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正要往殿外走,被我叫住:“苏培盛,你干什么去?”
“皇上,奴才正要去翊坤宫传旨呢。”
“马上上朝了,等下了朝再去传吧。”
下了朝,我回到养心殿,远远地看见殿门口站着的人影,这才放下心来。华妃带了江诚、江慎二人已等在门口了,见我来,忙行礼。
“什么事?”
“皇上大喜,臣妾听闻江诚、江慎两位太医研制出了能治愈时疫的药方,所以特意带两位太医来回禀皇上。”
我点点头,拉住了她:“外头天冷,进殿说吧。”
“医道臣妾不大通,还请太医向皇上回述吧。”
江诚、江慎二人讲了一通,说研制出了一种时疫救急丸,给太监吃过后有退烧的迹象。
我连连点头说好。这时,华妃手抚额头,站立不稳,又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失仪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赶紧坐下。”
江慎道:“娘娘听微臣等说起古书中或许有治疗时疫的方子,昨天一夜未睡查找典籍,前几日也是熬到深夜,想是因此而身子发虚。”
“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只会惹皇上生气。所以才会想尽办法,只希望替皇上解忧。”华妃说着,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望着我。
我想到了重生前做的那个梦,想象起她在烛灯下一宿一宿地翻医书的模样,怎不感动!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爱妃辛苦了。”只是我此时的神情比前世更加真挚一点。
我接着吩咐苏培盛先送药去惠贵人那儿,再分发给各宫。
华妃起身发出了疑问:“惠贵人?”
我挥手让众人退下,起身走到她面前:“昨夜,刘畚落网,把你供出来了。之前的事是朕错怪沈氏了,朕恢复了她的位份。”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我接着道:“朕昨夜本就欲传旨治你的罪,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传吗?”
“皇上是说——”
“昨夜有人告诉你了吧,你就不想想是谁授意的?”
她愣了一会儿,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当即跪下了:“之前都是臣妾鬼迷心窍,犯下此等大错,皇上还愿如此包容臣妾,臣妾实在是……”她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我将她拉起:“你老实跟朕说,那张治疗时疫的药方真是江诚、江慎二人研制的?”
她一惊,支吾着不肯说话,我叹了口气:“朕早就知道了,药方是他们盗来的对么?”
她的神色愈发惶恐,我不得不做出安抚:“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为了替朕分忧,多日熬夜翻医书,这一点是真的。朕不罚你了。”
“多谢皇上。”
我恢复了漠然的神色:“前朝后宫,大事小事,朕都洞若观火,朕一次不罚,不代表次次都可以包庇你。你若真想替朕分忧,就少做些这样的事,朕也可以少些烦忧。”
她神色一凛:“臣妾明白了。”
我摸了摸她发青的眼角:“去西暖阁睡会儿吧,今日就呆在养心殿陪着朕。”
她露出了笑容,柔情无限地看了我一眼,乖巧地点了点头。
再次入梦,醒来仍旧在养心殿。我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年富平定了卓子山叛乱。这时,苏培盛来禀说午膳时间到了。
“今儿御膳房有什么新菜吗?”我问。
“回皇上,御膳房新做了一品珍珠海米煨鹌鹑。”
“对了,就是这个,朕记得华妃最爱吃,就去翊坤宫吧。”
苏培盛笑道:“这份巧的,翊坤宫的人才刚来请过呢!”
我笑了笑:“看来朕与华妃是心意相通啊!”
“鲍鱼烩珍珠,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还有鲜蘑菜心,这些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翊坤宫饭桌旁,华妃报着菜名,露出了笑容。
我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不由说道:“这些菜都是最费工夫的,你一定是后半夜就起来盯着他们做的吧。”
唉,我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样一个女人为我日日熬夜,我若是天天来,她还不得天天凌晨就起?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皇上吃的东西,臣妾不能不亲自看着。”
“吃顿饭都要你这么费心,朕真是舍不得。”怪只怪我天生不善言辞,说不出太华丽的夸她的话。
“为皇上尽心尽力,臣妾甘之如饴。”她的言语很是真挚,接着又道:“皇上批了一上午折子,想必饿了,喝碗鸡汁羹暖暖胃吧!”
我吃了几口,她笑着说:“皇上今儿胃口不错,可是有喜事啊?”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猜猜。”
“可是年富那孩子不负圣恩,平定卓子山叛乱的事?”
