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和火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搞法诀的,“那区别可大了。”
孙月半也搞不懂,但现在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一试,点点头,“好。”
周浮白现在不着急和他斗了,“那跟你断手断脚有什么关系?”
“那一招叫棋盘,我站在出剑人的角度想不通,就换到受剑的那一方去体会体会。果然把自己当棋盘断开之后悟到了点东西。可能和天启的本意不太一样,我想到的是庖丁解牛。”
这心得体会,真是浸满了残酷啊。
她看四人表情微妙,只好说得更直白一点。
“剑术和医术好像也有相通的地方。出剑时不能想着打到别人的剑上,你的目标始终是他的身体,你剑刃的终点是割开他,自然是顺着筋骨最为省力。而剑招,不过是为了把对方碍事的格挡给拍开,甚至,”
她犹豫再三,“让他在被格开的时候,把身体舒展成最方便你下手的姿态。”
安静持续了很久。
周浮白震惊,“你这是杀剑!”
她把吴须羡斟给她的酒喝了。
“我知道。”她眸光在周浮白和周流之间回转,在他们的眉眼里看见周绒绒,莫名避开了视线。
“你们周家祖祖辈辈都擅水,每一个都是温柔至极的人,出了那么多有名的乐修,偏你们两个叛逆,要来学剑。”
她看着周浮白,“现在虽然太平,但剑就是为了杀敌的。已经不是嚷嚷守护的中二年纪了,仁剑是不存在的。你们看燕宗主的君子剑,不就是诱敌深入再瓮中捉鳖吗?”
小白鹅比他哥先一步若有所思。
“在温柔和杀意之间找到属于你的位置,可能就能悟出你们的剑意吧。实在不行,你就学我爷爷。”
周浮白拧着眉,“沈宗主?”
“对。你的仁剑可以只格挡别人,可以毁他兵器,可以断他手筋,可以让他无痛往生。或者像我爷爷,大英雄,让所有人都服气追随。”
她恍惚间看到这两个总是形影不离的兄弟似乎选择了不一样的未来,这样又是对是错呢?
她很着急的补充,“以上都是我瞎说的,好孩子不要乱学!”
孙月半站起来,“走吧。去干架。”
“走走走!”
周家兄弟叛逆要学剑,孙月半学剑却是个乌龙。
孙家常年走在捉妖抗魔第一线,爛城的功德墙上,大半都是他家的先辈,也是很老牌的修仙世家了。在爛城,有什么盛事,会长一定姓孙,沈靖平都没能动摇孙会长的地位。
他家如今的话事人是孙月半的老爹,孙豪杰。人如其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体修,拳师,站起来首先在视觉上就压倒你。擅火,如火神一般闪耀,也热到不爱穿上衣,常打赤膊。那一身肌肉,可做医学标本。家里夫人很多。
爛城的风流小话本,插画里的男子多半取形自他。
孙月半叫这个名压根不为风雅,而是因为他在半夜出生吵醒了他老爹。他本该叫孙半夜的,还是他娘猛,还流着血呢,抓起旁边浸了血布的水盆就甩出去,大吼一声“你敢!”,才折中变成月半,后来变成胖。
也许孙胖这会更乐意叫孙半夜也未可知。
孙豪杰的年纪介于沈靖平和沈谦之间,外形与沈谦差不多年纪,但因为话事人的身份,他总冲着沈靖平去,对沈谦不很正眼看。
有一回他被夫人们赶出街上溜达,遇到正在舔糖葫芦的沈清达,聊了两句,非常高兴,“是个当拳师的好苗子!”直接抱回家了。
这里要说一下,孙豪杰什么都好,就是看不起剑修,也不光是剑修,他看不起要靠外物作战的一切修士。
真男人就要拼拳头!
他在给沈清达灌输这个理念的时候沈谦提剑上门了,本来打架的时候侧身躲一下是很正常的,但在孙月半才两岁的“一辈子”里,孙豪杰这个神从未躲过任何东西,他娘又总对他说“你一定要打赢你爹”,小小的他因着这一次躲避迷上了剑。
儿子被他瞧不起的剑修拐跑了,还是他看不上眼的沈谦拐跑的,火神一怒,伏尸——零个。
从此他几乎天天上门意图把儿子拉回来,甚至妄图把沈清达也拉走,没有什么效果。沈清鱼来的时候他也很兴奋,大概是想培养个女拳师。可冲进门见到了她死气沉沉的眼睛,火神光明正大地嫌弃:“怎么跟个妖物似的。”
这还得了?
