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正的额角淌下几滴汗,眼睛锁死这个没正形的家伙,定定不动,可能是没找到破绽。
沈清鱼心里苦:小可怜,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为什么要站左边。
她停了笛曲,拔出自己的剑。
司马熏立即看过来,眼神挺亮,“小猫,你藏了这么多年的爪子,舍得伸出来了?”他又有点不高兴,“为这么条豺狼值得吗?”
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了,还试图和平解决这场闹剧,“先生,您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我二哥,请您不要再喊他豺狼了。”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傻猫儿。这就是一条豺狼,明晃晃的龌龊心思,你半点看不出来吗?”
龙傲天哪里来的龌龊,主角都得光伟正的好不好?
话没说出口,眼神没藏住,司马熏一愣。
站队选好了就不能跳,沈清鱼瞧准时机使出将军令。她如今的兵马已经很凝实了,恍惚间能让人闻见战场的血腥味。
司马熏自然知道她使出这道劈斩是什么意思,他拔剑一记直线,破了千军万马之后,还接住了藏在后面的一记断头斩。
“多谢先生赐教。”
司马熏给了便宜弟子几分薄面,总算出剑了。
但这招断头斩的力道不对,他才刚接住,小猫已经飞快后撤,把主场让回给沈清正。为了不被误伤,还躲到了沈清正身后死角处。
凌天宗三十一峰,见过小疯剑的人谁不知道这记劈斩的规矩?她的剑法越来越好,将军令的威慑力已不再是狼狈的挣扎换来的,小小一只猫儿,还真咬牙杀出了将军的气势。
自从见过他舞剑后,小猫给自己定了死规矩,这道劈斩过后绝不容许自己后退哪怕半步,逼自己向他凶残的打法靠近。
现在她退了,还躲到了别人身后。
司马熏不敢置信,“你不信我?你还往后躲?”
有什么好信不信的,逐月峰上被他拍回剑阵里咯血,后来又被人劈开了半个胸膛,这教训还不够痛吗?她面上恭敬,其实警戒心高得能达到梁米那样边睡觉边戒备的程度。
他却变得只明着带她出去打架了。不对,双方都有共识出门就是为了找人比剑的,自然怎么样都是明着来了。
沈清鱼看他三观碎裂的震惊样,明白他从未低头留意过这件小事,也是无奈。这些年她身形长开了,临月峰上就他们两个人住,还是一男一女,他还天生风流多情相,胡子刮掉了就比四傻蛋稍微大些,还从不在乎什么规矩。
为什么这么久从未有人闲话过,除了他强横的实力和峰主的身份,不就是因为她一直暗戳戳不自量力的想要劈开他吗?
小疯剑想在大疯剑坟头蹦跶的心思,看来只有大疯剑不知道。
这几年他们相处得还行,沈清鱼日常伪装,“这叫兵不厌诈。”
场上开启了老鹰捉小鸡模式。
司马熏对挡路的东西视而不见,一心要把跑到别人家的猫儿抓回来。
沈清正敏而锐,进退有度,再怎么被抽飞都能靠着他那身法拦回来。
沈清鱼长了脚的,看队友被打飞就在后头跟着跑路,偶尔闪现帮忙格挡。
咱老沈家的人从不背叛盟友,沈清正还是亲人呢,今天两人只能一起出好歹。
天启剑的力道从来没有这么低微过。
沈清正体力灵力都要耗尽了,终于忍怒要撤退,他往前刺面、取喉、劈身、断手好一阵连招。沈清鱼看出他意图,用孙月半的**法诀帮他晃眼,放出水雾助他脱逃。
但最后一步他俩就没什么默契了,她要用风龙送他走,他脚下一晃躲过,隔着风龙伸长了手要来拉她一起走,眼神那个急切啊。
沈清鱼大惊失色:兄弟,你演的啥亡命鸳鸯的烂戏本呢。我住这的啊……
司马熏冷笑,把人敲晕了掐着脖子扔回凌天峰,走时又回转过去和燕济宁传音了几句。燕济宁皱了眉,叹一口气。
沈清鱼想,是时候多学一门唇语了,大好的窥见把柄的机会就在眼前,竟无法抓住。
燕济宁怎么会容许这种事况发生的呢?
因为她现在是一只猫。
她被司马熏这糟心孩子点成了一只猫,揣在他衣襟里,只准露出一只猫头。
燕济宁对上猫眼,慢吞吞一笑。
司马熏!看见了吗!这才叫明晃晃的龌龊心思!你看到他的嘲讽讥笑了吗!
化形的法诀和解化形的法诀也得学。
沈清鱼气坏了,她想,司马熏你且给我等着,你真以为能千杯不醉吗?你等着被我变成老八千岁吧!
