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假山上走了下来,看着跪了一地的人,道:“将华妃带回翊坤宫,曹贵人暂且禁足。”接着又让人去归还了风筝,那个太监打扮的人自然交由血滴子去审了。
没过多久,审出来那人是年羹尧的人,前阵子年羹尧参了赵之垣一本让他丢官,赵之垣为讨好年羹尧,送了他四十万银子,其中十万进了华妃的腰包,年羹尧便保举他做了工部通政使。如今赵之垣投桃报李,年羹尧便安排人进宫来跟华妃商议如何对付甄远道。
此前我虽然知道年羹尧如此反复定是赵之垣给了他什么好处,但没想到行贿数目竟如此之巨!得知实情后,我找来张廷玉商议要找个由头罢了赵之垣。
“赵之垣是年大将军举荐的,皇上好歹要顾及他的颜面。况且之前赵之垣先为直隶巡抚,被年大将军参了一本而丢官,后来走了年大将军的门路刚做上工部通政使,那也是皇上任命的。若是此时又罢了他的官,只怕朝中会议论您朝令夕改。”
我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西南的政局如何了?”
“局势不稳,不容乐观。”
“看来又要用兵了。”是啊,西南的战事还要靠年羹尧去平定,眼下还动不了他。牵一发而动全身,赵之垣我也动不了。只能像前世一样把甄远道“贬”去都察院了。
憋了一肚子气,我气冲冲地来到翊坤宫,华妃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我来,慌忙跪下了。我并没有让她起来,而是坐到主位上,挥退众人。她神情紧张,不敢抬头看我。
我心中想着措辞,该怎么和她说呢?直说的话传到年羹尧耳朵里就不好了,可这后宫干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罪名也不能轻饶。
想了一会儿,我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朕初继位时,国库里只有不到七百万两银子。西北要用兵,税也收不上来,甚至每个省份都还欠着国库几十万两银子。当时大半个朝廷都在八爷党的掌控之中,朕一面要收拢大权,一面要维持朝政。偌大个国家,全靠着朕和十三弟两个人支撑起来。那阵子,朕每天批奏折批到深夜,也很少进后宫。朕常常想,皇阿玛既然选择了朕继位,朕唯有夜以继日,勤奋不怠,才对得起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才对得起天下人的供养。”
她听得有些动容,我继续道:“你知道我大清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
她茫然地摇头,我伸出手掌:“五两。翊坤宫一个月的花销八千两,可供一千六百户五口之家花一年。四十万两,可供八万户。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世人艰辛,可朕是亲眼见过的!那年,黄河决堤,一溃千里,数以万计的百姓沦为流民、沦为饿殍。这就是朕提倡节俭的缘由,我们享受着天下人的奉养,就要做对得起天下人的事。”
“臣妾知错了……”
“朕在前朝宵衣旰食,一两银子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你呢?后宫干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你要朕怎么罚你!”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她拜倒在地:“臣妾愿交出全部赃银,求皇上宽宥!”
“今日之事,朕实在是……失望。”
她膝行向前拽着我的衣袖,哭求:“皇上降臣妾的位也好,罚禁足也罢,臣妾都不会有怨言。只求您不要厌弃臣妾!”
我顿了很久,叹了口气,扶起了她:“这些罪名若真要罚,你早进冷宫了,如今就罚你禁足思过。另外,你哥哥那儿你也传信去,让他吐出赃银,不然等御史发现再弹劾,可就不是小事了。”
次日,年羹尧就上奏请罪,弹劾赵之垣行贿,交出了赃银,我顺水推舟治了赵之垣的罪,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再次入梦,醒来时已在养心殿了,桌上放着一份奏折:西南大捷,大军凯旋。我记得这一晚年羹尧调走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给妻子治病,皇后又恰好头风发作来着,我便特地找了温实初给我把平安脉,一直到二更才让他回太医院值守,我又让苏培盛时刻留意景仁宫的情况。
我来到翊坤宫,华妃递上了放在床头的一杯茶,还是温的。
我喝了一口:“你今儿并不知道朕要来,怎么还备着这个?”