沈靖平拔剑了,千军万马之后,两个小男孩从此和剑锁死。
毕竟家学渊源,孙月半只有在修习拳术之后的空闲时间里才能跑出来学剑,脱了那身温润如玉的外包装,底下的肌肉线条非常可观。
沈清鱼表示看腻了。
飞流峰的大弟子名钟高山,已经元婴了,刚好出任务回来,显得有几分风尘仆仆。他手里拿着茶水正在喝,见到人咧嘴一笑。
“清鱼,你这次是要和我比剑?”
这是为数不多会好好喊她大名的人,沈清鱼经常输给他,对他很客气。
“钟师兄好,今天不是我来讨教,是我这位好友孙月半于剑术上遇到了难关,他热火上头,我思来想去,大概只有师兄的飞流剑才能让他清醒了,所以想请师兄指点他,不知师兄可否帮忙?”
她浅浅笑,说得很慢,显得很郑重。其实心里在评估自己这样在请别人帮忙前先捧高一下别人算不算讨好,会不会又背一个玩弄人心的罪名。
这落在四傻蛋眼里真是见鬼了,狸奴在外人面前是这么个形象?
孙月半摸她额头,“你发烧了?”
这是猪队友。
钟高山似笑非笑,“既然是这位师弟要比剑,怎么让你出面了。”
她没想到问题出在这种地方,一时怔愣,“啊?”
孙月半确认她没发烧,上前拱手一礼,“内门孙月半,请钟师兄赐教!”
这就行?沈清鱼深深凝望他的背影。
原来如此,不要攀扯人情,也就不会有被说玩弄人心的风险。回想司马熏下山干架,那都是直接拔剑“打招呼”的。
钟高山接了这个挑战。
她对飞流剑很熟悉了,没人与她说话,她不觉发呆,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又在想司马熏说的话,并且在心底止不住为自己辩解叫屈。
不能再为这种小事浪费心神。
她一把拖过旁边同样兴趣缺缺的吴须羡,“有人说我玩弄人心,你觉得呢?”
“啥时候,玩谁了,怎么玩的?”吴须羡精神一振。
“就我平常的行为处事,你评一评。”
“你刚才就挺玩弄人心的。”
“请讲?”
“你既然不喜欢钟师兄,就别那么对人笑。”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比她更惊讶,“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小白鹅都能看出来。”
她摸着自己的脸,“我还真觉得我藏得很好啊?”
“你脸上根本藏不住事。”他的折扇挨了一下她的眼眶,“全写在这里。”
“不可能,司马熏就被我骗到了。”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与你相处久了就很清楚了,有些眼神毒辣的也能看出来。你有很多小动作小习惯。”
“请讲?”
“不告诉你。”
她真想学好,“刚才的,就只是笑的问题?我那样说话算玩弄人心吗?”
“跟剑修可以不用这么说话,大多都喜欢直爽的。不过毕竟是请人帮忙,捧他两句也正常。”
“好。还有别的吗?”
他挺不忿,“你让我们帮忙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笑那么好看呢?”
“我与你们熟,知道可以拿什么换。但钟师兄,我还没摸到底。”
他一愣,“你是这么想的?换?”
这个字眼大概有点伤人,她眨眨眼,试图补救。
“你闭嘴!”吴须羡的表情很生气,“你每次打鬼主意的时候都会这样先眨眼睛。眨眼前你是周流,眨眼后你就是韩为。”
沈清鱼认真听训。
“换?凭什么你想换我们就要跟你换?我们愿意给你东西,是因为你是你。别人来,别说换了,你看我们会搭理他吗?”
“我以为是因为我们家世相当?”
吴须羡气得心肝疼,拿扇子猛敲她脑袋,“你是要气死我!”
动静有些大了,周家兄弟围过来,周浮白把她拦到身后,“你打狸奴干嘛?”
“你问她!”