司马熏也气坏了,他提着猫儿的后脖颈,拎到眼前来骂:“你是瞎了吗!白长那么大的两只眼珠子了!你真看不懂你那二哥什么眼神?”
沈清鱼:“喵。”
司马熏坐到他的罗汉床上,灌了半壶酒。
沈清鱼好脾气地蹲在他脚边,继续喵。
司马熏终于把她点回来,扣住了她的脸接着骂,食指和拇指陷进她脸上的软肉里,“你居然不信我?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不信我?”
吵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争论、冷战、和好、别扭、好像恢复了、差点意思、再来一遍,费时费力。
沈清鱼从不在他身上花多余的时间,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由头的。眼泪对他有用,她来了个三秒落泪,“先生,我没有不信您。我二哥的眼神一直是那样的,所以他才总不爱和人对上视线。”
当年家里收养沈清正,他看她第一眼就是那样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她觉得过于锋锐,但爹爹说他是天生剑体,她于是觉得这大概是龙傲天的外显特征,类似于剑眉星目。不然呢,她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还能让人一见钟情吗?
司马熏想骂醒她,又不想让她被那肮脏的心思沾染到,真是拿她毫无办法。他的手劲放松了一点。
不懂就不懂吧。
“你那记劈斩,用出来后就是肠子破了都不肯退,你居然躲到那玩意后面?”
眼泪既然有用,那当然是继续用。
“先生,我二哥真的很优秀,您一直想要对手,我就是想让您试一试……您既然不喜欢他,那我往后再也不带他上山了。”
好像一心为他的样子。
可是啊,人不要妄想自己能骗得过天下所有人,就算是曾经被你骗住的,也总有清醒的一天。
她这话不假的,确实是想帮他找个对手,那玩意也确实有潜力。但她的眼泪是假的,亲近也是假的。
剑修都有自己的规矩,那是剑意的栖身之地。她挥出将军令后,肯往沈清正身后躲,已经很够说明问题。
这会儿掉金豆子,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争论。
司马熏很明白她的这个性格,没有人敢耽误她修炼,他也不敢。
她与天抢时间修炼,拼劲无人能比。凌天宗三十一峰,就因为她,一扫骄矜的风气,各峰主也不再说她了。
输赢不论,弟子们都服她。现今再有出任务的,都会帮忙问一句,“你可有见过一个叫沈清达的人?”
她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人,就算生得不好看,也合该耀眼的,何况她好看的,很好看。
凌天宗的弟子服是白的内衬,黑的外褂。
白不及她好看。没有她的莹光,纯白变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应该如她,好玉一样掺点别的颜色,羊脂玉一样软腻诱人。黑也不及她好看。她的头发,她的眉,她的眼,闪烁的全是青春的光泽,动起来时可比最遒劲的狂草,静时却又是最水汽的山水画了。
干干净净,娇娇艳艳。既魅且纯,欲开未开。
累极时喘气瞪人,红唇比血还扎眼,那些个动弹不得的弟子,有没有哪个是心里生了念?
泪水涟涟地被禁锢在他掌心里。
真是个妖女,惑乱人心。
吾家有猫初长成。
司马熏掐着她的脸拽了一下。
她沉心修炼,却肯为他停下来,给他吹笛子,酿酒,学做饭。其实根本不是亲近他,她甚至根本不相信他。她那见人就砍的疯名,如今他才听懂了背后的含义。
竟叫她哄住了。
这分明是个没心肝的人。
“你该懂了。你必须懂。”
司马熏叹气,又去拽她,把她拽得又扑近一小段距离。
“你看我。”
他的神情在沈清鱼的眼睛里变化,一点一点变得锐,危险。她见过这样的眼神,和沈清正的一样。她感受过这种被禁锢的气场,甘露节那天赵言就是这么定住她的。
司马熏的脸一点点压下来,沈清鱼知道这叫什么。
这是吻。
第27章 人心
沈清鱼一手挡自己,一手挡司马熏。她往后一挣,再一挣,挣脱了跳起来。
“司马熏!你有病!”
她终于被逼得再次当面直呼其名。
看看,这才是真面目。
司马熏叹一口气,喝一口酒,“懂了吗?以后离你那二哥远一点。”
你真的有那个大病!
“懂你个——”沈清鱼青筋暴起,剑尖指着他喉咙,“拔剑吧!”
往日怎么就信了她那副温柔体贴的假样子,分明该是这样鲜活的。司马熏慢吞吞又喝一口酒,噢,是从逐月峰那回之后开始,一天一天慢慢装出来的。
他还以为已经和好了呢。
司马熏摇头,“真是只小气又记仇的猫儿。”
恶人先告状!