她蹲着抬头看我,眼中柔情无限:“臣妾时时刻刻都盼望着皇上能来,所以一直都备着。”
“嗯,有你这份心意,朕即便不来,也一定想着你。”
我告诉她年羹尧和年富平定西南战乱的事,答应加一等男世职给年羹尧,爵位由年富承袭;额外加太傅衔给她父亲年遐龄;封她母亲为正二品诰命夫人。
“你的妃位也有些年头了,朕打算过了端午,就晋你为贵妃。”前世我只说要给她晋位,还默许皇后拿皇贵妃的服制来试探她,这次我明说了。
她低头难掩喜悦,复又抬头,眼中真情流露:“臣妾只求能够时时刻刻陪着皇上,不在乎位份富贵。”
我拉起她,拍了拍她的手:“今后你将是朕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贵妃。”
说实话,经过上一次重生的事,我第一次觉得她不只在乎我,还在乎权势、钱财这些虚荣。不是我不想封她做皇贵妃,只是这样一来,年羹尧在前朝只手遮天,半个朝廷都是他举荐的人,号称“年选”,她又在后宫协理六宫,位比副后,风头如此之盛,我生怕控制不住了。
第21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当晚,我正准备在翊坤宫歇下,苏培盛忽然来报:“皇上,景仁宫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头风发作,偏偏这会儿太医院又没人了,娘娘实在头痛难忍,所有嫔妃都过去了。”
“太医院没人值守吗?”
苏培盛看了一眼华妃,道:“听说……年大将军的夫人患病,太医都被大将军叫去了。”
“温实初温太医不是还在吗?请他去景仁宫给皇后瞧病!”
“是,皇上可要去看看?”
我看了一眼华妃:“世兰同朕一道去吧。”
我俩来到景仁宫,半路碰上温实初,便和他一道进来了。
“皇上……”皇后看见我先叫了一声,又看见我身后的温实初,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朕把温太医找来了,去给皇后瞧瞧吧。”
温实初把脉之后,欲言又止。
“直说无妨。”
“皇后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头风发作的迹象,许是梦魇着了?”
呵!原来是装的,我说怎么那么巧呢!
我还是让温实初给皇后施了针灸,又问:“皇后觉得如何了?”
“臣妾无碍了,多谢皇上。”
“皇后怎么连自己是梦魇还是真头风发作也分不清?闹得这么大阵仗!”我假装生气,见皇后一脸尴尬,我拂袖离去:“行了,既无碍便好生歇着吧。”嫔妃们看了个笑话,也告辞离去。
当晚,我宿在翊坤宫。次日,一早我就醒了,只是还装作未醒,呆会儿内务府就要送来皇贵妃的服制了,我想借机看看华妃的态度。
我隐约听见华妃在为我布置早膳:“脆腌黄瓜皇上喜欢吃,放他面前吧。这包子皇上昨天就吃了两口,想必是吃腻了,还是放远些吧。”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她竟如此体贴入微!连我哪顿饭吃哪道菜的多少都观察得那么仔细!而我竟然还怪她对我不是全心全意,还试探她,我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前世我默许皇后送去皇贵妃服制,看到了华妃欣喜若狂的模样,心生不满。其实仔细想想,任谁知道自己被晋封为皇贵妃都会那般高兴的吧!更何况她在乎的不是位份,而是这个位份背后——我的心意。
这时,内务府的人送衣服来了。
“这不是皇贵妃的服制吗?谁让你们送来的?”
颂芝道:“一定是皇上吩咐的,否则谁敢做那个主啊!”
华妃愣了愣,道:“皇上昨晚亲口跟本宫说封本宫为贵妃,怎么会送皇贵妃的服制来?定是你们送错了,赶紧送还回去。”
捧着服饰的太监正要离开,被我叫住了:“等等!”我站了出来,质问太监:“朕并未吩咐,谁让你们送来的?”
太监一愣,道:“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我与华妃对视一眼,我冷笑起来:“皇后昨晚上装病欺君,今日又嫉贤妒能,意图置你于险地,当真用心险恶!如此蛇蝎妇人,简直不配为一国之母!”
众人跪下要我息怒,我接着道:“这皇贵妃的服饰既送来了,就留下吧。朕想了想,晋你为皇贵妃也无不可。”
我亲手写了一道充满赞美之词的圣旨,让苏培盛去翊坤宫宣读:“华妃年氏,笃生令族,秉性柔嘉,丕著芳声,持躬端肃。事朕克尽敬慎,驭下宽厚平和。于皇考大事力疾尽礼,实能赞襄内政。朕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皇贵妃,摄六宫事。”
同时,我以皇后身体不好为由让她交出了后宫大权。
然而,还没等册封礼完,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久违的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制衡之术还用我教你吗?你是皇帝,怎么还这么由着性子胡来?”