挡在她前面的周家兄弟,气得包子脸都泛红的吴须羡,在她面前争执。她盯着看了一会。
灵光一闪。
八傻蛋也是真心对她好的。
她扭头去看钟高山,那这位师兄呢。她输给他六次了,每次来他都很开朗地接受挑战,她能伤到他的次数很少,想给他疗伤送灵果丹药当谢礼都做不到。倒是总被他留住,听他帮忙复盘她的哪一个剑招,哪一处步法没用好,怎样怎样做才能赢他。
欠得越来越多,她的笑容越来越客气。
这也是个真心对她的。
也许世上不止有沈家人对她好,也许她不应该事事想着算计,也许她可以学着像他们一样,用真心待人。
也就不用再被骂玩弄人心了。
人生路漫漫,接受一些人陪你一起走吧。
她伸出手,接住一滴眼泪,再一滴。
吴须羡拨开人,给她摸摸头,“知道哭就对了,还有救。”
周浮白和周流不知道怎么了,但也把手叠到她脑袋上,“嗯嗯,还有救。”
“走开走开,你们凑什么热闹。”
吴须羡揪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她这样反常地问他玩弄人心的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行了行了,做错事,人家骂你一句,你还这么委屈啊。给人道歉了没有?”
她把脸埋在他的广袖里,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他于是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假意给人道歉,其实背地里暗自委屈,不服还生闷气。
“哭吧,哭完去给人道歉,要不要陪你去?”
她摇头,狠狠把鼻涕擤在他袖子上。吴须羡气得跳脚。
她拔剑,一记劈斩砍到钟高山脚下,她慢慢进场。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对你笑。我其实非常不甘心输给你。我还特别讨厌你帮我复盘。”
钟高山愕然。
沈清鱼的将军令不是每场比试都出的,这一记劈斩承受了她太多回忆,她很鸡贼地只在觉得自己能赢的时候出。
这是她第一次对钟高山出将军令,而她心底并没有把握赢他。
钟高山望着眼圈泛红,判若两人的清鱼师妹,转头看一眼场外三人。
你道歉的方式很有问题啊狸奴!
吴须羡瑟瑟发抖,周家兄弟跃跃欲试。
钟高山舍了人,提剑和她对上。
孙月半惨遭抛弃,一脸懵哔,“发生了什么事?”
这场比试持续了很久,围过来看的弟子越来越多,甚至旁边峰头的人都过来了。
沈清鱼的打法,活像被司马熏附身了。
沈靖平和孙豪杰两家上课,都是赤膊训练。她从小练就一双眼,很会观察人的形体和肌肉走势,可她讨厌司马熏,就不想照着学,但现在愿意试一试了。
飞流剑有瀑布之势,每一剑都非常重。招式就像滔天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威力层层叠加。
她还不能凭空飞行,必须要借物才行,只好捏条风龙一直卷着她,让自己始终在比钟高山更高一点的位置,从上往下压着他打。
臂力不够,借重力来凑。
早该不笑了。
剑招交错之间,她一直面无表情。
早该不笑了。不用管对面是谁,不用管是什么关系。她的剑只有一个目标——把他斩开。所有碍事的格挡,都得给我破开。她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一剑都分神瞎想。
人要怎么样掀起波涛呢?得有一个蓄力的过程。
先断手。
钟高山瞳孔一缩,往后一退。
沈清鱼的天启蛛网结在他身后的位置,他被迫停下,放出一道山洪。
断手的难度有点高了,先攻下盘。飞流剑的步法是比较弱的。
星斗。
剑尖像繁星一样四处闪烁,钟高山被引得昂首格挡,但不见忙乱。
要快。
星斗的光闪得越来越快,忽然不再闪了。沈清鱼抓住他这一刹那的凝滞,一个千斤坠如蛇般贴地,一记横扫。
钟高山向下挥斩格挡。
蛇口顺势攀升,猛咬断手,他急退。脚步终于有了凌乱。
沈清鱼飞冲上天,期间放出道道劈斩,继续打乱他的步伐,最后从高空坠落,一剑定乾坤。
他翻滚躲开。
她的剑刺进地里,地面下陷,一圈圈龟裂。铁剑受不住,碎在这一招里。
没有关系,司马熏就从来不管自己手里握的是什么。
她的五指向下张开,凝出一把火剑。
四人一愣,狸奴的五行运用,在他们的认知里是风、水、木、土、火,火是她最糟糕的一门。被关进土牢后她在险境中提升了一点御土的能力,但火诀每次使出来仍旧只是细小的火星,是不可能有这么凝实的火剑的,除非她根本就不是不擅火。
狸奴从不瞒他们什么事,擅火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为什么要藏起来?
吴须羡最为震惊。以五行之力造剑的想法就记在他的读书笔记里,狸奴来前翻了几眼,现在就能用了……
火星一直在聚集,这把火剑的凝实程度,可以称之为光剑了。
她握着这么一把凶器,面无表情,实在是很骇人。
她在和钟高山对波,像镜子一样复制他的动作。她的火根本不是火星,她放出了一阵阵火海,凶性燃得人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