“你的耳报神倒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一大早便有捷报传进来,臣妾也为年富高兴。”若放在前世,我会不满前朝后宫通消息,但如今想想,若是世兰,也无大碍。
我边吃边说:“年富,年少有为,不辜负你哥哥对他一番教导啊!”
“年富这孩子初战告捷,臣妾高兴了一上午,皇上以为要赏他些什么呢?”
我想了一会儿,道:“前阵子西域进贡了一批番马,挑一匹赏他,朕再赐他一把宝刀、一张好弓。你看如何?”
她笑道:“皇上厚恩,臣妾替侄儿谢过皇上。”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哥哥的长子年斌已经封爵,年富这孩子虽是次子,但是英勇善战不输他哥哥,皇上何不再赏个什么爵位给他?也好让兄弟二人齐心协助皇上做一番事啊。”
我晕,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看来少不得一番说教了。唉,整个后宫里头也就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自家人讨封了,是我平日太惯着她了。
“年富年纪还小,又才刚立了战功,这个时候就封他爵位,为时尚早,再等两年。”
“皇上如今心疼臣妾哥哥胜过臣妾,若是哥哥来说,皇上便以为哥哥是体恤将士,安抚有道。臣妾说了,皇上就以为臣妾是妇人之见。”
“你哥哥也来给年富讨赏了?”
“哥哥最心疼年富了。”她看了我一眼忙又道:“臣妾是这么揣测的。”
我看了她一眼:“先吃饭。”
半天不见动静,再抬头时,她已撅着嘴一脸哀怨地看着我了,那小表情,像极了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嘿嘿,这回我不吃这套,我夹了一口菜:“你不吃,朕可全吃了。”
她又倔了一会儿,方才不情不愿地动起了筷,也没吃几口。
吃完饭,我必须得好好说说她,不然到时候年羹尧要来替他儿子请封,我更难办。
我先往榻上一躺,睡了个午觉,她一声不吭在旁边服侍着。醒来,我伸了个懒腰,见她还坐着,问了一句:“你今儿起那么早,怎么不趁现在睡会儿?”
她回了一句:“臣妾不累。”
这时,宫女端上来几碟点心,我拈了一块吃了一口,道:“这蟹粉酥不错,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吗?朕瞧你午膳吃得不多,这会儿一定饿了吧?”见她不为所动,我拿了一块凑到她嘴边,她这才接过吃了起来。
我笑着捏了她一把:“年大小姐还在生朕的气呢?”
她扭过脸去:“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气啊,臣妾只怪自己无能,没有福气成为像唐玄宗杨贵妃、宋仁宗张贵妃那样的人。”
“哦?这话怎么说?”
“唐玄宗数十年如一日宠爱杨贵妃一人,连带着她的姊妹弟兄都封了爵位。宋仁宗宠爱张贵妃,把她家族中沾亲带故的都加官晋爵,为了圆张贵妃的心愿,封他伯父做宣徽使,还和朝臣们据理力争。如今臣妾不过替侄儿讨个小小的爵位都不能如愿,说到底还是臣妾痴心妄想得太多。”
“你只看到了杨贵妃、张贵妃盛宠时一门煊赫,可看到她们的结局了?唐玄宗宠爱杨贵妃而荒废朝政,导致安史之乱,最后不得不在马嵬坡赐死了杨贵妃。宋仁宗封张贵妃伯父为宣徽使,招致满朝唾骂,张贵妃所生三个女儿全部夭折,她本人也是红颜薄命。你难道羡慕红颜薄命的女人?”
“皇上这话就是强词夺理了,臣妾说的是她们如何受宠,皇上偏要说她们的结局多么凄惨,这二者有何相干?”
我叹道:“太相干了!世兰,你可知道宠冠六宫就是积怨六宫啊!不然六军将士为何非要逼死杨贵妃一介女流?为何张贵妃三个女儿都会夭折?”
她若有所思,我拍了拍大腿:“咱们就说你为年富讨封一事吧,你父亲是一等公,你哥哥是二等公,他的长子年斌是一等男。朕若再允了你,你们家就是一门四爵,你知道会引得多少人嫉妒吗?朕这么做就是把你们置于烈火上烤,迟早有一天会焚毁得一干二净的!”
“况且朕是天子,不是你们家的提线木偶。国家名器,若是你们一句话朕就随便赏赐,那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给你哥哥来当好了!”