没等我说一句话,黑衣人即道:“很遗憾,这次重生你失败了。”
他大手一挥,我重新回到了那天早上。这次,我只是让把衣服送回去,同时,又晋了敬嫔为妃,与华贵妃共同协理六宫。
我有些懊恼,还是没能满足她的愿望。如果她不是年羹尧的妹妹,我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虑地宠爱她、把最好的都给她了?
接下来的梦境是甄嬛小产的场景,世兰跪在我面前,我毫不留情地骂她、罚她。
醒来时,我已身在碎玉轩,甄嬛还昏睡着,床边站满了嫔妃,太医说孩子已经没了。
我有了前世的经历,直接说出了疑问:“莞嫔怀胎三月,胎象已稳固,怎么会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
章弥道:“莞嫔娘娘近日心绪不宁,身体虚乏,故而……”
我打断了他:“苏培盛,召集所有太医去查,莞嫔平日里的吃食和贴身用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道:“皇上,莞嫔小产,与华贵妃的故意刁难脱不开关系,要不还是传她来一问吧。”
我没有理她,屋中气氛极为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等了没多久,甄嬛终于醒了过来。
“孩子,孩子还在吗?”她挣扎着坐起。
“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此言一出,她泪流满面。我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纯元难产的那天,那么相似的一张脸,脸上也是沾满了泪水。就在那一晚,菀菀永远离开了我。
我无言,只有抱她在怀。
她哭了一阵,挣脱了我的怀抱,眼中尽是愤恨之色:“都是她害的!皇上,杀了那个贱妇!”
我心头一震,又想起了当年世兰小产,醒来也说出了同样的话。菀菀、世兰,脑海中这两个人、两个场景不断交错着,合为一体。
我扭过头不去看她:“苏培盛,查得怎么样了?”
“皇上,您看这个。”苏培盛递上一盒东西:“莞嫔娘娘的宫女说这是她贴身使用之物,奴才刚查出来,这里头有大量的麝香,可令女子滑胎。”
甄嬛抢过盒子一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是……舒痕胶!是陵容给我愈合疤痕用的。”她盯着安陵容:“是你要害我!”
安陵容当即跪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我眼中两道寒芒射向她:“是你吗?说话!”
安陵容偷偷看了一眼皇后,后者不知对她使了什么眼色,她神色挣扎了一阵,拜倒在地:“嫔妾知罪!”
“为什么?我一直把你当好姐妹,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甄嬛咬牙切齿。
安陵容没有看她,语气很平静:“嫔妾嫉妒莞嫔得宠,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帝王恩宠,接连晋封,赏赐不断。而我辛苦努力了这么多年却还只是个常在,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若她再诞下皇子,那嫔妾就永远要在她之下,永无出头之日了,嫔妾一时鬼迷心窍……”
话未说完,她的脸上已挨了我一巴掌:“贱人!朕平日小瞧你了,不想你表面乖巧,内心却是如此恶毒!”
“皇上,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安常在背后恐另有其人,还请皇上彻查!”沈眉庄道。
我一手托住安陵容的下巴:“说,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朕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我做了这样的事,本就没抱活下去的希望了,无人指使,都是嫔妾一人所为。”
我冷笑起来:“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将安氏遣散仆从,禁足延禧宫,每日只准给她喝水。让人看着,不许她自戕,否则,朕杀你全家!另外,朕会让人日日掌你的嘴,直到你说出真相为止!”
安陵容被拖走前,摇头苦笑:“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我看着跪着的章弥:“莞嫔的胎是你看顾的,她体内有麝香你怎么会没看出来?”
章弥愣了一阵,道:“麝香本就是活血化瘀常用之物,莞嫔用舒痕胶愈合疤痕,体内有些许麝香并不稀奇。”
“安氏都已经承认她蓄意谋害龙胎了,章太医还要替她开脱不成?你这么说,就是觉得麝香还不是导致莞嫔小产的主因喽?”
章弥擦了一把汗:“臣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臣以为主要原因还是莞嫔身子虚,再加上烈日下罚跪,所以才会昏倒小产。”
我想起前次富察贵人小产,查出来是章弥开的安胎药的问题,这次莫非也是?
我让太医给甄嬛把脉,果然,麝香也不过是明面上用来掩盖的,那碗堕胎药才是最终杀手。章弥跟前次一样,供出了皇后。
我下令赐章弥自尽,将皇后禁足景仁宫,抓了她的宫女、太监去慎刑司审问。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变故,嫔妃们都还没缓过神来。
“皇上,贵妃娘娘还跪在外头呢,您看?”苏培盛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