁住,“天启剑谱!看看。”
周浮白:“这不好吧?快打开看看!”
吴须羡:“快快快!”
在爛城时,她的医药知识全是靠温廷和研究院的人力堆上来的,她只吃胜利果实。像她这种懂得利用别人的进步促进自己进步的人,八傻蛋暂时都没有当枭雄的心,互通有无是老规矩了。
然而天启剑毕竟不能由她来左右传承,她本不该把剑谱给他们看,只是这本剑谱真的太离谱了。
她只给看第一页。右上角写着“直线”,中间歪歪斜斜地画个人,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右手举着剑。没了。
四个人都没看懂,“这啥?”
“我也不懂。一页就是一招,每一页都是这样子,只画了起手式和结束姿势。中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孙月半:“这怎么学?”
周浮白:“这就是天书吗?”
“一定有他的道理。”周流跳起来学着书上摆姿势,定住很久,“啥道理啊?”
吴须羡拱火,“是不是得整本书看完了才能懂?”
她把书收起来,“我试过了,我看不懂。”
孙月半很着急:“你直接问他呀!”
沈清鱼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表情看上去无比疑惑,“都在剑谱里了呀,你看不懂吗?”
吴须羡:“啧啧啧。”
这是学神的答题卡,上面只有每道题开头必须写的“解:”和最终答案,解题过程?没有的。题目也是云里雾里的,“直线”?竖着直,横着直?直多长?
孙月半:“是挺欠揍的,你就这么放弃了?”
“怎么可能?我说看不懂,请他演练一遍。他觉得我不用心学,打发我回去继续想。”
她不死心,“真的没有人留影吗?你们至少记得他是怎么出招的吧?学一下我看看。”
四个人轮流学一遍,发现大家偷学到的都不一样。
司马熏难道是杨桃吗?都是三维生物为什么舞出来的是二维剑招。
“太难了。”她焦头烂额,“有留下剑痕吗?”
孙月半把他的断剑拿出来,“我有一回抢到前面的位置,直接受了一剑。”
她观察断口,随口问,“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直接晕了。”
“你们当时都是怎么格挡的?”
几个人在纸上复现了当时的情景,站的什么位置,剑气怎么挥过来的,他们怎么格挡的,挡住后又受了多重的伤。
“我懂了。”
她捂额,“这书是想到哪画到哪。直线不是剑招,是破剑招的,任你怎么攻过来,用直线破之。”
没有画,是因为不必要画。什么角度挥出直线都行,挥多长都行。你千军万马,我瞧准破绽,轻巧一挥,一条直线,就这么破了你的剑招。
吴须羡品了品,“你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