闻听此言,她慌忙跪下:“皇上切莫作此言,臣妾收回刚才的话便是!”
“想明白了?”
她点点头:“皇上是真心为臣妾好,为了臣妾的母家好,臣妾若再不明白,就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了。”
“想明白了就好,那你哥哥若是向朕讨封,朕该怎么办呐?”
“皇上放心,臣妾这就修书一封,好好劝劝哥哥。”
第1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入梦,我看见了华妃坐在自个儿宫殿内一口一口地吃酸黄瓜,吃到吐了。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
醒来时,苏培盛递上一道加急奏折:田文镜奏河南生员罢考。前世的我为此去了河南巡视,回来就听说了富察贵人小产和甄嬛有孕的事。我看着桌上的奏折,陷入了沉思。
“去请怡亲王来。”
允祥来了:“皇兄有何吩咐?”
“这道奏折你看看吧。”
允祥看毕,道:“河南生员罢考,田文镜控制不住舆情,已闹得沸沸扬扬,看来必须采取措施了。”
“十三弟替朕走一趟如何?”我决意留下来,不是我顾念后宫,只是有了前世的经验觉得生员罢考的事没那么难办,也该让十三弟出去散散心。
“皇兄放心,臣弟已有对策。”
“哦?说来听听。”
“生员罢考,无非是对田文镜推行的‘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新政的不满。要想解决,只需八个字,恩威并施,先礼后兵。”
我点点头:“那就有劳十三弟了,你也趁这段日子好好出去散散心,养养身体。不必急着回京,朝中一切有朕。”
我让粘杆处时刻留意后宫动向,没过多久,就听闻皇后请了众嫔妃至景仁宫赏花的消息。我心中暗道:好戏即将开场了!
我来到景仁宫,正瞧见皇后、华妃、甄嬛一干人针锋相对。皇后摘了朵粉红的牡丹。
“这牡丹花开得倒是好啊,只是粉红一色终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华妃语带挑衅,摘下一朵红芍:“还不如这芍药,虽非花王却是嫣红夺目,这才是大方的正色呢!”
华妃说着,来到皇后身边:“粉红都是妾室所用,只有正红和嫣红才是正室所用。”皇后脸色不快,华妃笑得得意:“其实只要人年轻,簪什么花还要分颜色吗?”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甄嬛上前道:“臣妾幼时曾学过一首诗,现在念来正合适,就在皇后和各位姐姐面前献丑了。”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我适时地拍着手走上前:“在聊什么呢,这么欢快?”
皇后道:“臣妾邀众姐妹赏花,正聊到牡丹和芍药呢。”
我看了一眼皇后和华妃手中的花,笑道:“朕也看过一首诗,是宋代洪炎的牡丹芍药诗。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绮罗不妒倾城色,蜂蝶难窥上相家。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在朕眼里,牡丹雍容华贵,芍药明艳动人,不分上下。”一番话说得皇后和华妃皆面露喜色。
这时,我的视线瞥见了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前世就是这只猫扑向了富察贵人,致使她小产的。那猫嗅了嗅鼻子,直奔坐在石桌旁的富察而去。
只是还未扑到富察跟前,就被几名太监扑倒在地——这当然是出自我的吩咐。富察仍然受了惊吓站起来,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众嫔妃混乱中,不知谁推了甄嬛一把,将富察扑倒在地。
好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传太医!”
延禧宫,富察贵人腹痛难忍,喊叫不止,没过多久就小产了。
“莞贵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皇后首先指着甄嬛喝骂起来。
皇后这般失态我是没想到的,我瞧着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似的,可是那只猫不是没得手吗?
“臣妾冤枉!是有人推了臣妾一把,臣妾才摔出去的!”甄嬛辩解。
“可有人看清是什么人推的?”我环视众人。
敬妃道:“臣妾等未注意,可是臣妾看见莞贵人当时摔倒之后离富察贵人有两尺远,并未碰到她。”
华妃道:“敬妃这么说,倒像是富察贵人见莞贵人扑上来受了惊吓,自己摔倒的了?”
我皱起了眉:“此事没那么简单,去传温太医来瞧瞧。”
富察还昏睡着,温实初替她把脉后,脸露惊恐之色:“启禀皇上,富察贵人的脉象像是之前有服用落胎的药物!”
在座皆惊,我问起了富察的宫女,宫女道:“小主之前的胎一直是章弥掌太医看顾的,可章太医给小主开的是安胎药啊!”