“你,你做出这样的事,居然还敢说我小气记仇?”
司马熏对她颤抖的剑尖视若无睹,双手叠在脑后躺下,“又没真亲下去。”
沈清鱼一剑劈落,他翻身躲过,衣袖翻飞之间已经把她拿剑的手扣住。
入眼是一张羞红恼怒的脸,司马熏低头看见,另一只手又把她的脸扣住。沈清鱼空着的左手去推去挣,跑不掉。
“好了。”
司马熏把她脸掰回来,红彤彤的,手上一紧,心头无奈,就这么点道行,怎么敢学人算计人心感情,真是不知死活。
他定住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小猫,不要玩弄人心,这不是捷径。被抓住了,是要受苦的。”
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玩弄人心了!”沈清鱼气得要升天了,两手都被抓住,就抬腿踢他。这样的姿势不好,被他又点成了一只猫儿。
雪白的皮毛。比天空蔚蓝,比海水透澈的眼。
司马熏摁住她的猫头,“你就算不做那些事,我也会教你的。”他思考一下,“可能就是懒散一点。”
沈清鱼先是一愣,做的什么事?然后才察觉到司马熏已经知晓她的刻意讨好了。
这算哪门子玩弄人心?简直不讲道理。
他是要还老魔头的人情才收她做学生,可他们显然没有规定好要教几年,要教到什么程度。她能用什么办法逼他?
帮他话疗开解心结,他说没有对手。起初让他去找龙傲天试试看,他根本不在意。用钱收买他又能管用吗?
这话说得就像她对他用了美人计似的,这是羞辱!沈清鱼快要被气出生理性眼泪了。
她在那喵喵喵喵的叫了一大串,一肚子话要说。司马熏只好又把她点回来。
沈清鱼爬起来离他远远的,“我是讨好你了,你看我图的什么?”
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被她飞快擦掉。这是被气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现在这种撕破脸的场景,她不需要眼泪来换取优势。
“我图你好好教我。你给我的剑谱残缺不全;去问你,你捏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还只给看一次;随我自己练剑,练成什么样子都不管;你们天之骄子,学剑全靠自己悟,一悟就通。我不行,要不是在爷爷那学过,你这样的教法我今天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挥。”
她边说边擦眼泪,总算把情绪稳定下来。
“什么玩弄人心?我老沈家的女孩绝不能背这种污名!我老沈家与人交往,那都是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占人便宜!我沈清鱼就算想从别人身上要什么东西,那都是二换一的标准!”
今生投在沈家,她时刻不敢堕了沈靖平的名声,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要能够骄傲地说出:我爷爷是沈靖平!
“这几年我有让你吃过半点亏?你看看你现在的衣食住行,还像从前那样郁卒吗,你是不是笑得多了?是不是愿意出门走一走了?就一丁点都没发现自己精气神变好了吗?”
玩弄人心这四个字真是让她羞耻得浑身颤抖。
“我做这些,换的什么?让你舞一遍全套剑招,看你实际对战时是怎么运用的,就这两件事!指点、演示、实战演练,绥安派的师傅们全是这么教的。就连我师父教我医术,也是这么教的。”
只有司马熏,给了一本锻体功法后,过了好久才扔了一本残缺的剑谱,画技还让人不敢恭维。换一个没学过怎么握剑,怎么发力,怎么流转灵力的人来试试?
“我去比剑,问过其他峰的弟子,虽然教法不尽相同,但也不用弟子去讨好师父。你看我二哥那个样,像是会讨好人的吗?只有你,你司马熏!我学东西那么杂,那么多个老师,只有你!我费尽心思!”
沈清鱼对上他的眼睛。
“我是走了捷径,讨好你让你快一点教我。师父教我医术,三年里学的东西比得过人家九年。我知道学剑快不了,可是在第四年才等到你第一次舞剑,真的太慢了。谁喜欢去讨好人?但我要是不这么做,我还要在你临月峰上困多久才能出去?”
老魔头关了她三年多,可她以为只有三个月,倒不觉得难受。在凌天宗这六年,每一刻都在熬心。
“我说完了。玩弄人心四个字麻烦你一个一个拆给我知道,我玩弄谁的心了?我怎么玩弄了?”
司马熏早在不知哪句话时就停住。他依旧不生气,只是无奈,“你怎么还是这么凶,这几年装温柔没装出一点真来吗?”
真?
“原来如此。”
沈清鱼很无力,“先生道心明澄,往来皆是高洁之人。我藏在皮下蝇营狗苟,先生却是真心待我。”
活泼可爱是假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